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通知各学校星期天又要集中开会学习了。严志纲本来打算带李佳欣去找中医看病的事,不得不推迟了。
星期天早晨,严志纲早早地回家吃饭,但是到了家里,饭还没有做好,他怕开会迟到,不等了,拿了一个剩干粮就往外走。
“你稍等一下吧,饭快好了!”尤焕雯见儿子没吃饭就走,心疼地喊。
“不了,别晚了。”严志纲说完,就出了家门。
因为没有吃早饭,时间上比往常早一点,但严志纲走路还是老样子——风风火火的。他走到南峪口村的时候,正碰上南峪口学校的魏淑芳老师,因为早就认识,就礼貌地打招呼。
“魏老师,您早呀?”严志纲说。
“是严老师呀,你也挺早的。”魏淑芳见是严志纲,也忙回应。
严志纲平常走路就快,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魏淑芳的前头。
“严老师,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来得及,晚不了。”魏淑芳跟严志纲说。
“啊,我走路快,习惯了。”严志纲放慢脚步。
“别走那么快,我有话问你。”魏淑芳说,“你跟张爱梭怎么样了?”
严志纲一听,闹不清魏老师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跟张爱梭闹别扭了,这段时间,她也不提你了,一直哭哭啼啼的,不高兴。”魏淑芳和张爱梭在一个学校教学,又都是南峪口村的人,对张爱梭的情况非常了解。
“是吗?”魏淑芳说的情况可是严志纲没有想到的。
说句老实话,那次跟张二战聊天以后,严志纲觉得确实应该珍惜张爱梭对他的感情,心里也想过抽时间主动去找张爱梭,但几个月过去了,一直都忙忙碌碌的,就没去成。上次公社开会时,张爱梭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参加,也没见着面。会议散了后,严志纲打算到张爱梭家里问问情况,但是跟他一道回去的贾增义一直开他的玩笑,说什么“没见到张爱梭不自在了吧”,“你赶紧去找她吧”之类的话,严志纲好面子也就没去。最近这些天,因为房基地的事和李佳欣生病的事,严志纲又没脱开身。今天不是魏老师提起来,严志纲还真没想到张爱梭这段日子过得不开心。在严志纲心里,张爱梭是那种大大咧咧、很大胆很外向很阳光的女孩,怎么也会哭哭啼啼呢?
“是不是呀?”魏淑芳催问严志纲。
“是什么呀?”
“是不是你们闹别扭了?过年以后,我就没听见过她提你。以前,她总是跟我叨叨你,说你这么好那么好的。她现在还经常哭得两眼红红的,我问她怎么啦,她也不跟我说。”魏淑芳说。
“我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怎么会跟她闹别扭呢?”严志纲莫名其妙地说。
“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怎么会好长时间没见面呢?谁不知她跟你好哇?”魏淑芳很惊讶。
魏淑芳的话弄得严志纲脸都红了。张爱梭是说过愿意跟他交朋友,但是他还一直没有明确表示过,怎么会都知道他们俩好上了呢?
严志纲一时不知该跟魏淑芳怎么解释才好。
“你可别辜负张爱梭呀,她可是个好姑娘!你要是能跟张爱梭结婚,也是你前世修下福分了。”魏淑芳有点语重心长地说,俨然是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严志纲沉默不再言语,满脑子在想张爱梭现在怎么样了?
严志纲跟魏淑芳到红沙河公社的时候,就几个离家远的老师到了,离家近的老师反倒一个没来。张爱梭经常坐的位置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人。
魏淑芳到了会场,就跟别的老师热聊起来。严志纲则坐到张爱梭以前给他占座的位置上,等着张爱梭。他想,张爱梭来了,一定问问她怎么啦。
屋子里渐渐热闹起来,人越来越多。快到开会时间了,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张爱梭的影子。她难道生病了吗?严志纲想。这一刻,严志纲才发现自己很盼着张爱梭来。不说别的,张爱梭对自己那份感情确实很难得,只可惜自己以前没有当回事。“现在有人主动看上你,又不嫌弃你家穷,还不抓紧时间把事定下来,你还等着什么?等到人家姑娘变了心思不愿意了?傻瓜吧,你!”张二战的话又响在耳边。严志纲竟有点儿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严志纲瞥见张爱梭没精打采地来了,几个月不见,她竟然瘦了不少。严志纲兴奋地跟张爱梭招手,意思是招呼她过来,但张爱梭似乎没看见似的,竟在门口的一个位置上坐下了。严志纲刚要站起来喊她,公社的干部就上了讲台,会议开始了,严志纲只好作罢。
开会的时候,严志纲几次偷偷地看张爱梭,都发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此漫长地熬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开会结束了,可是却被告知下午接着开会。严志纲那个着急呀,怎么连跟张爱梭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呢!无论如何也要跟她解释一下。
会议结束,除了红沙河村的老师回家吃饭外,外村的老师都在公社大院里吃饭。严志纲想跟张爱梭一起去食堂吃饭,但是一转眼,就找不到她了。
吃过了中午饭,大部分老师都回了会议室。严志纲则到处找寻张爱梭,找来找去,就出了红沙河公社的大门。
红沙河公社大院在红沙河村的南部,往南过了一片梨树地,就是红沙河中学了。严志纲在红沙河中学上了三年,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红沙河中学南面的一大片梨树地和西面的红沙河河滩都是当初他跟曹小青经常去玩的地方,环境非常美,不过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
严志纲听一个女老师说张爱梭向西边红沙河河滩的方向去了,就赶紧追了去。
因为距离不太远,大概二十多分钟,严志纲就到了红沙河河滩。他四面张望,果然看见了张爱梭,她正在河边一块青石上坐着。严志纲向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啦?”严志纲问张爱梭。
“怎么啦,中午这么长时间没事干,出来转转呗。”张爱梭说得很淡然。
“你怎么也来了?”张爱梭反问严志纲。
“我……”严志纲本来想直接说“我是来找你的”,却犹豫着,没说出来。
“今天开会你怎么来晚了?”严志纲换了个话题问。
“不晚呀,我来了以后才开会,怎么叫晚呢?”
“你以前不都是早早就来了吗?”严志纲说,“你家里有什么事吗?”
张爱梭听后,没有答话,竟然嘤嘤地哭起来。这一来,严志纲急了,凑上前蹲下身子问怎么啦。
好半天,张爱梭的哭劲儿小了,才说了一声:“你知道找我来呀!”
严志纲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说话,只听着张爱梭说。
“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没有感觉吗?我就那么不好吗?”张爱梭擦了把眼泪质问严志纲。
“你挺好的呀!没有人说你不好呀!”
“但你为什么那么无情呢?我到你们村去找你,你连个回音都没有?”
“你说的是去年要放假那时候?我不是没见着你吗,也没有故意不理你呀?”
“你承认知道我去找过你,对不对?但你故意不理睬我?”张爱梭的眼睛紧盯着严志纲的眼睛,不给他任何说谎的机会。
“那次我从学校追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影儿了。”严志纲坦白地说。
“呀,我到学校找你的时候,你在学校哇。那个女的竟跟我说学校老师都走了,没人了。”张爱梭一下子恨起那个女老师来。
“李老师也不知道你找我,你没有跟她说清楚,不能怪她。”
“我从学校出来就打听着找到你家,在你家门口,见从你家出来一个大婶,就问她你在不在家,她说你没在家,我让她转告你晚上在我们村后面的大槐树下等你,我等了你半晚上呀——你都没来!”张爱梭又委屈地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呀!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晚上等我。”严志纲站起来踱着步。他信誓旦旦地说,“你相信我,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绝对不会做出那么没有礼数的事的。”严志纲想,自己就算不愿意跟张爱梭谈朋友,总不至于故意去害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空等呀。
见严志纲一脸无辜,就差发誓了。张爱梭相信是误会他了。
“你在我家门口,见到的是怎样一个人呀?真没人告诉过我你找我的事。”
“穿着一件花格衣服,头上别着一只小卡子。”张爱梭回忆说。
“肯定不是我娘,我娘的衣服没有花格的。可能是我婶子,也可能是来家里串门的。估计是她忘了告诉我了。”
“就是那天没有见着,后来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也没有音信呀?”这么一说,可把严志纲问住了。后来,他从张二战嘴里听说了有个女的到家找过他,一猜就知道是张爱梭。虽然他也想过找张爱梭解释一下,但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一拖两拖,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过年后,我一直很忙。”严志纲自己觉得理由都不硬气。
“你不是忙,是没想起过我!”张爱梭说,口气里面带着几分生气。
“我家里想盖房子,真的,要找这个找那个,很忙。”严志纲解释道。
“你忙吧,我也不指望你找我了。”张爱梭说。
“你生我的气了?”严志纲歉意地问。
“我今年都二十二了,总要嫁人吧。我爹娘一直忙着给我找人家,开始的时候我总不肯见面。现在这种样子,还指望什么呢?我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呀,只怪自己,不怪你。”张爱梭的神情很失落,和她以往嘻嘻哈哈、敢说敢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严志纲问。
“春节以前,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人,在县里上班。我爹娘都愿意,硬要我见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到你学校和家里都没有找到你。”张爱梭用眼睛看着严志纲,心里的委屈就像淋过雨的宣纸,两面都湿漉漉的,从心洇到了脸上。
原来这样啊,严志纲心说。
“后来呢?”
“那个工人是接他爹班的,没有文化,但挣钱不少,我爹娘都愿意。”张爱梭没有正面回答严志纲。
“挺好的条件。是个工人,还挣钱不少。能挣钱比什么都好,谁不愿意过有钱的日子哇。”严志纲听张爱梭这么说,也不由自主地羡慕说。说完,他一下子自卑起来,自己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别说钱了。他刚想接触张爱梭的心思,就像被针扎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了气。哪个姑娘不愿意找个工人?自己别不自量力,也别耽误人家的幸福了。
张爱梭听严志纲如此说,心里极度伤心,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严志纲见张爱梭不说话了,也不说话,眼睛看着远方,心里却想:下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张爱梭扭过头来问:“那你觉得我嫁给那个人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严志纲说,“你不该问我。”
“你就没半点看法吗?”
“我……听起来,那个人的条件还不错。幸福不幸福要看两个人能不能合得来。”
张爱梭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挺好的呀!”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谈对象呢?”张爱梭的眼睛里似乎射出两把锋利的匕首似的让严志纲不敢逃。
“我家太穷了,配不上你。”严志纲低着头说。
“哇,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才不理我呢。”张爱梭一下子转忧为喜,从大青石上跳起来,激动地抓住了严志纲的胳膊。
严志纲一怔,原来那个泼辣大胆的张爱梭看来又回来了。
“这么说,如果我不嫌弃你穷,你愿意跟我好了?”张爱梭急切地问。
看着张爱梭一脸兴奋的样儿,严志纲不知怎么回答才不会给她泼冷水。
“你快说。”张爱梭催促严志纲。
严志纲慢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没考虑那么多,说实话也没条件考虑,这事顺其自然吧。”严志纲说话留有余地,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严志纲看着红沙河河滩,当初跟曹小青在一起的记忆历历在目,当时他说过只跟曹小青在一起,可是他的话落空了。有过一次教训,他现在不想对张爱梭过早地承诺什么。
严志纲跟张爱梭在一起,没有那种让人沉醉的感觉。他不想骗张爱梭,但是见张爱梭那么高兴,又不忍心,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张爱梭却从严志纲的话里听出了希望,高兴得眉飞色舞了。
“呀,时间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下午开会。”张爱梭瞥了一眼手表,便和严志纲一起往村里跑。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进会场,会议发言人已经站在主席台上了,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到他俩身上。严志纲跟张爱梭都涨红了脸,赶紧在门口比较近的地方找空座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