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咧开大嘴巴笑了,他把手搭在汪明的肩上一阵赞许,说汪明就是明是非。显然,他少了汪明那层高瞻远瞩。汪明那种好能接坏能避的本领,金福没领悟。好,他跟着擎;坏,他有台阶下;万一哪天花东兴给花春桃惹急惹毛,他会找机会去向花东兴解释,说任命花春桃副镇长的事,他压根儿不同意,是他金福拧着劲硬来的结果。
“你这里没问题,那还说啥哩,咱俩一股绳一个劲,事情就简单了,明儿向上面打个报告,一个副职镇长,没啥研究的,和县上组织部打个招呼就完事。我们缺人,花春桃是老党员,又有工作经验,不怕县上组织部不批。咱这地方计划生育工作总是比别的镇落后,家家娘们都跟老母猪一样能生,听说花村一个妇女结婚十年生了十个娃崽,罚得家里掉了底,还要生,说不生下个带把的死不罢休。这样的浑娘们不得有花春桃这个小辣椒对付啊?”
汪明顾不得回答金福,鲜亮亮的饺子上来,他一口一个往嘴里送。哈着热气说出“那是,那是”,眼睛就直在饺子上,金福便望他鬼笑。暗里骂道,妈了巴子,饿死鬼托生的。
两个月后,夏天到来,花二的新居宣布落成,新居是二层小别墅,周围环境给花二打理得展眼又大方,小楼周围原本是荒地,花二给通往自家小楼的周围种植上花草树木,周围便风景独到这边。
花二打算把花铁匠、花大全都接过来,这里和月红酒店有几大截距离,他花二再也不用被爹挑毛拣刺,被哥盯着私体事。他们一老一少是他花二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得拔下他们。他花二是干大事的人,行事肯定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看不惯,他不怪。他们老守田园一辈子,没做过出格事。他理解。没想到,他一提要花铁匠搬进新居,就给花铁匠卷了面子。
“不去,你爹我住得好好的,干啥挪窝?”
“爹,这是酒店,不是长久住处啊。”
“不是,我也不去,我要消灭妖精,来一个我消灭一个,来俩我消灭一双。除非,你给我正当做生意,正当找个女人成家。你说你三十来岁的汉子,咋就这么不要脸,当我睁眼瞎啊,你爹眼里不揉沙子,看不惯你那套。那叫啥事?整一帮狗男女,晚上打扮得跟妖怪下界差不多。你还弄个小白脸爷们回来,那小白脸爷们多不知臊,和人家女人喝了黑糊糊叫啥啡的东西,抱起人家就往屋里走。寒不寒碜人,你说。”
“爹,你给我惹的乱子还少吗?我都听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赶人家离开,还骂人家丢祖宗八辈脸。人家没把你咋样,那是看我花二的面子,不然,你那么骂人家,人家还不上手哇。”
“上手?我日他祖宗,小样的,我扭断他鸟东西,叫他还敢出来放野。”
花二知道再说下去毫无意义,他得强行弄走花铁匠。可是事情有了转机,没像他想的那么复杂。没出三天头,花铁匠心甘情愿去了新住处。原由既不蹊跷,也不复杂。先搬进去住的花大,没住上三天就跑回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孩子般惊恐地跑回月红酒店,跑进花铁匠的房间。一见到花铁匠张口喘着说有鬼。哪有鬼?住的地方全是鬼,那地方是个荒甸子,很远的地方才能影影绰绰看到炊烟。白天静得吓人,人站到院子里,不用侧耳,野兔子钻草窠的声音便一丝不苟地钻进耳朵。晚上又出奇地吵,一到半夜闭上眼睛关了灯,能听到唧唧喳喳说话声。不行,我可不能再住那里。
花大的恐惧激起花铁匠浓厚兴趣,他撸了下指头大小的胡子,瞪出狼眼样。
“屁话,我和你住去,啥鬼不怕人?挺大个爷们说柿子话、面团话,不怕人家笑话?”
一旁劝说花铁匠的花二,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对花大的话,他完全不信,那地方是经过风水先生看过的,风水先生说那是块宝地,咋能出现鬼东西?除非风水先生是个假冒。不过,也没准,这年头假东西太多,防不胜防。假处女膜、假屁股、假发、假乳、假酒、假烟、假名牌、假明星、假情感、假爹妈……太多的假把真的淹没,所以他对花大的话将信将疑,又不敢否定。但有一点证明他是自私的,他也不知道咋就突然眼里只有自己没了爹和哥。他只顾考虑酒店效益和搬走爹这块绊脚石,以及哥这个电灯泡。把之前建造别墅小楼让爹和哥住进去享福的想法扭曲成私利。他站在爹的屋子里没说一句话,温暖的阳光射进来,他感到浑身躁热,瞬间面红耳赤。他突然想起和官太太的媾和,和花春桃说的夜夜假话,给爹看到的那些他领导下的污七八糟。
花二带着满身滚烫逃出房间、逃出花铁匠的视线。
事态转变得春风化雨般明朗,剩下的只是搬家这档小事。花二把必要家什拉过去,像冰箱、电视、洗衣机这种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他一样没落。花铁匠、花大离开没几天,花春桃恢复副镇长职务。事情来得蹊跷,花春桃陷入沉思,金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成也他败也他,开会投票、向上级打报告,全都是他在张罗。花春桃来到单张子的办公室打算探个究竟,单张子见了她也是一脸莫测,不过,从那一脸莫测里花春桃看出名堂,那就是让她官复原职的真实内容大家都蒙在鼓里。单张子人厚道老实,见了花春桃又是倒水又是一脸憨笑。末了,对她说,欢迎你复职。
“单张子,你对我官复原职这事咋看?”
“你本来就是当官的料嘛,镇委会缺女干部哩。”
“单张子,我来找你是信任你,是看在你是我爸一手提拔的面子上,你咋也变得这么不诚实?镇子里的大学毕业生现在多如牛毛,工作又这么难找,别说缺个女干部,就是缺一排人,只要一个广告,不出第二天头午,一竿子人会挤破镇委会大门。”
“那是,那是。可人家上面的事我咋能清楚?任命书下来开全体班子会时我才知道这件事,春桃啊,别多想,当副镇长是好事,何况你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十里八村那些超生妇女哪个不闻你大名而丧胆?共产党不埋没人才哩,今后我们做个好搭档蛮不错。”
没从单张子那里得到可靠消息,花春桃一直闷闷不乐,好似这个副镇长头衔是妖怪附体。回到家里也没跟爹妈说她官复原职。她一直忐忑不安,一直在琢磨事情的蹊跷。另外她人也变得诚惶诚恐,从不把金福放在眼里的她,见了金福躲鬼一样闪开身子。金福见状不急不气,进了办公室啪地把办公桌上一沓报纸摔向沙发,嘴就一阵抽风地扭动:
“不知好歹的玩意,当我没见过女人咋的?漂亮多个鸟,还不是被男人碾在身底下的贱货?要不是看在县长喜欢你的分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当副镇长。妈了个巴子地,凭什么躲闪老子?老子又不想日你,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子懂这理。”
书记汪明充当了傀儡角色,他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任职书上签下名字。花春桃带着疑惑走马上任,一点都不高兴,就那么闷头不语地挨天数,她想,时间是最好的翻译,早晚会透亮。自从和花二有染,她回家的次数变少,爹妈问她住哪了,她一句话不说,问烦了,她不是用被子蒙头,就是信口说住在同学家里。问她哪个同学,她又闷不吭声。爹妈也就不再发问。
妈说快三十的人了由她吧。
爹说由她会坏名声哩!
妈说名声值几个钱?这年头都在挂羊头卖狗肉。
爹说不值几个钱也得要脸啊!
爹妈就再无话可说,像约好了似的,同一时刻叹出长气。
爹妈睁只眼闭只眼地由她,花春桃更加肆无忌惮,只要不是例假期,她就频繁往月红酒店跑,往花二和她缠绵的房间里跑。长此以往,人见了她,客气地打招呼,把她当成老板娘看待。她有时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有店员偷闲,她会严肃地告诫对方,想干就勤快些,这里不养老爷子。店员在她离开后,伸出指头戳她脊梁骨,骂她破货。骂完也就没往深扩展,往深扩展,没人搭拢。月红酒店布满风花雪月,几乎个个红杏出墙过,身子沾满污泥。要是你洁身自好,人家没准还瞧不起你,说你傻瓜。说放着那么漂亮的脸蛋给谁留着,钱才是最实惠的。说将来找了老公不也那么回事?说注意安全、注意卫生别染上什么病就行。说这年月是人都吃青春饭,那些漂亮演员为争好角色,哪个不是先往导演制片人被窝里钻再出人头地?
小杏、小莲、小美,岁数都不大,都是二十刚冒头。可她们比老妇还成熟。她们喜眉笑眼、热情周到地服务,瞄准有身价地位的住客,勤往他们房间跑,三跑两跑,就为自己的阴谋打下基础。有些住客根本没有歪心杂念,经她们眉来眼去地勾搭,很快动心活血,她们也就很快马到功成。下班后一数兜里的钱票,乐得直流口水。擦干净口水,或者干脆带着口水跑去镇子里的银行,要不就是去商店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们这些女子多数缺心少肝,老家父母生病,朋友需要帮忙,她们一概置之不理。说穿了,她们把钱当做父母朋友。她们爱卖,店里的客源就增多,她们翻倍,店里也翻倍。
花二因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镇委会上班,又因为是个打杂办事员,哪里有事往哪里跑,待在镇委会的时间不多,所以花春桃复位的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花二一向不是省油灯,关于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金福已经批评他好几次,可就是不做大风浪开除他。他有些奇怪,开门见山地顶撞金福说,有本事开除我呀?
金福一双三角眼斜楞他几眼,没做声。他知道金福的本意在于整治他、凌迟他,让他面子丢尽。果然,金福找到丢他面子的机会,县里来了几个蹲点干部,金福命人叫来花二,要花二给蹲点干部端茶送水、削水果,花二面带微笑一一做下,做得到位又麻利。茶冲泡得浓淡适宜,水果削得让人看傻眼。那一层层薄薄的皮给他轻轻绕几圈,活脱脱成为一条线,又给他蛇样盘在垃圾桶里。
按理说花二那样刚直的汉子不可能接受这种挑战,整天净干些鸡毛蒜皮的女人活,这次还把他推向大庭广众,让他由铮铮硬汉变成软面条。他认了、忍了、干了,还有些乐此不疲。他花二一不缺钱、二不缺事做,按理早该撤离是非之地。可花二没有,不但没有,还有滋有味坚持下来。金福不是白给,他知道花二忍气吞声为了啥,这小子还指望留得青山在日后重振旗鼓爬上老子头顶呢?去他姥姥屎的,我金福就那么笨?一有风吹草动,老子先下手把你小子当球踢出镇委会,没了根脉,看你小子咋枝繁叶茂?
镇委会和往常一样平静,没人提花春桃的事,下边的办事员只要工资到位对谁当什么根本不在意。花春桃没和花二说这事,常常欲言又止。她怕引起花二怀疑,好端端没风没浪的咋能官复原职?不是和哪个领导有一腿,就是急功近利、溜须拍马的结果。和谁有一腿?和花东兴、金福,还是和汪明那个小白脸?拍谁马屁了?拍他们的马屁吗?她什么都没做,可她莫名其妙官复了原职,能说得清吗?能吗?但她还是潜意识作出决定,待会儿和花二疯完,她就说出那件事。花二老长时间没让她开口,一张嘴巴死死堵在她嘴上,吸毒般贪婪。扒皮抽筋似的吻,使她肉体泛滥得不能自持。醉生梦死的瞬间,脑子映出街头那些小广告,什么爽死小姨子的秘密武器;什么大学生和强壮老外的一夜情;什么祖传秘方专治阳痿早泄、斑秃歇顶;她咯咯笑出声,觉得男人浑身上下也就鸟东西值钱,开荒播种、撩拨女人开心,全凭鸟东西。鸟东西不标准,男人啥都不是。
花二小溪流水、喷泉瀑布结束后,发现花春桃有些异样,撤下背在脑后的手,一骨碌坐起。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头有点晕。”
“是我弄晕的吧?”花二诡笑。
花春桃本打算说出事实真相,转念一想又把要说的话窝进肚子。花二跟她还没实心,她记得和花二头一个晚上,也就是她女人的初夜,她望了眼床单上的一圈血印,无限伤感地抱住花二,央求花二娶她。花二当时一把推开她,说事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好就在一块这么住着;不好,双方立刻走人。婚是断然不能结。花春桃就哭,说她可是储蓄了二十八年的准处,谁都没舍得给,说花二你咋也得负起男人责任。花二不卑不亢地说出一连串灭顶话。
负啥责?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都啥年代了,处不处的谁在意?
不就那么一层薄肉皮吗?要是想堵上,我带你去做人造处女膜。
别再提这码事,要是再提,就别来找我。
花春桃一阵发堵,她真想发一通大小姐脾气,养尊处优惯了的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奚落。可她得忍,她不忍,就没了花二。是她先撩拨的花二,她没道理可讲。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不结婚也成,你花二有千条妙计,我花春桃有一定之规,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肚子怀上你花二的种,不怕你花二不结婚。有了这层打算,她信心十足地和花二兜起圈子、捉起迷藏。花二每次和她翻云吐雨都采纳避孕套,她趁花二去洗澡或上便所之机,给当天用的避孕套扎了数个小眼,末了又整理出原封不动样。待用时,她每每都从花二手里抢过来象征性吹了吹。这个举动无意中刺激了花二,下次翻云吐雨,花二也就任由她担负吹避孕套这项具有“深远意义”的工作。
日子在兜圈子、捉迷藏中度过一大截,春天在满目的躁动中变成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