书城小说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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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每个人都活在少年时代的梦想里。方法在一个阳光温暖的秋日午后所指不明地说,他双臂舒张的样子像一只慵懒的猫。

白乐天历来不喜欢玄虚的这一套,他以顶撞的语气回敬道,我追求的都是真实的。

确实,我从来没有发现你这么认真过,还如此严肃。方法毫不掩饰他的嘲讽,还刻意添加了戏谑的成分。

白乐天不作否认,但装作一点也不生气。

我真想知道,你见她的第一眼想到的是什么。他探讨意味地凝视着白乐天的神情,仿佛一位社会心理学正不动声色地研究从一个小动物的神情里折射出来的心理,然而,他除掉面对愁眉苦脸之外别无所获。

是一见钟情?但其实按你的逻辑你们早已神交很久。还是只想撕扑上去,像只猫一样把你最原始的兽性完全发泄出来。可是,可以充当你这种欲望和力量对象的太多了。方法乐得一个人自我设问自我推翻。无疑他觉得这种方式更容易达成打击的目的。

白乐天对方法做了一个枪毙的手势。

方法扮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继续追问,你爱她什么?

你永远不会懂。

可我们一直鄙视网络恋情。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以前是,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我改变主意。

你爱她什么?

不知道。但爱,也许所有。

你不年轻了,这些把戏并不好玩。

你很多时候冥顽不化,早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把戏。

但你的爱很模糊,直接说吧,你就是一个糊涂蛋,连自己爱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想得见也看得见它们,甚至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它们。但我说不出,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爱?

方法关切而焦虑地皱着眉头瞅了白乐天半晌,最后未置可否地缓慢摊开双手。

类似的问题方法同样问过李玫。当时,四人模拟两个家庭的戏剧终于宣告破产,方法故意在客厅里闲逛,装作流连忘返于李玫伺弄的花草之间,并刻意发出一种粗鲁的啧啧赞叹声,他还用力折揉那些精心裁剪的花草以期引起李玫的注意,或者最好直接激怒她。但李玫面对这些挑衅似乎始终不为所动。

后来,方法对坐在椅子上似乎专心致志给白乐天绣杯套的李玫说,你爱他什么?

李玫只是略微抬头短促而有力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是所问对象,接着又低头干手中的活。

白乐天求助而无望地瞪视着方法。

方法对李玫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显然很恼火。实在说,他并非成心闹事,他只是想帮朋友白乐天问个明白。虽然他并不知道白乐天已经明白没有需不需要明白,李玫回答出来的是否发自内心,是否切合白乐天的愿望。

方法干脆把屁股下的椅子直接拖到李玫面前。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尖利的刺耳声,使李玫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又是平静如水,或者说冷若冰霜。

白乐天也赶紧跟过去,一只手按在方法的肩头,另一只手横在李玫与方法之间的虚空中,似乎想迅速阻挡来自任何一方的突袭。他神色紧张、慌乱,像一个已经承认错误等待惩罚却又无法猜想惩罚为何物的小孩,仿佛面前这两位大人彼此商讨或攻击的片言只语瞬间即可成全或摧毁他的终生幸福。

这与你无关。李玫先发制人,语气轻飘飘不着一力,但无坚可摧。

爱不爱?

白乐天觉得方法太蛮横了,用一种陌生而怒视的眼光寻找方法对视。但后者避而不见。

爱,你又怎样。李玫平静而不无恶意地看着方法——事后多天,白乐天依然为李玫这种一条战线上的同仇敌忾激动、心仪不已。

基础呢。方法依然步步紧逼。

你这是一个荒谬透顶的问题。我坐在这里就是基础,我们请你来搞家庭聚会就是基础。你还要什么。你其实是一个愚昧透顶的家伙。

虽然当时方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事后他坚持认为自己当初的判断没有错。李玫的这些回答,虚无缥缈,不着一力,看似华丽但空洞无比。他坚持要求白乐天听信自己,不顾白乐天嘲讽的神态而苦思冥想第二轮的考核办法。

可惜或幸运的是,方法的第二波攻击未及实施,李玫就不见了。在一个白乐天顶着细雨冲回家的初冬黄昏,代替往日暖意融融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饭菜的是黑暗的房间和冰冷的桌椅。餐桌上有张字条,白乐天未及开灯就满心惶恐地借着室内朦胧的光线看完了。直到看完第二遍,他才明白个大概。

字条其实非常简短,大意是她临时接到个电话,非着急赶回去不可。非常感谢他的照顾,他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爱情和她不曾体验过的幸福,不出意外的话,她自然会回来找他。另外,她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处理那件急事急需用钱,未经同意,她拿走了他一万多的现金,日后定当奉还,请他见谅。

能有什么意外呢。重新回归单身生活的白乐天又开始像从前一样与方法形影不离,在一个凌晨时分的街头,白乐天醉意迷蒙地坐在大排档的长椅上,盯着吆五喝六的摇摇晃晃的人群仿佛自言自语地问。

你这个十足的蠢蛋,你为什么如此轻易相信一个陌生女人。她明显在试探你,她正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你现在的反应呢。她在放长线吊大鱼,可怜你还这般自伤自怜自作多情。至少,有了那张字条在警察面前她可以说成是借。

陌生?你他妈的我才感到陌生呢。你把别人想得这么坏,而且还如此富有想象力。白乐天看上去怒不可遏。

然而,在白乐天的家书中确实用到了这个词。白乐天很少给家里写信,这次完全是出于慎重和让父亲答应的企图——他想让父亲不觉得突兀地看进去,有时候,看比听不容易让人焦躁——才选择了这种似乎唯一可以完整表达自己愿望的传统方式。但他的家书同样简短。

父亲大人,见字如面。来信别无它意,商讨我的婚姻大事。她对你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性,甚至对我也是。我们相识于网络,相恋于网络。在此我不想也不敢丝毫隐瞒。但现在她不见了。也正是她离开的这段日子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我想她肯定不会反对。请你务必同意。她一出现,我即带回家见你,请做好相应准备。

方法对这份信嗤之以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白乐天良久,仿佛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他已经不想过多废话了,只用惯常刻意作出的滑稽动作轻拍白乐天的肩膀。

然而,李玫是确实不见了。整个寂寥、冰冷的冬天,她始终没有出现在白乐天的视线里。QQ上也再没有她的影踪。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天地之间洋溢着一片甜香的气息。白乐天心绪越来越难以平静,他终于作出决定,去唐城寻找李玫。

按照当初QQ聊天时,李玫邀请他去看她时所给的地址,白乐天在唐城的各个角落里转悠了几天几夜,却一无所获。这个地址在唐城的地图上根本不存在,李玫似乎连同这个地址一起人间蒸发了。

最后,唐城规划局的一位即将退休的工作人员审视白乐天提供的地址半天,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问,你是台湾过来寻亲的吧,这个地址我好像听上辈老人讲过,有的,当年还是繁华的一条大街,但解放前就摧毁了,早人非物也非了。

回到宋城的白乐天对方法的调侃和攻击不置一词,方法又在凌晨时分人声鼎沸的大排档上,悠然地呷着啤酒,作出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不无幽默地说,真就是女鬼嘛,还算有良心的女鬼,劫财劫色不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