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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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用方法的话说,如果你把婚姻看成天堂,那么你注定将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事后证明,虽然这句话言过其实,却并非捕风捉影。

李玫开始以小屋的主妇自居,这令白乐天始料未及但窃喜万分。当第二天傍晚白乐天严辞拒绝方法一同喝几杯的邀请,一路小曲直奔家门时,他推开门的第一反应是退出去,仰头瞧着门牌,他无法相信那里面是自己离开才不到十个小时的家。当包着头巾,身穿甲胄一样的大围裙的李玫拖他进去时,他还情不自禁地用各种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奇怪。

破旧不堪的已被风化成如同干黄的芦苇的一墙报纸全部被揭下来,它们已完全从这座房子里消失了。白乐天曾也有过揭掉它们重新换上新报纸的冲动,但他就像一个有依赖症的精神官能患者,总觉得那旧报纸掩盖之下的是肮脏无比疙瘩丛生的墙面,他就像被某件微不足道的恶性事件覆盖了整个过去生活原色的阴郁的人一样,从不敢揭开那轻飘飘的面纱,快活地吐出一口气来。

现在呈露在白乐天面前的墙面依然平整而光滑,甚至因长年被掩藏的缘故,透出略胜于头顶上方裸露墙面一种病态的白来。白乐天感觉一如流浪数月终于彻底冲了个澡一般的清爽。他突然就暴发出立即找方法来参观的冲动,但李玫笑意吟吟地阻止了他。

李玫朝他伸出手。白乐天赶紧握上去。李玫躲开了,又倔强地伸出手来。白乐天焦急而求助地看着她。李玫轻叹了一口气,她冰冷而哀怨的眼神像火炉一样滚过白乐天的心田,轻声但有力地吐出一个字:钱。

白乐天来不及思考,赶快掏遍所有口袋,大票零头全部塞到李玫手里。事后方法诋毁这个细节时,白乐天承认当时他并未多想,但潜意识里有和方法那番话赌气的成分。

第三天黄昏摆在白乐天面前的家,非常合理地解释了钱的去向。所有的墙面已被粉刷一新,不多的家电家具全都服服帖帖地摆在了最适合它们的位置。地板被打磨得光亮无比,客厅里还多了一盆文竹,一盆吊兰,和几株梅花。阳台上随风飘曳着几件刚被清洗过的崭新男性衬衫。

李玫站在门口,做着迎宾的姿势,柔情万种地说,先生,欢迎回家。

白乐天站在客厅中央茫然四顾,他因为激动而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露出一种憨厚和腼腆的笑容,脸像被红墨水久年深深浸染过一样鲜红无比,他发出一声尖叫,而后仿佛所有心劲都瞬间被激动和喜悦耗尽一样,声音萎靡地说,我一直觉得家就是睡觉的地方,原来可以这样。

这个夜晚,白乐天拉着李玫几乎逛遍了宋城的大街小巷,他把宋城所有他认为鲜美或者独特的风味小吃全部一股脑塞进李玫的嘴里。他总是满怀疼爱地责备说,刷墙本是男人的事,你怎么还亲自动手,我就是搞装修的,那东西太伤皮肤了。起先李玫还柔情蜜意地回答,家内是我的,家外才是你的。或者,我想给你惊奇。或者,你感觉幸福嘛?后来,她只要一看到白乐天开口的苗头,就抓一把爆米花塞进去。白乐天还带李玫去宋城唯一的电影院看了场夜场电影,并硬拉着她去了一次宋城最高档的宾馆,因为他觉得,这个夜里说什么再也不能让那尚未干透的油漆损伤李玫的皮肤了。

每天白乐天回家,都有惊喜。整个房间在男性的粗犷气味中开始慢慢注入了女性的阴柔气息,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种绝佳的契合和平衡。山南海北各式各样香气逼人的菜肴,或者某个小饰物的出现,都让白乐天幸福盈身。一天,李玫躺在白乐天怀里说,我要给你生个孩子,让他跟着你的大腿满屋子转,你天天一回家我就让他提鞋子给你换。

白乐天夜不能寐时,看着躺在身边的这个熟睡中显得那么娇美而纯真的女人,不久之前还无比陌生,但现在他却觉得他们其实早就相识,她同样生活在宋城的一个角落里,某一天,他们因为某个机缘认识了,就势在必然地走到了一起。她并非来自那座自己没有去过甚至都没听过名字的城市,她现在是自己的,伸手可触,他要她一辈子都是自己的。他俯过身去,在那沉静而姣好的面容上深情地吻了一下。

方法对准了,一招黑虎掏心,然后拍拍手,嬉皮笑脸地观察着白乐天痛苦的表情,半天才说,没错,兄弟,你真他妈的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对白乐天沉醉于温柔乡,不再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直到深夜时分才街头分手各自踉跄着回家的现状,方法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几乎是第四天开始,方法对白乐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我去你家,我要见识下那小妞的手段。

白乐天总是找借口搪塞,有时干脆装聋作哑,他很自觉没经任何暗示地就认为,现在那个家,他已经做不了主了,或者说,他早已心甘情愿不做主了。一切,得等李玫发号施令。

直至几近半个月之后一次晚餐结束尚未睡觉的百无聊赖之际——白乐天从不厌烦这样的百无聊赖,不仅因为多年单身生活的习惯,更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接近平淡生活的幸福本质。但李玫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看外面逐渐黯淡的天色和渐次亮起来的宋城灯火,可有可无地建议道,你在宋城这么多年,有不少朋友吧,我一个都没有见过呢。

白乐天从这话中体味出两种滋味。一是对远在异乡的李玫而言,她的不安全感肯定如影随形,李玫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朋友的意见总能左右他的思想,那么朋友的承认才是对她李玫的最终接受。就是说,李玫想被他完全接受。二是李玫白天独守空房,着实寂寞难耐,每天除了面对他一成不变的面孔接触不到第二个熟人。那么,他就有责任和义务为李玫找几个朋友。

白乐天告诫方法不准乱嚼舌头,他看着方法不以为然的神情很不安心,就甚至动用了兄弟要两肋插刀这样的言词。他其实邀请刚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方法将是他和李玫的幸福煞星这样的想法,但尽管在宋城多年,他却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自己可以邀请进家的人。他让方法带一个女性过来,他觉得这至少一举三得,既表明方法是个正经交往的男人,那么自己作为他的朋友也必定是,又可以因这个女孩的存在约束方法,让其不至于过分,当然说不定还能够让这个女孩与李玫成为朋友。

方法事后向白乐天这样解释他的选择。他早就说过,从网恋通向婚姻的天堂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痛苦历程,那么就让这晚的聚会成为第一难吧,这才是真正地为兄弟两肋插刀。他从未相信过网恋,如果李玫真以白乐天未婚妻自居,那么她对小夭的出现就应该表现出一种女主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雍容大度,至少是一种表面上对对方根本不以为意的不卑不亢。至于散场后关起门来的争斗,那仅仅是内部矛盾,而且在中国的国情下没有人不理解,没有人会不识趣地究其本因,最终必然通过这样那样的方式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就被时间解决了。那么,自然就不是他方法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方法带去的正是那个深夜十分从白乐天的房间里溜走并四下诋毁其成熟程度的小夭。

席间发生的一切令人不忍赘述。应该说,白乐天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由此可知,很多时候,人们甘愿去寻找并不得不忍受一些麻烦,这自然和自虐无关,仅仅出于世俗意义上交往的需要,或者说,人们不懂得一个人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多么美好多么重要。事后的白乐天对整个过程已无从记忆,问及方法,后者也摆出一副无辜的懵懂未知的神情,说当时酒都喝多了,不记得了,但又着力强调说,当然现在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是为你好。

白乐天自然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说法。那天晚上,两人坐在床上,进行了第一次口水战争,在经过对一系列莫须有的小事争执之后,李玫突然杏目圆睁地喝问,那小夭跟你什么关系?

白乐天还在盘算着虚构一种怎样合理的关系才能瞒天过海时——令他十分意外和不解的是——这个日后可能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却轻易就放过了他。在忐忑不安之中,白乐天当时甚至有一种类似自虐的心境,他想李玫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放,那至少说明她在乎他。

但现在,李玫却突然转变了话题。她嘤嘤呜呜地哭着说,我听出来了,那个叫方法的混蛋还说到了钱,我骗你什么了,我一个外乡女人,却受你们这种欺辱。我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像个保姆,还给你泄欲……

白乐天猛地震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对不住她,让她操累,还带方法那狗日的来欺负她。他抱紧颤抖着的李玫,四处寻她的嘴,想用自己的嘴堵住,以免她再说出令她自己伤心欲绝的话来。但李玫生狠地一把将他推开了。

李玫又泪眼婆娑地伸出一只手。这次白乐天明白了,怔怔地看着这只和腕上手表一样精致的手。

李玫哽咽着说,拿来啊,我就为钱怎么了。你们都猜对了。我就是只鸡,一晚上至少三百吧。我陪你多少晚,你算好,照价全付。

白乐天正茫然四顾还不知如何是好时,却突然听见李玫凄绝地大叫一声,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