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心情好,酒店一切运作日渐上乘,鸭子和鸡们给他赚来丰厚利益,他把原来的打算变成现实,在选好的地段动了工,他要重建一个漂亮家园,要让花铁匠、花大住进去,从此别再干预他的生活。他要让他们痛快地享受他的杰作,要他们觉出他是家中不可缺少的顶梁柱。
花大无意间看到花二带女人进入会客室,脸上笑出灿烂云朵。花二情感有了依托,他就可以奋力追求花春桃。如今花二三两天跑趟工地,回来后还得去镇委会点卯,盘点月红酒店一天的进收。自从花二从医院回来,花大的分内工作被花二独揽下,花二虽说没明目张胆撤换他副总职务,可他完全成为无所事事的闲人,凡事花二抢在头里,他总晚上一步。于是他去了镇子里一所中小学混杂的学校,在那里应聘上初中语文老师。一天下午没课,他给学生布置完作业,匆匆回到月红酒店,刮了胡须、换了内外衣,洗了一头自然卷发,吹干,用手简单做了型。临出门前又在前台要了香水喷在身上。去市场买了一兜水果,乐颠颠去了镇委会。他万没想到花二也在。
官太太离开花二已经一周,花二依然情欲饱胀,鸟东西时常躁动不安,有女人投怀送抱,干吗要推辞?何况是花春桃那样花容月貌的女人?
尽快干了这女人吧。鸟东西不安分时,花二经常这么想。
夜有所思,行动上自然快捷。花二来到办公室门口,见花春桃低眉顺眼地看报纸,主动搭上话。之前,花春桃主动和他搭话,他都是一副淡漠样子,如今亲切地喊了句“春桃”,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咋了?咋突然这犯贱?
听了熟悉的嗓音,花春桃立马抬头向门口望去。这一望,眼里顿时汪了水。
“花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还是天要下红雨?”
“太阳没打西边出,天也没要下红雨,是我花二良心发现来看看你。”
“哟,还挺能拽,良心发什么现啊?”
“你看,我住院那阵子不都是你花春桃昼夜照看吗?回来后早就该看你,酒店给我哥胡弄得一塌糊涂,我忙着重建,也没时间,就今儿还是忙里偷闲呢,刚做完那些杂事,这不就来看你了。”
花春桃被感动得快要哭天抹泪,因为对花二执著的爱,她什么都没计较。
“你说,咋谢我?”
“当然是请你吃大餐喽,说吧,咱去哪?”
“去哪都成,不过,我不光要吃大餐,我还要吃你。”
这句话逗笑花二,花二诡谲地转动了眼珠子,心想,这女人一旦爱上哪个男人,十个有九个是傻瓜,会对男人死心塌地,下面的事根本用不着他费神劳力,花春桃会牵引他一步步就犯,到时他落个好名声不说,要是分手也会很潇洒。他是被动的,打柴烧炕顺理成章,不会让花春桃看轻他。
花大刚要迈进镇委会院门,恰赶上花二、花春桃有说有笑地出来。花大连忙躲闪到水泥墙垛旁,揪心挠肝地看着他们走过去。花二自从出了那场车祸,没急于买车,他也不想骑前些年的雅马哈,安步当车好些时日,这时他和花春桃并肩走在花妖镇的大街上。走着走着,花春桃的胳膊挎住花二的胳膊,心怦怦乱跳,还激动得嘴巴老想咧开。
花大一直跟在后面,天气很好,微风打在脸上爽爽的,要你立刻觉出一年的新意正在悄然萌发。放在往常,花大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没事,他就遛在街上感悟春天的美好。如今他却萌发出一种悲秋的凉意,身体直打冷战,脸色也青得难看。直到花二、花春桃进入繁华商业区的一个酒店,花大才失魂落魄沿原路返回月红酒店。回到自己的房间,花大的心揪成一团。咋就这么不顺?爱上的女人全都不爱他,爱他的女人,他又不爱。他对女人要求不高,但能被他看上的也就是当年的学姐、现在的花春桃,可她们全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按说他长相、气质和花二不分上下,学姐、花春桃干吗拒他千里之外?他感到头晕、眼辣、耳朵鸣,若是不努力克制情绪,他很可能顷刻倒在马路上。
回到住处,花大带着满腔失落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天边挂着半阙云霞,太阳多半遗失在山脚下,这是太阳隐没前最后的辉煌,远望去灰蒙蒙一片。花大迈着坚定的步子,坚信一定能堵到花春桃。穿过几条大小街区,花大满怀希望迈进镇委会。门卫叫住他,说镇委会马上人走楼空,问他这时来找谁。花大贴近窗口,说他找花春桃。门卫斜看他几眼,又鬼乎地搜遍他全身。
“你是她啥人?”
“朋友。”
“她不在。”
“您能告诉我她家的住址吗?”
门卫一对灰暗无光的死鱼眼透过花镜再次鬼乎地搜他:
“朋友咋会不知道花春桃的家?”
“我是从省城来的,和她是老同学,出差看看她。”花大撒谎时脖子根热得直发痒。
“那我告诉你,从镇北一直走到镇南,再拐几个路面,绕过一个臭水坑,再往上走,前面一排青砖瓦房的大院套就是了。”
花大一阵点头哈腰的谢,大步流星走出镇委会。
七拐八拐,二十几分钟果然来到花春桃家。花大站在青砖院套包裹的黑色铁门前,心里扑腾腾乱跳。他捂住胸口,尽量排斥紧张。紧张似乎故意和他作对,老半天没消失。他在经历十几分钟的紧张后,天完全暗下,星星和月亮全都准时登场。花大抬头望一眼天空,星星月亮好看地对着他。
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好天气真好,人像在天堂。
要是在坏天气赶上心情不好,人像在地狱。
分散了精神,花大不再紧张,握住一只门环咣当当敲了门。一会儿工夫,院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逼近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飘出院外。
“谁啊?”
“我是春桃的朋友。”花大为套近乎,干脆剩了“花”字。
门吱嘎打开,露出半个身子。是花春桃母亲。花母打量几眼花大,满心欢喜地迎进他。显然花母把他当做女儿的男朋友。左看右看地看不够,好似花大是特殊人种。花大放下水果,跟随花母进了内室。花母、花父很欢迎花大,尤其看到花大俊眉俊眼,老两口打心眼欢喜,又是泡茶又是点烟。茶给花大礼貌地接下,烟给花大挥手辞掉。老两口相望一眼,会心地笑了。老婆拉老头来到屋外,老婆说,这年月不抽烟不喝酒的小伙子太少,这小伙子真好,咱姑娘真有眼力。老头说,好是好,恐怕是咱一相情愿,丫头前一阵子开拔到县城说是照顾一个镇长,镇长用她照顾?十有八九是喜欢上人家。老婆有些急,那这个年轻人……别急,我们屋里唠扯会儿,啥都露出馅。
“小伙子,你在哪上班啊?”老头问。
“在镇中心学校做语文老师。”
“老师啊,老师好。”老婆喜悦地说。
“和我们春桃咋认识的呀?”老头问。
“我们,我们是在县里认识的。我弟住院那会儿,春桃不分昼夜守候在病床前,我和我弟都很感激她。”
“你弟是那个出事的镇长?”老婆问。
“是的。”
老婆、老头再次相望时脸上没了笑容,感情这哥俩全都喜欢上丫头,而丫头肯定又喜欢那个镇长,眼下这小子是单相思撞进来。有了这层判断,老婆、老头没了下文,不知该和花大说什么。时钟滴答走着,声音刺耳地盘旋在屋内。尴尬一会儿,老头像是自语,像是和老婆说,又像是说给花大听,这丫头这么晚疯哪去了,往天这个点都拾掇饭桌了。
花大听了老头的话,反应很灵敏。他起身说二老还没吃饭,我先告辞。说着人就钻出内门。老两口也没挽留,老头说,送送人家。老婆跟花大来到院落。刚打开院门,花春桃喜眉笑脸地进来。进院就喊“妈我回来了”。险些和花大撞上。见了花大,亦是友好地点头,但不知花大来她家做啥,甜甜地叫了句“哥”,随后又说哥来有啥事。
花大给花春桃一连声的“哥”叫得脸红耳热鼻发烧,他从小到大还没听过如此甜蜜的称呼,在学校经常听到的是哥们,连女生之间也是“哥们”地叫。“哥”代表尊重和尊严,还有层甜蜜意思。可是花春桃的“哥”有那层甜蜜意思吗?
“哥,愣着干啥,咋不进屋坐会儿?”
花大的脚步不知往里进还是往外迈的时候,花春桃接着说,凭花二和我的关系,哥以后就是我亲哥。花母也跟着有一打没一打地附和说,就是,天还早呢,不妨进来再坐会儿。
花大被花春桃最后几句话撞击得骨头发软、眼窝生疼,本打算返回的脚步毅然迈出去。外面的冷风扑过来,他的心似乎也被打凉。他离开花春桃家一段距离,拼命地奔跑起来,一口气跑到镇南山脚下,对着空旷声嘶力竭地呐喊道,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然后是捂脸痛哭。他听到狼嚎声,还有乱七八糟的叫声,这才知晓人在镇郊。极度悲哀加上绝望,他顿时没了力气,就势躺在湿漉漉的地上。
第二天一早,一个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了他,那时他给寒冷的夜霜弄得浑身是白,连眼睛都上了霜。砍柴人以为他死了,用脚踢一下他,发现他身子在动,就抱起他。他那时浑身僵尸样,砍柴人咋摆弄,他咋定型。要是再晚一步,肯定丧命。砍柴人挥刀砍下一些树枝燃起篝火,温暖一层层扑来,他身子逐渐软活,心也逐渐发热。砍柴人不知从哪里打来一只野兔,挂在一根粗杆上烤着。
烤得身体暖和,又吃了野兔子肉,花大完全恢复体力,他向山民道谢说,他在镇里的中心学校上班,要是有啥事尽管找他。山民一听他是老师,眼露出兴奋光芒,好似瞬间见了总统,您是老师?我闺女就在那所学校念书,家里穷,本打算让她下田种地嫁人了事,可她拗着非去上学,说她将来可不想窝在山窝里找个大脸汉生一窝崽,这不,我正为她下学期的学杂费犯愁呢,老师能不能给校里的大官说说减免些费用?花大一听,就问那孩子叫啥?山民说俺娃叫花满银。花满银?是我学生,那是个好孩子,是城里家长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孩子,我看她每天中午吃一个马铃薯就芥菜条,就把自己的饭菜省给她,可她偏固执不吃,说好日子要靠自己奋斗。城里的孩子大部分缺乏吃苦耐劳精神,有几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哥,你放心,花满银的学杂费我包了。
山民扑通跪在花大面前,嘴里不住地叨念“救星”、“缘分”。花大连忙扶起他,山民抽噎着说:
“今儿早,她妈非得催我早些起床去山上打柴,说早起能往返几个来回,柴和卖了,满银和满囤就能穿上新衣服,满囤过了年也能去上学。我想也对,就打着哈欠进山来。”
那天,花大陪同山民砍下七八捆柴和,又帮山民背到村子里。疲惫使他暂且忘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以及对花春桃的痴情。此后,花大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教学质量给他努力提高了一大截,他把全校最落后的班级提上来,成绩和几个快班衔接上。下班回来,若是看到花二、花春桃有说有笑进入房间,他极力控制恶劣情绪,但脸还是扭曲得变了形。终于他没能忍住,找花二谈了话,他说,二弟,你和省城女人的事我全清楚,你这东一腿西一腿,花家还要不要门面?再说花春桃还是个姑娘家,你咋能玷污人家的感情?
这年月感情值钱吗?玷污?屁话。
东一腿西一腿咋了?那叫本事,也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能耐你也学我呀?
没能耐嫖来女人别老和你弟叫劲,叫什么劲啊,没劲。
你要是把月红酒店的娘们全干了,我花二一声不响放弃花春桃,君子一言,什么马难追了?
那叫驷马难追。好,咱们说定了,我花大要是干了那些娘们,你得说话算数,放过花春桃,像花春桃这样的好姑娘得有男人真心对她,你是啥?你是感情骗子,你在玩弄她感情。
一巴掌扇过来,花大的一面脸颊立刻起了五条红道。
“我玩弄感情?要不是你,我心爱的月凤咋会死亡?要不是你,我咋人到三十还没儿没女?要是月凤活着,我的孩子都上小学五年级了。是你,是你这浑蛋发疯发狂把我的幸福断送了,如今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你脸红不红啊?”
花大没还手,却被花二完全激怒,他认为花二胡搅蛮缠,要是他没有疯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越轨事,要是他对感情不痴迷,他也不会发疯。既然因感情痴迷造成许多遗憾,他就不能让遗憾生藤结蔓,他要对花春桃负责到底,哪怕花春桃对他的关爱无动于衷,他也要对花春桃不离不弃保护下去。
爱情是美妙的悲剧,执著是山崖上盛开的花朵,谁想掠夺芬芳,谁就得时刻准备死亡。
花大准备我以我血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