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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二) (2)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她惊了一惊,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转过身来:“啊?”

路灯下郁宁皱着眉头,脸上则是藏不住的惊讶之意,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儿天真的世故,贺臻冲她走近了几步,笑着说:“我晚上没吃饱,等一下要去严可铭那里继续通宵,得吃点儿东西。”

郁宁已经记不得自己之前在那家餐厅里吃了什么,更不必说留心其他人了。面对着贺臻的笑脸,一线羞愧自心头模模糊糊地闪过,她不敢细想,点了点头:“北宿舍区那边的门口有一家馄饨还不错,学期里通宵开的,现在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魏萱不住校,想当然地把他们送到学校的大门,这里离宿舍区还有不短的一段路,两个人顶着寒风朝着目的地进发,眼看着走过一片明显是宿舍的地方,贺臻的脚步慢了下来:“是不是到你宿舍了?我先送你回去,你再告诉我怎么走过去就好。”

“那怎么行?我得带你过去。”郁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吃饱。”

贺臻低声笑了起来:“那家店上个月刚升三星,居然没把你喂饱。刚才那一顿,不会又是你今天唯一一顿吧?”

“当然不是。你自己不是也喊饿吗,还说我。”郁宁听着他的笑声,不禁也笑着反驳起来。

“我是真的没吃什么,本来打算戏散之后大家好好大吃一顿的,餐厅都订好了,魏萱临时要去这家,你没表态,我以为你知道这家餐厅。谁知道都没吃饱。”

“魏萱说什么食堂,我还以为……”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也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虽然之前经历了一个一波三折五味杂陈的夜晚,接下来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校门外绝大多数的小餐馆都暂停营业了,但郁宁提到的卖馄饨的那家还开着。郁宁帮贺臻要了四两虾子菜肉馅的,说这是这里的招牌口味,自己只要了一两,就找了个离电暖器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郁宁很熟练地取好筷子勺子又专门拿了两个小碟蘸醋,贺臻就坐在一旁由着她自在地忙碌着。察觉到贺臻的目光,郁宁不太自然地避了一下,抬起眼:“呃,叫了四两够吃吗,不够等一下再叫……”

贺臻点头:“你忙你的。以前是觉得你画画很利落,原来是做什么都很利落。”

“读书之后课余一直在打工,手脚不快不行。”

店里用的是日光灯管,照得人的脸都发白,桌子又小,两两相对之中,郁宁忽然看清贺臻眼底有两抹很重的青色,再仔细看,这个印象里从不见疲色的青年似乎也流露出些微的倦意来。她不禁一愣,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啊,没……那个,贺臻,”短暂的犹豫过后,郁宁认真地说,“前段时间我生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再之前也是,对舞台设计几乎什么也不懂,多亏你一再帮忙、出力,如果我懂的多一点儿,好多事情也不该你扛起来……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也嘴笨,除了说谢谢,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贺臻却一脸很稀奇地看着她:“我不喜欢听这个。”

“……啊?”郁宁又愣了。

“也不擅长和人寒暄客套,所以这些话都免了吧,不说这个好不好。”

“哦……”过了好久,郁宁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贺臻打断了她的道谢,郁宁一时半刻忽然找不到什么话说了,她本来也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干脆就彻底地静下来,耐心地等着食物。没一会儿他们点的食物端上了桌,开动之前郁宁问贺臻:“你还能吃吗,我分一半给你吧。”

贺臻看看自己面前这只海碗,又看看对面那只小碗:“你不是也喊饿吗?”

郁宁腼腆地笑了一下:“现在又不饿了。”

矛盾的前言后语下藏着的真意让贺臻沉默了下来,但他很快又笑了:“其实我认路本事不错,你告诉我个方向,我能找到的。”

“天太冷了,这一带我熟悉,可以带你抄近路。”郁宁把碗往贺臻那边再推过去一点儿,“还能再吃点儿吧?我真的吃不下什么了。”

贺臻接过碗,分了一半,又在郁宁目光的示意下再拨过来几个:“只剩四个了。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你前一顿也没吃多少东西,倒是一个人喝了半瓶多酒。”

闻言郁宁抿了一下嘴唇:“……那酒甜,我当时也不饿,就多喝了点儿……”

“别当真别当真,就是说说。这馄饨看起来卖相很好,冷掉就太可惜了,那我不客气了。”

郁宁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贺臻吃东西的样子,不知不觉就专注得出了神,直到又一次对上贺臻含笑的目光,心口猛地一跳——被抓了现行,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脸上微微发烫,总不能说“觉得你吃东西的姿势很好看忍不住就看出神了”吧,这未免太自来熟太没礼貌了点儿。好在贺臻没问这个,说的是:“我吃好了。”

看来是真的饿了。郁宁弯起了嘴角:“吃饱没?还要不要?”

“这下饱了,也暖和了,等一下可以去通宵了。”贺臻很是心满意足地点头。

从店里再出来走到街面上,似乎天气都不再那么冷了。贺臻坚持要送郁宁到宿舍楼下,郁宁知道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也就不再推辞,领着他原路返回。

这时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寒夜中蜡梅花的香气格外浓郁深远,很是振作人的精神。只有贺臻在身边,郁宁自然而然地又把自己切回了还在为严可铭工作时的那个状态,早些时候因为魏萱在场来不及也没机会说的话,似乎直到眼下,才又悄悄回到了嘴边。

在养病的时候,郁宁曾经无数次地为告别那天对严可铭说些什么起腹稿,没想到竟然没有用上的机会,这份工作中能道一道别的,倒是贺臻。

想得入了神,她不禁低声感慨:“真像做梦一样啊……”

“现在呢?醒了?”

郁宁转头去看身边的青年,他的笑容在这街灯里仿佛在摇曳,看着他,郁宁总是也跟着微笑:“好像还没有。但再睡一觉起来,发现再也不需要去剧场和严可铭那里了,就真的醒了……挺遗憾的,刚刚觉得好像摸到一点儿门路,就病了一场,来不及再多看多学一点儿。也还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想问问他,可能也没机会了吧。”

“这份工作,做得还愉快吗?”

郁宁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索性是停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才继续往前走:“很开心。比上课和画画还要开心。说起来我是多好运啊,魏萱介绍给我这份工作,因此认识了严可铭、你,还有许许多多在这个行当里工作的人。”

因为真挚和激动,她的面孔在夜色下焕发着光彩,贺臻加深了笑容,向她伸出手:“那好,既然它让你感觉愉快,我们一定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他的手温暖极了,手心相触的瞬间好像有一线极细的电流从皮肤的接触面沿着手腕一路逆流直到双眼。郁宁突然发觉,自己的眼睛竟然因为这句话在发酸,她忙加大了笑容,想把这一刻没道理的酸楚掩盖过去:“嗯。”

道别的时刻落了雪,起先还是若有若无,不一会儿雪片转大,纷纷扬扬地把万物拂上一片浅白色。因为下雪,天色亮了些,郁宁站在宿舍的台阶上,看着贺臻的肩头很快堆满了白雪,她忍不住出声叫住他:“贺臻,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把伞。”

深夜把她的声音扩大了无数倍,她看见贺臻转过身,冲她做了个摆手的姿势,虽然看不清神态,但想必是在笑着的,然后就转过身,以他一向轻捷的步伐,消失在这乱纷纷的雪夜里。

那个得体出场的人,没有给她一声道别,从容道别的也终于隐没于夜色中,正如他那夜色里毫无预兆的登场。郁宁定定望着眼前这一场仿佛要遮蔽一切的突如其来的大雪,竟然在想,这未尝不可用做一场荒诞喜剧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