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师,这是我们村张爱梭老师托我捎给您的信。”严志纲下午刚到办公室,初中班的一个女生就过来找他。严志纲一听是张爱梭的信,一边接过来一边问女生,“你是南峪口村的?”
“嗯,我家跟张爱梭老师家住得很近,她让我今天一定把信亲手交给你。上午我来办公室两次,都没见到你。我这次又等您半天了。”小女生认真地说。
“是吗?太谢谢你啦。”严志纲说。
小女生把信交给严志纲后,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舒了一口气高兴地走了。严志纲把信拆开,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几个字:“今天晚上八点半南峪口村北大槐树等你。爱梭。”
严志纲看完心里一阵激动,怕老师们看见,匆匆把信锁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严老师,下午好呀?”刘芙蓉一脚刚跨进办公室就说。刘芙蓉跟严志纲在一个办公室,因为岁数比严志纲大,没少跟他开玩笑。
“刘老师好。”严志纲也忙打招呼。
“你晚上有事没?”刘芙蓉问。
“有事。”严志纲想到张爱梭的约会,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啦?你有什么事吗?”严志纲问。
“我爱人从北京回来了,回来一个月。我每天要回家住,可李老师今天的事,挺让人不放心的。”刘芙蓉的脾气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经常树敌,但是跟李佳欣的关系挺好。
“你什么意思?”严志纲问。
“什么意思?跟李老师聊聊,宽慰宽慰她呗,别让她想不开。白天又没时间,晚上说话方便。我发现李老师有一点不好——心思太重,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要不她怎么爱闹病呢!”
“王老师今天晚上不在学校住吗?”
“王兰香呀?她有什么准儿呀。老张不回家,她可能不回家。老张要回家,她保证不在学校住。再说,谁要把话说给她,那保准遭殃了。”对王兰香这一点,严志纲是知道的,王兰香非常爱说,什么话到她那儿都存不住。
刘芙蓉一边准备课本,一边对严志纲说:“你要有时间,就找找李老师。我知道你挺关心李老师的。”
听刘芙蓉如此说,严志纲的脸涨红了。“什么呀?你别瞎说。我跟李老师可没什么,我对谁都一样,再说,我今天晚上真有事。”
这时,预备的钟声响了,刘芙蓉去上课了。严志纲琢磨刘芙蓉的话,心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对李佳欣的事关注得太多?别让人误会了,给她造成什么影响。”他一边想,一边拿起教材去上课,匆忙之间,忘了拿教案,走到教室门口,发现了,才又折回办公室拿了一趟。
下午放学的时候,严志纲本想先回宿舍去先看看李佳欣有事没,但他还没走几步,就碰上唐一民。唐一民招呼严志纲,说:“走,我今天回家,用车子带你一截儿。”严志纲刚要说“你先走”就看见给他捎信的那个南峪口村的小女生背着书包往学校外走。严志纲想起张爱梭约他见面的事。心想,别晚了!晚了,张爱梭肯定又不高兴了。
“那好吧。”严志纲说完跟唐一民一起出了学校。严志纲回到家,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到南峪口村找张爱梭了。
严志纲刚到南峪口村西面的大渠上,隔着大渠就看见对面的大槐树下影影绰绰有人。等他从桥上绕到对面,看清楚了,不错,是张爱梭,她还在跟他招手呢。
严志纲跑过去,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能看清张爱梭绯红的脸。不,应该是感觉到。
“你来啦?”张爱梭惊喜地问。
“你早来啦?”严志纲也问。
两个人站得距离很近,彼此竟然拘束起来。
“呵呵”严志纲笑起来,张爱梭也跟着笑了。
张爱梭看着严志纲不自然的样子,娇羞地说:“你呀你,还是个男的呢。”
“你怎么想起让学生捎信了呢?”严志纲问。
“你怎么想起到我家来找我了?”张爱梭反问。
“那次我跟你说我忙着房基地的事,你说我找借口。我家房基批下来了,可以盖新房了。我挺高兴的,想找人说说,就到你家找你了。”严志纲说。
“是吗?真是好事。”张爱梭也很高兴。
“你娘知道你晚上出来吗?”严志纲想起见到张爱梭她娘的情景,便问。
“当然——不知道。”张爱梭说话大喘气,故意逗严志纲。“我不能在外面待时间长了。”张爱梭的语气有些可惜的样子。
严志纲不说话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过了几分钟,张爱梭说:“你能到我家来找我,我真高兴。”张爱梭非常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以后你哪天有时间,就让二红给我捎信,咱们就在这儿见面。”张爱梭摆弄着自己的衣襟角说。严志纲知道了那个给他捎信的小女生叫二红。
“下来这一阵子要忙着张罗盖房子的事,恐怕会更忙。”严志纲说。
张爱梭不很高兴地说:“我理解。”对于张爱梭而言,严志纲的话似乎像刚被撩旺的火又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不过好歹严志纲能主动找她了,这让张爱梭高兴不少。
……
两个人又聊了半天后,张爱梭说:“我没跟家里人说上哪儿去,时间长了怕家里着急,我得回去了。”
“那好吧,我送你。”严志纲说完,跟张爱梭两个人并排着往张爱梭家的方向走。
夜空中的繁星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张爱梭觉得。她的心情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喜悦,伴着不远处大渠流水的哗哗声,呼吸着带着水气的空气,感受着燥热一天后夜里的习习凉风,那种舒适和惬意让她心满意足,幸福无比。她的心情影响着严志纲。严志纲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张爱梭温柔的一面,他想,张爱梭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到了张爱梭家所在的街口时,两个人都停下了。
“你回去吧,别让人撞见。”张爱梭说。张爱梭虽然跟严志纲说话大胆,但毕竟是个姑娘,还是不好意思让人看到她跟男孩子单独在一起的。
“你走吧,我看着你进了家再走。”严志纲说。
张爱梭点了点头,三步一回头地往家走,到了家门口,扬起胳膊跟严志纲摆了摆手,才恋恋不舍地进了家门。
严志纲见张爱梭回了家后,转身返回北峪口村。
严志纲回到家,弟弟妹妹已经睡着了,爹不知到谁家串门还没有回来,娘坐在炕上正就着窗台上的煤油灯纳鞋底子。
“娘,你还没睡呀?”严志纲问娘。
“你上哪儿去了?”尤焕雯问儿子。
“我没上哪儿。”严志纲并不想让娘知道他去南峪口见张爱梭的事。
“你还瞒着娘呀?娘什么不知道。”尤焕雯说。
“您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谈对象了?这是好事呀,你还瞒着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尤焕雯停下手里的针,慈祥地看着儿子。
严志纲从心底里佩服娘的眼力。他一句关于谈对象的事都没有跟娘说起过,但是,娘还是能猜到。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为什么老着急盖房子,就是想有了房子,你好把姑娘娶进门呀。”
“娘,队里说什么时候能定下地方让咱们盖房了吗?”严志纲转移了话题。
“刘大奎说就是那块‘刀把地’,这两天要丈量地方,就刘占仓跟咱们两家,谁在前谁在后到时候再定。”
“是吗?总算咱们盼到这一天了。”严志纲虽然觉得那块房基地不理想,但是总比没有强。
尤焕雯却没那么高兴。因为要盖房子,说着容易,做着难。钱从哪儿来呀?她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娘,你是不是又为没有钱发愁了?石头土坯白灰沙子什么的,咱们一点点准备,把菜园子边上的那两棵树砍了,再借钱买两棵树,还缺什么慢慢说。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垒墙上房顶找人来帮忙,落下饥荒以后慢慢还,你别着急了,有我呢,我都长大了。”严志纲宽慰着娘。
尤焕雯认真地瞅着儿子。不错,儿子是长大了,知道为娘分忧解愁了。多少年来,这个家都是她在扛着,丈夫从来不管家里事,只会闷着头干活。这个家,以后要靠着纲儿撑起来。
“时候不早了,你回学校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等咱们盖好房,家里就有你睡觉的地方了。”尤焕雯觉得严志纲在家里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挺对不住孩子的。
“你也早点儿睡觉吧,都累一天了。”严志纲心疼娘说。在严志纲的记忆里,娘没有哪天早早睡过觉。
严志纲走出家门的时候,爹和福生叔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从外面回来了。
“爹,福生叔,你们回来啦!”
“嗯。”严志纲他爹“嗯”了一声。
“你还没回学校哇,我见你撂下饭碗就出去了,以为你早走了呢。”福生叔一家跟严志纲他们家住在一起,谁家哪顿饭吃什么都清清楚楚的,别说家里其他大事小情了。
“我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现在就回学校睡觉。”严志纲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严志纲深更半夜走惯了从家到学校的这条路,走得很快。当福生叔他们把街门“当啷”一声关上时,他已经走出十几步开外了。
又过了两天,严志纲家得到消息,队里要丈量‘刀把地’,把他家跟刘占仓家的房基地定下来。
这天恰好是星期天,严志纲一家人早早到了‘刀把地’,不多会儿,刘占仓一家人跟刘大奎,还有生产队里的副队长、会计、以及队里一些社员都来了。
“来,开始量吧。从西到东,量出四间房的地方。南北就到路边,刘占仓跟严志纲家对半分。谁家在南面,谁家在北边,抓阄儿定。”刘大奎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两个社员开始量地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块“刀把地”足够两家盖房,但量完地方以后,才知道不行。“刀把”的地方面积不小,但是盖不成房。也就是说谁家要了“刀把”,谁家房基地的尺寸就不够。刘占仓一见这种情况,死活不要南面的地方。刘大奎跟刘占仓家关系近,自然支持刘占仓。
“那,严志纲,你们家就要南面这块吧。”
严志纲刚要提出来为什么不抓阄了。刘占仓又在嚷:“他们家盖了房,我家就没院子了。”原来严志纲家如果在南面盖房子,北面剩下的地方就没多少了,最多留下不足两三米的一个窄条,根本没有院子可言。
说实话,刘大奎也没有想到这块“刀把地”理论上面积够两家的房基地,但实际上,因为地块不规则,会有几分地盖房凑不上劲。
“盖一次房不容易,让我在这儿盖,不是房子面积不够,就是院子面积不足。我不干,队里得另外给我找地方。”刘占仓坚决不在“刀把地”上盖房了。
“你现在不要这儿的地方,那就等回头研究了再说。我可先说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呢。你不着急,就等着。”刘大奎对刘占仓说。
“等着就等着,反正我盖一次房不容易,村里批了我房基地,队里就得给我个满意结果。”刘占仓很坚决。
“严志纲,你们家呢?如果不在这盖房,可别说队里没给你家地方,我也先说请,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再给你家地方了!”刘大奎在生产队里一直说一不二,这次不是村里批示,他是不可能同意给两家房基地的。
尤焕雯一听刘大奎如此说,可着急了。自己家比不得刘占仓家。刘占仓家孩子还小,虽然住得也紧张,但是不着急娶媳妇。自己家的情况可不一样,大儿子严志纲在外面住好几年了,现在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再没房子,怕孩子的终生大事也耽误了。
“别,我们盖,我们可不能再等了。”尤焕雯说。
“那就这么定了吧,南面划出来的四间房基地归你们了,你们就按着划的界限盖房吧。”
“刀把地”南端是个土岸,根本没有路可走,要想盖房必须留出往北走的道,这实际上又把房基的地方占了一些。严志纲一看急忙说:“给我家的地方除去西面两米多的道外,房基的面积更不足了。刘队长,你看东面的地方是个刀把儿,盖不成房,能不能划去?把我家的房基地往北推一些,院子方正一点?刘队长,你看,行不行?”
“那可不行,你家房基地的事本来全生产队都看着呢。有了房基地还不算,还有额外的要求,都成你们家的啦?”刘大奎的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严志纲说了半天好话,爷爷和娘都陪着笑脸跟刘大奎说好话,但刘大奎就是不同意严志纲家的房基地往北移。实际上,北面剩下的一小块地连刘占仓这样的住房紧张户都不要,别人更没有要它的。但是,即便地方闲着,刘大奎也绝不开恩给了严志纲家。刘大奎是队长,他不同意,严志纲一家人说破天也没办法。
而刘大奎自己家,就在“刀把地”西面的坡下,他家的房子和院子加起来的面积比整块“刀把地”要大得多,他家南墙外的几分“三角地”本来是公家的,可自他家建了猪圈后,就理所当然成了他家的。
“就这么着吧,大家都收工了!”刘大奎一声令下,他手下丈量房基地的人“哗啦啦”把卷尺、画地线用的石灰石等都收起来,跟在刘大奎的后面走了。看热闹的社员们也陆续散去了。
等别人走光了,严志纲才搀起坐在地边石头上的爷爷往家走,娘和爹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落在了后面。
房基地的事就这样定了。爷爷也没有办法,明显房基地不理想——除去必留的道外,房基地的面积实际上比大队批示下来的面积要少,但是惹不起刘大奎,他也只有干生气的份儿。娘则惟恐盖房子的事黄了。如果现在不要“刀把地”这儿,真怕生产队再不好好给房基地了,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盖房了。即使不称心,也总比没有房基地强。至于严志纲,自然也只能忍下了。
一个礼拜以后,严志纲一家准备在房基地上拉石头了,刘大奎突然来到严志纲家,说严志纲家盖房子可以,但是因为要往北开条道,道不能紧邻着刘大奎家房子的东墙,所以必须给他家留出六尺的“护墙地”来,否则严志纲家就别想盖房。
“刀把地”在刘大奎家东面的坡上,地面高度和刘大奎家的房顶差不多,哪有什么“护墙地”之说,但是刘大奎老婆不知从哪儿听说不留出“护墙地”,会影响她家的房子。刘大奎老婆在刘大奎的耳边一吹风,刘大奎就跑到严家要六尺“护墙地”了。
“本来我家的房基地就小,再让出六尺地来,我家的道儿连个人都过不去了,别说车了。”
“要是不留出地来,你们就别想盖房。总不能你家盖了新房,我家的房子有了危险。”刘大奎撂下话走了。
“怎么会这样呀?”尤焕雯一听刘大奎的话,急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刘大奎仗着公社里有人撑腰,在生产队里一直很霸道,没人敢惹他,可是他这种无理要求明明是欺负人呀,可怎么办呢?
就这样,严志纲家打算准备石料盖房子的时候,没想到被拦住进行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