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当战瑶再次来到咨询室的时候,已经是初春的季节。但是随着一场小雪而来的“倒春寒”,推迟了春天的使者降临人间,刚要绽放的各色花朵在寒风中萎缩了,人们也把刚刚换下的冬衣又重新穿上。天气无常,也有如人的情绪一般。
一件黑呢子外套裹在战瑶的身上,脱去后露出墨绿色的羊绒衫;合体的咖啡色西裤突出了她双腿的修长。黑色的皮鞋上沾了一点融雪后的泥浆,在进到咨询室后她掏出了餐巾纸,小心地擦拭掉。脸上略施粉黛,嘴唇上涂了淡淡朱红。一条白色丝质围巾一直没有离开她的颈项之上,飘逸地垂在胸前。她放松地坐下,双手随意摆放在沙发的扶手上,时而把一条腿优雅地架在另一条腿上。
这是经过服饰和仪态训练的装束。我心里感到一阵轻松,说明战瑶现在已经开始关注自己的着装和外貌,是内心开始放松后在行为上的体现。
交流从上次留的作业开始。
她从挎包中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白纸递给了我,上面写了整整十件事情。
我看了一下又递给了战瑶,请她自己把这十件事情讲出来。
开始的时候,战瑶的语气还是比较机械;到后来流露出了一些感情;最后的时候已经比较投入,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纸。
十件事情从记得的小时候开始,幼儿园、小学、中学、工作后、结婚后,几乎涵盖了战瑶的每个成长时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即使父亲去世后的事情,她也记录了一个。
随着她的叙述,我心中愈来愈有轻松的感觉:能够想起不同时期的代表事件,说明在战瑶的内心深处,没有真正将母亲的关爱抛弃,依然记得那些幸福、美好的时光。不过这些正性的信息被她记忆中几件所谓“不可原谅”事件的负性信息所掩盖,再加上本人有些绝对化的思维方式,有可能使这些负性信息不断被扩大化,以至发展为成见,停滞在她的意识层面。
我对战瑶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你回忆这十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感觉啊?”
她的头向右侧转动了一点,自然也就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我没有追问,但是也没有提出新的问题,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沉默中,我发现她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我装作没有看见,依然保持着沉默。
在心理咨询的某些场合下,哭,经常是来访者自我领悟的一个重要突破点。关键是咨询师能否及时把握住时机,并加以有效引导。
眼角的泪终于落下来了,我也开始打破了沉默:
“你所选择的这十件事情,分别来自于你不同的时期,也恰恰说明你所想起的绝不只有这些,当你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开始动摇了。我知道你从那时候开始出现了矛盾的心情:一方面由于你回忆、寻找母亲对自己关爱的事情,你的心有些软化了,你开始怀疑以往自己对母亲的感觉是否准确;另一方面,回忆中也再现了那些让你不愉快、甚至有的是你认为伤害自己的事情,加重了愤怒的感觉,也可能产生出不想原谅的想法。这些我能理解!”
战瑶轻轻地抹去了两边眼角的泪水,将目光转向了我。这是由于咨询中“共情”的作用,让来访者能够感受到咨询师的理解。
尽管战瑶以前多次流泪哭泣,但多因自己的伤感或悲哀所致。今日有此一哭,对她来说也是又一次理性飞跃的起点,在我心里实为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