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严志纲见李佳欣情绪稳定,没什么事了,就回家了。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李佳欣打算写日记。她苦闷的时候,就用日记倾诉。当她翻找日记本时,高英杰的来信掉了出来。
李佳欣拿起高英杰的信,又看了一遍。“给他回封信吗?”李佳欣在心里说。她跟高英杰就见了两回面,双方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有什么好写的呢?”李佳欣想不出来。跟他说她后爹找到学校闹,有什么用呢?跟他说学校的工作,有必要吗?跟他说感情的事,怎么开口呢?想来想去,李佳欣的信就写了简短的几句话。
高英杰你好:
你的来信我收到了,很抱歉没有及时给你去信,我上班后一直很忙。你一切安好吧,我这里一切都很好,勿念。
祝一切顺利!
李佳欣
1967年12月4日
李佳欣把信写好后,要拿到大队里。县邮局的邮递员每次来大队送信时,会把要邮寄的信取走。
村大队离学校不远,就在学校南面大下坡处路东石头砌的高台上,一共十几间北房。西面依次是办公室、会议室、仓库等,最东面三间房是村里的供销社。东西南三面是石头院墙。大门开在东西两面,人们从大队的院子可以横穿过去。
李佳欣一走进大队的西门,就看见大队办公室一个屋子大敞着门,有两拨人在里面争执。这年头,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打架的。平常的可能是吵架,严重的就是打架,闹得再厉害就是两部分人武斗了。听说北峪口村的领导班子闹两派,派性很厉害,一点小事可能激化成大矛盾,看来不假,因为现在屋子里面的人都已经脸红脖子粗了。
李佳欣不敢停留,疾走几步到最东面的供销社买信封、邮票。供销社的货柜很高,靠墙的货架上摆放着日用百货,品种很少,一些不太常用的货物上面有一层尘土,倒是墙上的大标语挺新。李佳欣进去后,货柜后面站起来一个老头,问李佳欣买什么。
“买一个信封和一张邮票。”
“8分钱邮票2分钱信封,共一毛钱。”
老头收了李佳欣的钱后,把信封和邮票递给李佳欣。
“请问,我要寄信是把信放在大队吗?”
“你放在最西面的那间屋子就行了。”
“好像那间屋子没有人,东边有间屋子一群人像是在吵架。”
“整天嚷嚷,那有什么稀罕的!”
“西面屋子没有人,窗户上有个木头箱子,你塞箱子里就行,会有人收信的。”供销社的老头见李佳欣第一次寄信,就耐心地跟她说。
“太谢谢你了。”李佳欣说。
李佳欣来到最西头,果然见窗户上有个木头箱子做的邮箱,旁边还有一小瓶浆糊。李佳欣把信封好、贴上邮票后塞进了邮箱。当她离开大队的时候,东面屋子里的人还在吵。
李佳欣刚从大队出来,迎面碰上了一个大叔主动给她打招呼,“李老师好!”李佳欣看看并不认识。
“你认识我吗?我好像不认识你呀?”李佳欣说。
“那是,我们认你一个好认,你要都知道我们不容易。我是严顺子他爹,孩子总跟我提起你。”大叔解释说。
“原来你是严顺子的家长呀。”
“李老师,我得好好谢谢你。自打你当了孩子的老师,这孩子知道学习了。我们一家高兴死了。你知道吗?以前三天两头家长带着孩子到我家里来告状,说我家孩子打了人家。老师还常反映我家孩子不好好做作业。严顺子这孩子,都愁死我们了。我也没少打他,可我打他一次,好不了两天就又老样子了。自从你当了他老师后,他表现好多了,回家知道主动写作业了。”
“是吗?有进步就好。其实你儿子挺好,脑子也不笨,就是调皮了一点,不过,孩子嘛,天性。正确引导他就行。严顺子是个顺毛驴,多鼓励他,别打。小孩子,心里不服的话,越打越效果不好。”
“你说的是,我早想谢谢你。今天正好在这儿碰上你了。跟我到家里歇会儿去吧。”
“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李佳欣婉言拒绝。
“走吧,今天星期日,又不上课。走吧!”严顺子的爹盛情邀请李佳欣到家里去。
实在推辞不过,李佳欣只好说:“那好吧,我看看严顺子去。”
李佳欣跟着严顺子他爹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东拐了几条街后,来到了一个三岔口。
严顺子他爹指着南面的路说,前面是严家小街,我家是最北面那一家。你们学校的严志纲老师,家在最南头的路东。
李佳欣往南看去,前面路两侧是密密麻麻低矮的房子,可能是地势低洼、树木高大的缘故,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严家小街东北面是一个大片石坡,上面零零散散有人家。
“从村西过来,不熟悉的不好找。严家小街往东走一里多地,就到大渠了。从大渠过来好找。”严顺子他爹热情地介绍。
“你们这条街上的人家都姓严吗?”
“姓严的多,有几家别的姓。”
“不过,我们这一片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严顺子他爹补充说。
说着话,李佳欣就到了严顺子家。“到了,你慢一点。”严顺子他爹指着路西的一个柴门说。
“顺子,你看谁来了?”严顺子他爹一进院子就喊。
严顺子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李老师,您怎么来了?”严顺子非常惊讶地问。
“我正好碰上你们老师了,请她过来的。”严顺子他爹说,“快给你们老师倒水喝。”
李佳欣进到屋子,看到土炕上的被褥很破旧,墙根的东西也很凌乱。屋子中间摆着个四方型小桌子,上面是严顺子摊开的书和作业本等。
“严老师,不瞒你说,这孩子以前从来没认真学过,你问他留作业没有,他就告诉你已经在学校做完了。你看——”严顺子他爹指着桌子说,“现在知道写作业了,我出门的时候还嘟囔有道题不会,麻烦你给他辅导辅导吧。我是大老粗,不识字,教不了他。他哥也是没几年就不念书了,我现在就指望顺子了。”严顺子他爹说。
“教他道题没问题。”说着,李佳欣开始询问严顺子哪里不会,给他辅导课。
“李老师,你在家待一会儿,顺子他娘出去了,我去叫她回来做饭。”
“大叔,你别忙了。中午学校伙房里有饭,我一会儿就回去。”见李佳欣坚持要回学校吃饭,严顺子他爹也就作罢了。
从严顺子家出来,李佳欣一直想,这里的人真朴实。她没有为学生多做什么,家长就对她挺感激的。今后,她的工作得更加努力,争取取得好成绩。受到学生和家长的好评比其他荣誉更重要。
工作让李佳欣得到了安慰,李佳欣的情绪也有了好转,她暂时把米寿昌的事放在了一边。
星期二上午,公社要求停半天课,全体老师到红沙河公社开会。红沙河公社革命委员会的所在地就在红沙河村,离北峪口村八里多,不是太远,李佳欣跟刘芙蓉一起走着去。王兰香前一晚没在学校住,直接从家到公社,所以,李佳欣觉得还挺好。刘芙蓉跟王兰香之间有矛盾,谁都看不上谁,李佳欣夹在她俩中间,说话总得小心翼翼的。只跟其中一个在一起就压力小一些。没办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复杂!
一边走,一边说话,李佳欣跟刘芙蓉很快就到了公社。
红沙河公社是卧牛县西的一个大公社,历来领导重视,各项工作都抓得紧。像这样全公社的学习、开会经常搞,所以公社各个学校的老师大部分都认识。李佳欣却是第一次参加公社的大会,她因为哪里都不熟,就一直跟着刘芙蓉。
“咱们坐后面吧,后面自在。”进到开会的大屋子,刘芙蓉就领着李佳欣往后面走。
屋子很大,摆满了一条条的长条板凳,中间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
“不按顺序坐吗?”李佳欣问。
“从来不按。不是一个学校的也都认识,大家正好借开会见面的机会说说话。”刘芙蓉说,“这种会议我开多了,不参加不行,参加也没什么重要内容,反正学校领导还会再传达的。”
会议没开始,主席台上还没有人。
这时候,李佳欣看到严志纲跟贾增义走了进来,坐在了她们前面三排的长凳上。他们刚落座,第二排站起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转过身子兴奋地跟后面的严志纲打招呼:“严老师,严老师,过来坐!”
李佳欣见女老师个子大概有一米六五,肤色白皙,大眼睛,脸上还有个酒窝,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很周正,给人很甜的感觉。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似乎跟严志纲很熟悉。
只听严志纲说:“我坐这里吧,不过去了。”
贾增义说:“你过去吧,要是有人叫我,我早过去了。”
似乎严志纲还在顾忌什么,贾增义又说:“你不过去,我可过去了,你没看见,人家就占了一个地方,你别后悔!”
“严老师,快来呀!”女老师又喊了严志纲一遍。
严志纲这才站起来到前面去。他刚一坐下,那个女老师就开始跟他嘀咕说什么,似乎话还很多。
“她是谁呀?”李佳欣问刘芙蓉。
“你说叫严志纲过去的那个女老师呀?”
“嗯。”
“她是南峪口学校的老师,叫张爱梭,好像对严志纲有点儿意思,开会的时候总爱找严志纲。严志纲大傻瓜,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是吗?”李佳欣对这个新闻很新鲜。
“那女的长得很好呀,严志纲多有福气呀。”李佳欣由衷地说了一句。
“严志纲还没二十,张爱梭应该比她大两岁,是不是严志纲想找个小的,也没准儿,反正严志纲看着不是那么主动似的。或许是我瞎猜吧,谁知道呢!”刘芙蓉说。
正说着话,会议要开始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跟一个胖老头一前一后到了主席台,落座后,年轻的首先开口说:“好,大家安静,现在我们开会。今天我们会议的主要内容有两项,第一项先请我们公社的王主任给大家讲讲最近公社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工作部署,然后带领大家学习一下中央35号文件精神,第二项由每个学校的代表讲一下这段时间政治学习的心得。好,现在欢迎王主任讲话。”
会场上的掌声很热烈。
胖老头王主任清了清嗓子,官腔十足地开始讲话。
从王主任的讲话中,大家得到一个信息是全国各地革命形势变化很快,而红沙河公社的革命没有实质性进展,今后必须抓紧。
一个多小时后,王主任的讲话终于结束了。学校的代表挨个上台讲学习体会。李佳欣不知道北峪口学校的代表是谁,正在猜测时,只见王兰香走上台去。
“是她呀,她怎么没说过呢?”李佳欣低声说。
“昨晚估计她在家弄讲话稿子了。”刘芙蓉说,“咱们学校这种出头露脸的机会都是她,她是什么人呀。你瞧她爱说吧,但是这种事从来不会跟你主动说。”刘芙蓉不屑一顾地说。
“怎么,害怕抢了她的机会不成?”
“她就是这种德性,爱出风头。说实话,这有什么呀,不就是借着她跟老张那点关系嘛。让我还不想去呢。”刘芙蓉直言快语,什么都不避讳,所以她跟王兰香的关系才不好。
“你可别乱说,当心惹麻烦。”李佳欣赶紧说。
“这是公开的秘密,有人就撞见过他俩在一起。”刘芙蓉说。
李佳欣不说话了,她想起无意间看见王兰香跟张义国在办公室调笑的一幕。刘芙蓉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台上的王兰香。
王兰香正在声情并茂地讲学校如何重视,她自己又是如何认真学习。别说,王兰香讲课的基本功还真不错,滔滔不绝的。
王兰香讲完下去了,换上南峪口学校的一个男老师,后来又换上红沙河学校的一个老头……
刚开始大家听得都还有兴致,但是每个学校都要讲,所以到后来,会场上的人们低着头、眯着眼、侧着身子,什么样姿势的都有了。
会议终于散了,人们像解放了似的又缓过精神来。王兰香手里拿着发给她的白毛巾喜笑颜开的,跟张义国两人说着话走了。李佳欣跟刘芙蓉走出门的时候,严志纲还在跟南峪口的张爱梭坐在会场上聊天,看样子他俩是要等到最后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