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2012年农历七月初七上午八点多。
在卧牛县城某小区一套宽敞的三室两厅里,一个快古稀之年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正坐在房间的写字台前沉思。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照射在阳台一盆盆长势良好的花草上,也照在老太太的身上。
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李佳欣,她在等待儿女携家带口回来。儿女们说了,七月初七是她的生日,都回来看她。她高兴哪!一大早就起床了,想写下几句心情。当她翻开日记本,思绪却被日记带回到以往的岁月。
当年,婆婆去世后,她心怀巨大的悲痛送走了婆婆。李佳欣老早没有了母亲,是婆婆让她体会到母爱的滋味,她和婆婆一起多少年,感情已经至深,所以婆婆的死对她来说又是一个沉痛的打击。她难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也不能不从悲痛中挣脱出来,因为她有了新的责任:抚育下一代。
小孙子成了李佳欣和严志纲的精神寄托,也是他们感受快乐的源泉。儿媳妇工作忙,李佳欣和严志纲老俩就把照顾小孙子的任务承包了下来。尤其是李佳欣,因为后来南郊岗中学改制解散了,老师们被分流到各个学校,快到退休年龄的老师办内退手续,李佳欣也就此退居二线了,她的教育事业至此划上了句号,把精力全转移到照顾小孙子上。
时间过得是那么快,李佳欣每次想起以前的事,总感觉发生在昨天似的,但是的的确确很久远了。今夕相比,巨大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儿严安上完大学后,留在了省城工作,后来在那儿结婚了,生了女儿。外孙女今年都十多岁了。儿子严平在县里单位上班,工作很忙,家里过得也都好。最让李佳欣引以为豪的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孙子,学习一直非常好,今年考进了重点大学,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大学生了。而李佳欣自己,一直没闲着,在以前教小孙子识字的过程中,总结出一套快速记忆汉字的规律,后来竟出版了一本书。最近几年她又开始零零散散写些回忆文字。总之她退休后,没有闲着过,生活很充实。唯一不尽人意的是她的身体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差了。至于严志纲,几年前也退休了,尽管他这几年有了腿疼的毛病,不过他对生活非常知足,觉得现在的日子衣食无忧,并且能跟李佳欣一直相守到老感觉非常幸福。
说起这些年的大变化还有一个就是居住条件改善。他们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勤俭节约的习惯不但把儿女拉扯长大,前几年还购置了套单元房。从小岗子上自己盖的平房里搬进这宽敞明亮的楼房,条件改善了,日子过得更好了。李佳欣和严志纲都常感叹:“以前哪儿能想到这辈子住上楼房啊?”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们对居所的满意和对生活的满足。在李佳欣和严志纲的人生奋斗历程中,为了房子,为了容身之处,曾经付出过多少努力,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
让李佳欣感觉变化多的当然还有生老病死。如果说时间是一列疾驰前行的客车,那么这十八年来,她周围的人不断有熟面孔从客车上下去,还有新人上到客车来。李佳欣的继父米寿昌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因为上了岁数行动不便竟不慎失火,把自己烧死了;之后,大弟弟米士超也因公牺牲了,年仅四十二岁;李佳欣的亲生父亲柴柯年老的时候得了半身不遂,最后死得很可怜,屈指一数也离开十多年了;让李佳欣悲痛的还有妹妹米彩霞,几年前突发脑溢血离开人世;还有不少亲朋好友,在时间的客车上陆续消失了身影……当然时间客车上增加了很多孩子的身影,并且孩子们在前行中一天天长大……
“以前的孩子现在个个家里孩子都大了,人不老怎么可能呢!”李佳欣自言自语地感叹。
“又唠叨什么呢?”严志纲走到李佳欣跟前问。
严志纲也明显老了,他身体有些胖,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灵活,但是耳朵还是很好使,从客厅就听到里间屋子李佳欣说话的声音。
“没什么,我说老了。”李佳欣说。
“行了,别再坐那儿胡思乱想了。你都坐那儿一早晨了,估计孩子们快回来了,还是准备吃的吧。”严志纲说。
严志纲和李佳欣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了四十余年的光阴,他非常了解李佳欣的脾气,知道她在“工作”(包括上班时期的工作和退休以后的创作思考,哪怕是走神都一样。)时不愿意被打扰,所以没有特殊事情,尽量不去惊动她。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是她的生日,孩子们都要回来,她不能总陷在回忆里出不来啊!
“让你买的菜都买回来啦?”李佳欣问。
“这都过了多长时间啦!我买菜回来在客厅里待半天了,你都没有听见。”严志纲说。
“我觉得没过多大一会儿啊!”李佳欣站起身来说。
“那是你太专心了。你看看表,都几点了?”
“是啊!”李佳欣意识到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叮铃……”门铃响了。
严志纲打开门,严安一家三口来了。
“爸!”严安叫了一声。严安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小女孩,而是即将步入中年的人妻人母了。
“回来啦?路上顺利吧?”严志纲乐呵呵地问。
“回来啦!”李佳欣听见声音,也从厨房里走出来。
“路上挺顺利,车走高速挺快的。”严安的爱人说。他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说起话来彬彬有礼。
“姥姥!”严安的女儿对着李佳欣喊。
“宝贝,一直都等着你回来呢,茶几上有好吃的,想吃什么,自己拿。”李佳欣见到外孙女,心情好得没法形容。
“妈,你身体不好,就别忙了,一会儿我们来做。”严安知道妈妈今天高兴,肯定又要准备一桌子饭菜,唯恐把她累着了。
“没事,累不着。”李佳欣说。
严安忙洗手帮妈妈下厨。
又过了一会儿,门铃再次响了。
这次是严平一家人。他们十多年前就搬到单位家属楼住了,因为严平工作忙,他们离得近但是来得却晚了。
严平一家子中,孩子是变化最大的。十八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现在已经快一米八,都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
“小小来了?”李佳欣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她对孙子的深爱程度那是无以复加的。
“嗯。”小小应了一声,他见到小表妹回来了,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也就坐过去。
“上大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李佳欣追问孙子。
“好了,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大学通知书上写着学校提供被褥什么的。”小小对奶奶说。
“打算什么时候买火车票啊?”严志纲见到孙子,也是格外高兴,开始跟孙子聊天。
“不着急,报到前十天预定火车票就行。”小小说。他的目光却被电视节目吸引了,尽管他个子长得高,但毕竟还是孩子。
严志纲跟孙子外孙女一起聊天看电视的功夫,严平严安开始包饺子。
今天全家聚在一起为李佳欣过生日,饭菜准备得非常丰盛。饺子、面条、米饭,凉菜、热菜,荤菜、素菜,什么都有。现在的日子,最不发愁的就是吃饭了。只要想吃,什么都能买;只要买,什么都能买得到。
一大家子人团聚一起热热闹闹吃了午饭。
因为小小上大学要办理户口迁移手续,严平一家先离开了。严安决定和爱人孩子留下来陪爸爸妈妈住一宿。这时候,严安的女儿跑到里屋玩电脑去了,她和爱人一起在客厅里陪着爸爸妈妈聊天。
“妈,今天过得高兴不?”严安问妈妈。
“高兴!”李佳欣脸上露着笑容。儿女们都回来为她过生日,她怎么能不高兴呢!想当年,有多少个生日是在凄凄惨惨戚戚中度过的啊!尤其是亲人们相继去世后的那几年,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真是不堪回首哇。那时的她,怎么可能预料到会有今天呢。
“高兴就行。今天日子特殊,七月初七,人们都在庆祝情人节。咱也算他们给你祝贺生日了。”严安逗妈妈高兴说。
“是,我的生日越来越热闹了。以前光知道牛郎织女的事,现在还成了什么‘情人节’了。”李佳欣说。
“妈,你生日真的是七月七?你的身世那么复杂,没给你搞错吧!”严安跟妈妈开着玩笑。
“怎么会搞错呢。我名字叫个‘巧’字,就是因为七月初七乞巧节来的,我的名字还是我爷起的呢。”李佳欣早就不忌讳谈她的身世了。每次说起来,就像说老故事一样。经过了六十多年的岁月风雨,她已经把人生中的是是非非看得非常淡然了。
“咱妈的生日是挺巧的。”严安的爱人附和说。
“你妈可是了不得,是七仙女下凡。”严志纲打趣道。他说话依然风趣,逗得大家都笑了。
李佳欣看看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日子是挺好。七月七,乞巧节,是个祈福的日子,神灵都会保佑妈妈的。”严安说。
“要不说你妈福大命大呢!”严志纲说。
“你爸爸现在可怕我死了!”李佳欣笑着对严安说。
“你不怕我死了啊?”严志纲反问。
从妈妈的话里,严安能听出妈妈的幸福来;从爸爸的话里,她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多么相爱来。爸爸妈妈一辈子没有关于爱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们相濡以沫、相互关心、并肩奋斗,他们相互搀扶着,一路走过风雨。这或许就是中国人爱情的真谛吧!
“爸爸,妈妈,你们谁有事了我们都怕。以前没条件,现在活潇洒点儿,想到哪儿旅游就到哪儿旅游,怎么开心就怎么活。”严安说。
“老了,想出去快走不动了。”严志纲说。
“老什么啊?现在人活八十还算岁数小的。你看我爷都八十五了吧,身体还挺硬朗的。”严安的爷爷严春生到现在还一直在北峪口村不放弃田间劳动呢,身体非常好。
“我也挺佩服你爷爷的,他老人家一直身体挺好。”李佳欣觉得公公身体好,是严家最大的福气了。
“就是的,我爷爷就见到重孙了。你们好好活着吧,也等着见重孙子。”严安说。
“还不准活到哪一天呢?”李佳欣没有底气地说。因为三十年前她差点儿就见阎王爷了,现在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自己清楚,她真不敢保证自己有那个福气。
“妈,你可别那么没信心。我刚说你的生日不寻常,天上神仙也会保佑你的。”严安说。
“那感情好,有神仙保佑好啊!”李佳欣感叹说。
“怎么你不信吗?据说古代人们都信奉祈福,七月七这一天会有很多人虔诚祈福。你知道吗?武则天还专门在这一天祈求神灵恕罪,保佑自己多福多寿呢。我今天晚上也给你祈福去!”严安说。
“人家是晚上在葡萄架、黄瓜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相会说话。”李佳欣觉得这个传说更广泛,至少祈福,在他们这一带并不流行。
“为什么要偷听牛郎织女说话?还不是羡慕他们相爱嘛。祈福是一样的,也是渴望得到爱情,保佑日子平安。那我今天晚上就在黄瓜架下听牛郎织女说话,祝愿天下有情人相爱一生,祈祷好人一生平安幸福。”严安笑着说。她瞥了爱人一眼,她爱人正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说话。
李佳欣和严志纲老俩口相互望了望,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