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红沙河公社召开了全体教师会议,李佳欣又见到了刘芙蓉。刘芙蓉两年前就从南峪口村学校调到公社夜教上班了,但是因为工作忙,她跟李佳欣分开后,就见面机会很少。这次公社开会后,李佳欣要回家歇星期天,正好可以跟刘芙蓉一起走一段路。
“你比以前更瘦了!”刘芙蓉说李佳欣。
“我没觉得啊!”李佳欣说。自从她今年调到曹家庄学校后,人们都说她明显瘦了。
“想想咱们都在北峪口的时候,好像昨天似的,时间过去多快啊。”刘芙蓉感慨说。
“是啊,那时候我单身一个人,现在都有俩孩子了。”李佳欣说。
“你在曹家庄还顺利吗?那个学校不大,事却不少,公社的人都知道。”刘芙蓉调到公社上班以后,知道各学校的事情更多了。
“还行吧。开始挺费心,学生不好管,现在好多了,班里爱学的学生也多了。我跟老师们也熟悉了,能帮别人的就帮帮忙,老师们对我也还行。”李佳欣说。
“你在曹家庄不受欺负,我就放心了。你这个人,太老实,太直率,干工作再好都不如那些说话好听的人在领导面前吃香。”刘芙蓉说话还是那么直率,也依然对李佳欣很关心。
“谢谢你关心我,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多好!”李佳欣真心说。刘芙蓉虽然是急性子、火爆脾气,但人品好,不害人,是非分明,不欺上瞒下阿谀奉承。
“你在公社里,听说发展党员的事了吗?”李佳欣想打听一下。她调到曹家庄学校后,又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但到现在还没音信。
“公社没有定下名额来,也没有听说什么时候发展。”刘芙蓉深知李佳欣对入党是一种怎样的迫切心情。李佳欣参加工作后,递交过几次入党申请书,可是从来没有下文。今年一月,邓小平被选举为国家副主席后,党组织活动得到部分恢复,要求入党的申请又多起来,李佳欣就是其中之一。
“入党的事不容易,你要讲究策略,搞好人际关系,经常找找公社的领导。”刘芙蓉指点李佳欣。
李佳欣沉思不语了。
论工作能力没问题,但要搞关系李佳欣可不在行。
“你也别太悲观。我如果能帮上你的忙,肯定会帮你。”刘芙蓉的话让李佳欣感动极了,她太谢谢这个好朋友了!
因为一直跟刘芙蓉说话,李佳欣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她俩就走到了南峪口村口,该分手了。
“你要是不着急,到我家去坐坐!”刘芙蓉邀请李佳欣到她家。她丈夫还在北京,家里就她跟两个孩子。
见太阳快落山了。李佳欣婉言谢绝了刘芙蓉的邀请。“今天晚了,我还得赶紧回家。现在一周才回一趟家,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孩子知道我今天回去,可能正等着我呢!”
“那好吧!有事就到公社找我。”刘芙蓉嘱咐李佳欣。
“好的。”李佳欣依依不舍地跟刘芙蓉挥手告辞,见刘芙蓉进了南峪口村,被房子挡住了身影,她才大步流星地往家走去。
李佳欣一进院子,严平严安看见了都跑过来。
严安要妈妈抱,严平拉着妈妈兴奋地说:“妈妈,我们昨天晚上看电影了!“打仗的!《地雷战》!”
农村最受社员们欢迎的一种娱乐形式就是看电影了。虽说露天电影没有电影院里的音响效果好,可是在家门口上演,方便呐,所以,每次村里一演电影,几乎家家户户都去看。为了抢占个好位置,很多人都是老早就拿着板凳去占地方。孩子们看电影比过年还高兴,就是图个人多热闹,看不看的主要是在那种气氛里高兴地玩儿。男孩子要是看场战斗片,会津津乐道好几天,而且还模仿电影角色跟小朋友们玩打仗。严平刚看了打仗片,当然要把兴奋分享给妈妈。
“是吗?好看吗?”李佳欣问儿子。
“不好看。”严安插话说。
“好看!”严平不服气地说,“你都没看,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严平在妹妹面前要摆当哥哥的架子。
“就是不好看。”严安一点儿都不服哥哥。
“好,你给我讲讲演什么了?再说好看不好看。”李佳欣说。
正在这时,严志纲迎上来,对李佳欣说:“回来啦!赶紧洗洗,歇会儿吧。”“你下来,别让你妈妈抱了,妈妈累了,是不是?”严志纲的目光从李佳欣的脸上转移到严安的脸上。
严安撅着嘴,不高兴,但还是从妈妈怀里下来了。
“村里放电影啦?”李佳欣问严志纲。
“嗯,昨天晚上在学校门口演电影了,我带他们俩去看了。你知道吗?没难为死我!”严志纲一肚子苦楚。
“怎么啦?”
“电影没演一会儿,小的不看了,非要回来。大的非看不可,说什么也不回来。把我愁得啊,你说我怎么办?”严志纲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怎么着了?”李佳欣问。
“小的困了,不回来就不停地哭闹;大的听说要回来死活不干。后来,我嘱咐大的坐那儿看,千万别乱动。我赶紧把小的送回来了。小的睡着了,我又赶紧跑回去找大的,唯恐大的丢了或者挤着碰着了。黑灯瞎火的,那么多人,谁是谁都看不清,丢了大的就麻烦了。我跑回去看大的没事放心了,但又不放心小的,怕小的睡觉不老实从炕上掉下来,时间不长,我又跑回家看小的……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趟,我电影一点儿没看成,却累得够呛。”
李佳欣听严志纲大的小的说了一大堆,真替他累。
“没让家里人帮着带一个啊?”李佳欣说。
“一听说演电影,志琴志惠放下饭碗就去了,志宪去得更早。我带俩孩子到了那儿,黑咕隆咚到处是人,根本找不到他们。再说,他们都不大,都想看电影,哪儿有心思带严平严安啊。”
“爹娘呢?”
“昨天福生叔家有事,爹娘都到福生叔家去了,电影散了他们还没回来。俩孩子就把我一个人拖住了,左右为难。”严志纲真体会到当爹不容易了。
“难为你了。”李佳欣深感歉意地说。
“你知道就行。”严志纲说。
“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李佳欣问。
“家里没什么事,就是……”严志纲没说完,娘就喊吃晚饭了。“行,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我跟你说。”
吃完饭,严安严平在奶奶屋里玩。李佳欣在他们西屋一边收拾孩子的东西,一边跟严志纲说话。
“你那会儿想说什么来着?”李佳欣问。
“哦,这么回事。地区通知我参加‘八一’全民篮球赛集训,可是村大队卡着,不让我参加。”严志纲说。
“为什么?村大队为什么不让你去?上次地区体育培训时学校非让你去,村大队也说你应该去。这次篮球集训怎么又不让你去了?”李佳欣不理解村大队前后的态度为什么截然相反。
“听说韩占立想去。他到处找人,反对我参加篮球集训。村大队不给我开证明信我就去不成。”严志纲的情绪很低落。
“可是韩占立没教体育课啊。”李佳欣有些不解。
“是没教体育课,但他不是喜欢打篮球嘛。上次我到地区体育培训,回来受到了公社表扬,可能大家又觉得出去是好事了,又都想去了。听说周立增都想去了,不过他老婆这次真病了,实在去不成。韩占立这次争着要去。”
“张石奇什么意见?”李佳欣问。
“他当然支持韩占立去。可是名单是区里按着上次集训的人员定的,他没辙,就只能让村大队卡着。”
“太欺负人了!你去找他们。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气。”李佳欣心里愤愤不平。严志纲一直喜欢打篮球,能参加篮球集训肯定对他有好处。如果他主动放弃篮球集训是一回事,被人压制不能参加是另一回事。绝对不能像申请转正那次再屈服了!
“村里不给开证明信,有什么办法?”严志纲有些气馁。
“明天我到公社去找人,让公社的人主持公道。”李佳欣很有信心。
在公社的协调下,严志纲终于如期到地区参加篮球集训去了,但因为时间紧,走得匆忙,粮单开错了,刚走没两天,他就捎信回来,让李佳欣赶紧帮他重新开粮单。这可是关系吃饭的大事。这个年代,没有粮单粮票,那是没办法吃饭的。李佳欣自然不敢耽误,跟学校请了半天假,去帮严志纲办理粮单的事。可是李佳欣没想到,她请这半天假后来竟成为被“谈话”的一项重要内容。
时间到了九月下旬。这天,李佳欣到曹家庄路过红沙河,见时间还早,就顺带到公社拜访了徐金哲主任。
徐金哲一见是李佳欣,就猜到她为什么事了。
“你找我还是为入党的事吧?”徐金哲开门见山地问。
“嗯。好长时间了,我想问问有音讯了没有?”李佳欣的眼里充满了渴望。
“你们这一批已经上报了,之后就要外调了。”徐金哲说。
“什么时候外调?”李佳欣感觉她正一步一步接近党组织。
“得看情况。如果能多抽几个人,就安排在这一周;如果抽不出那么多人,就安排在秋假里。”
“是吗?”李佳欣真盼着这件事能很快定下来。
“外调,你家没问题吧?如果感觉不保险,就事先跟村干部打声招呼。”徐金哲善意地提醒李佳欣,因为刘芙蓉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了解一点儿李佳欣的家庭状况。他对入党的事太清楚了,知道不少思想、工作都很优秀的同志最后因为家庭关系被弄了下来。
“好的。当年严志纲整转正材料时,公社就调查过我的家庭情况了,没问题!”
“这跟那不一回事,还得调查。你的家庭关系,你爱人的家庭关系,都得详细调查才行。”
“知道了。”李佳欣低声回答。
李佳欣从公社出来,一路上想徐金哲的话。她嘴上说家庭没问题,但心里却没底。尽管她早跟柴庄断绝了关系,但是血脉相连的事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还有,跟红崖村米家的关系,以及继父米寿昌在村里的声誉都可能影响她的政治前途。这么多年了,村里的干部换好几茬,李佳欣跟现任的村干部没接触过,不敢保证村干部都为她说好话,如果不回去嘱咐一下,万一出问题就麻烦了。想想当年入团,她的家庭关系还引起了学校的特别注意,专门派人到柴庄和红崖村做调查。现在要发展入党积极分子,肯定政审更严格。李佳欣越想越不放心,决定尽快回红崖村一趟,跟村干部好好沟通一下,一定让村干部在外调材料上证明她的社会关系没问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