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巍峨高耸远在天上的飞檐,显然不能为半城雪遮风挡雨,很快,浑身上下就被风雨湿透。
虽说是夏天,湿透时候,衣服凉冰冰沾在身上,还是冷,她开始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一片油伞挡在她头上,为她遮住风雨。
半城雪慢慢抬起头,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冷峻的脸。
*
客栈的老板娘笑着放下一套干净的衣裳,转身出去。
莫君储没吭声,也转身出去,带上门。
半城雪换下湿透的衣裙,散开发髻,拧干发丝中的水分,用布巾轻轻揉搓着。
雨下的更大了,打在房檐上,千军万马般奔腾不休。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雨声呼的一下如金鼓齐鸣。
莫君储进来,随手关上门。雨声小了很多。
“雪儿……”
“称我王妃!”她语气生硬。
“若雪儿以王妃的身份见我,差人传唤卑职去王府即可。抱歉,恕卑职不便在客栈与王妃私会,告辞。”他比她更生硬,当真转身便走。
房门洞开,强风挟着暴雨冲进来,门口的地湿了一片。
“站住!”
他停下脚步,却未回身,坚毅的背影生硬而冰冷。
她张了张嘴,却没听见自己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完全被雨声淹没了。她努力抬高声音,喉咙一阵疼痛。她只好绕过他,关上房门。
雨声小了,她终于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莫君储,我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与你相处,请你不要为难我。”
他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找我什么事?说吧。”
她事先准备好的话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反而苦笑:“莫君储,你还是那么骄傲,什么时候都不肯低头。明明是你负了我,怎么搞的反而像是我亏欠了你?”
莫君储沉默。
半城雪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我想问一件三年前有关驸马碎尸案的细节。”
“那案子不是已经审结了吗?难道有人翻案?”
“没人。”
“那就不要再管了。”
“但我不能明知是错,还糊里糊涂错下去!”
莫君储又沉默。
半城雪放缓了语气:“三年前,你只身去追杨公子,问他要了船契,可曾细细问过他,找他买船的女人长什么模样?或是有什么特征?”
停了一会儿,莫君储才道:“杨公子已经指认那个男伶就是买船的人。放下吧,别再想那些事,好好做你的晋王妃。客栈人多嘴杂,不宜久留,我先走了,等雨小点,王妃再回府。”
他又去开门,被她一把按住门闩,横身挡住:“杨公子一定跟你说过些什么,是吗?”
“请王妃让开。”
“你不说,今天我不会让你走!”
他只轻轻一推,便把她拨到一旁。他打开门闩,却听到她一声呻吟,扭头,看到她手掌被门钉给划破,渗出血珠。
他立刻捧起她的手,把伤口含在口中,眉宇间流出隐隐心疼。
半城雪的心,又错乱了。
雨声稍稍缓了一阵。
他仔细地撒了些白色的药粉在她的伤口上,想找个干净的东西包起来,一回头,却在她换下的衣裳里,看到了那方绣着飞鹰的丝帕。他的目光一跳,喉结动了动。
“雪儿……”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在升高,鼻息中全是他的味道。
他的唇慢慢靠近,将触未触时,她转头避开,娥眉紧锁。
他凝滞,看着她颈下那根跳动的脉搏,很想很想亲吻那里,占有那里。但,还是克制住了,慢慢后退,打开门,走进风雨中。
半城雪松了口气,忽然觉得浑身脱力,靠着门框缓缓跌坐,泪如雨下。
*
莫君储从瘫软得仿佛只剩一堆皮肉的女人身上起来,扔下一锭银,走到大街上。
天黑了,雨已经停了,到处湿漉漉的。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尽量把残留的脂粉味儿发散掉。
“将军!可算找到您了!”一绿衣千牛卫打马而来:“皇后娘娘不适,宣将军入宫。”
*
皇后伏在榻上,莫君储将掌心一股热流缓缓流淌在她颈背之间。
皇后闭着眼,紧锁的眉峰渐渐展开,流露出舒适惬意之态:“唉,还是君储的推拿最管用。人啊,上了年纪,不服老是不行的,就算脂粉遮得住皱纹,可这骨头却不会骗人,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难受。行了,好半天了,累了吧?歇一歇。”
皇后坐起来,宫女立刻端上香茶。
“君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本宫觉得,你今天跟平常不太一样。”
莫君储一笑:“娘娘慧眼,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末将得遇皇上皇后隆恩,半年内便从七品千牛卫,官至四品右翊卫中郎将,未立寸功,却步步高升,升迁之快,前所未有。难免会有不服,认为末将不是靠真本事才得到这个职位的。”
皇后笑:“原来,你是为这个不开心啊。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他们那是嫉妒你的才华。君储,你的本事,本后是知道的,若有机会上战场,定然是个很好的将军。可惜现在四海升平,没有仗可以让你打。你还是安心做好本后的亲卫吧。”
“是,末将遵旨。”
“君储,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成家了?本后可不想我的将军每天留恋在街头巷尾,惹人非议。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末将心里只想着效忠皇上皇后,儿女私情,还是放一放吧。”
皇后笑得意味深长:“既然君储说放一放,那就先放一放。不过,别放得太久,本后也会为君储留意,若有合适的姑娘,便指给你。”
“谢皇后恩典。”
*
从皇后寝宫出来,莫君储的脸上立刻挂上一层寒霜。
皇后果然不简单,他的一言一行,尽在那女人掌握中。看来,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
他确实需要一个“家”,有“家”的男人看上去要比整天在外漂泊的男人可靠。因为常人都觉得,有家就有牵挂,有牵挂就有顾虑,有顾虑做事的时候就会三思而后行,这样的人,用起来要放心。
他忽然想起桂镇那个“家”,很小,很简陋,但很温馨,家里到处充盈着雪儿的味道,那气息,总能让他感到无比放松、舒适。
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王府了吧?是跟晋王一起用膳?还是自己坐在灯下琢磨那个已经尘埃落定的碎尸案?她的小脑袋瓜,有时候固执起来,挺让人头疼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翻案?赫连昊朔也不管管他的小妻子,早晚要惹出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