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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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释梦

在几次的咨询过程中,战瑶反复提出一个关于自己曾连续三次做过的梦。据她说,自从父亲去世后,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曾经三次梦到父亲,内容基本一样。

“我梦到爸爸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看着我,好像是在空中,又好像是站在一个高台上,”战瑶每次都泪光闪闪地对我诉说着,“我们之间没有说话,但是我能够感觉到我爸爸好像有话要对我说。他的眼神很严肃,脸上表现出很痛苦的神情,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在梦中我也好像有话要对爸爸说,但是每次都哭醒了,没有说成。醒来后我很难过,觉得心堵得慌。”

在后来的咨询中战瑶对我讲述着这个梦。

听后我问她:“你对这个梦有什么感觉?或者说你怎样看待这个梦呢?”

战瑶很快就回答:“因为这个梦我已经做过三次了,我也想过好多次了。我猜想一定是爸爸对我的生活不放心,要我做什么事情;还有就是我觉得爸爸想要告诉我,他在那边非常痛苦。”

在以前的交流中我知道战瑶有基督教的宗教思想背景;虽然她没有“受洗”,也不是非常严格地用教义来要求自己,但她经常到教堂做礼拜,在一定程度上是接受基督教所倡导的理念的,包括天堂、地狱、赎罪和人死后情景的宗教说法。她说的父亲“在那边”所指的是父亲死后去的地方;她所梦到的“空中”、“高台”,无疑是所信奉宗教中有关天堂、上界等的反映。

我对基督教的知识了解得不多,所以不能从这个角度对战瑶进行解释。但因为心理学是从哲学分离出来的,哲学又是从神学领域脱胎而出的;为了能够较全面掌握心理学的发展过程,我也曾读过《新旧约全书》,而且在朋友中也有基督教、天主教的虔诚信奉者,我们也曾一起讨论过,所以我知道战瑶所指的是什么。然而,我毕竟是心理工作的专业人员,从心理学角度对这种现象进行解释,是我的基本职责。

客观说,战瑶与他父亲之间的亲密联系是造成她现在非常痛苦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何帮助她完成与父亲的分离是处理她整个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重要内容,所以我在下雪那天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听完战瑶这次比较详细的叙述后,我对她说:“我不是基督徒,对基督教不是很了解;但我尊重所有人的宗教信仰,也很敬重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然而我是心理咨询师,还是应该帮你从心理学意义上解释这个梦。根据精神分析理论,你这个反复做的梦确实有很重要的意义。”

听我这样说,战瑶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在我的话上。

“梦到去世的亲人是很普遍的现象,特别是你父亲去世的时间还很短,你反复做这个内容几乎一样的梦,反映了你对他很重的思念。同时,也显示出在你的意识深层中正在处理着与你父亲的情感。肉体的离开不代表与之相关的情感也立刻结束。对于你父亲的去世,无论是在你的意识层面还是潜意识层面,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完成与他的分离……”

听我这样说,战瑶的脸上马上露出反感的表情并反问我说:“分离?”

我非常清楚,在她的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接受父亲去世这样的现实;从情感上也不愿意出现分离的情况。

于是我加重语气重复道:“对,分离!”

战瑶极不情愿地问我:“为什么要分离?”

我沉吟了一下,在心中迅速再次评估着现在是否可以对她进行这样的处理。我得出了结论,应该可以!于是我略微提高了一些声调继续说道:

“之所以要分离,是因为你要摆脱你父亲突然去世这个创伤性事件对你的干扰和影响,是因为你要重新站起来走你自己的生活道路,更为了你还要继续担负起家庭、社会的责任。如果不进行这样的分离,你想要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的愿望就不能实现,即使借助专业人员的支持也不行!”

听到我说了这些,战瑶不说话了;脸上反感的表情也消退了一些。

这时候我意识到,应该是开始处理她与父亲分离的时候了。于是我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继续说道:

“你父亲去世后,自己和家庭遭受了很长时间的痛苦,这些痛苦让你原有的生活、工作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以至你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把这个痛苦承担下去了,希望这些痛苦不要继续延续下去了,是不是这样啊?”

她肯定地回答:“当然是!”

我又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靠自己的力量做不到这些,所以向专业人员求助,为的是能够恢复到以往的生活状态。这是你的目的吧?”

“就是这个目的!”她很快回答。

“既然如此,”我也很快地接着说,“你就要认真思考我们刚才说过的你与父亲分离的问题。尽管我能够理解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但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你的目的就不会达到,痛苦还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听我这样说,战瑶的脸上又显现出不情愿的神色,目光也从我的脸上移开转向别处。我没有催促,只是等待她的答复。因为我知道,虽然有了前一段时间的交流,战瑶已经调整了许多认知上的误区,然而一旦真的把这个问题摆在她面前,还是会有很大震动的,她需要思考决定。

所幸的是她的思考过程不长,把目光又转向了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却说出下面的话:

“请您帮我!”

我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是接受了与父亲分离的处理,但还是需要核实我的判断。我用征询的语气对她说:

“我理解你的意思是同意继续这样把你与父亲分离的处理继续下去;如果是我理解错了,请你告诉我。”

她摇头说:“您没有理解错。”

我继续问:“你还愿意听我把你的梦分析下去吗?”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于是我继续说道:“你在梦中见到了你父亲,可以理解为是你自身潜在人格的一部分。你想一想,当你看到父亲去世的时候,一定产生出自己的一部分被带走了的感觉。这是因为在你和父亲建立亲密关系的过往经历中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人格放到了他的身上。在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你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特别是看到了你意识深层中的自我。当你父亲突然去世后,你的‘投射’过程突然中断,就会体验到一种难以弥补的缺失感,于是你就会在梦中去寻找这种缺失。正如同弗洛伊德所说的:梦是一个人潜意识中愿望的达成。”

说完这些话,我停下来观察战瑶的反应。

她的头微微垂着,似乎沉浸在对父亲追忆的痛苦中。

听我不说话了,她把头抬了起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依然不说话,判断着刚才她是否在听我所讲的这些话。

她把目光移开,轻声地说:“您说梦是愿望的达成,但为什么我在梦中看到的是父亲痛苦的感觉啊?”

“这恰巧就是你的愿望!”我回答说。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盼望我父亲痛苦呢!”战瑶有些愤怒地高声说道。

“那是因为在你的感觉中认为你父亲是痛苦的……”我并没有被战瑶的语气和态度的变化所影响,依然用平静的语调继续对她说:

“……而事实上是你因为父亲的去世感到非常痛苦,所以把这种自己的痛苦感投射到了你父亲身上。遗憾的是在现实中你无法求证这些,于是你的潜意识就通过梦这种方式表现了出来。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这个梦也反映了你除了对父亲的思念外,还包含了其他的、没有处理完的情感在内:父亲临去世前,作为女儿你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对此留下了深深的遗憾!这些内容我们在以前的交流中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了,你说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客观上起到文字游戏的效果——迫使战瑶不得不回答:“对!”这个“对”字,不仅是回答最后问题,同时也使她接受了我那些解释和观点。

战瑶果然点头回答说:“对!”

我继续说:“你和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缘分结束之后,你自己处理着与父亲之间未尽的事宜,尽管不是你有意识的行为。事实上,你的思念和遗憾都没有错,这些感情的处理,对于接纳一个人的去世,重新适应生活都是很有帮助的;问题是你过于陷入其中,已经严重干扰了你的现实生活,你的一部分人格特点随着你父亲的去世也被带走了。因此,在梦中反复出现你父亲的形象,意味着潜意识在提示你,除了要面对与父亲情感中断的痛苦外,还需要重新让自己获得人格完整的感觉,把被带走的那一部分自我重新找回来。我们刚才讨论的关于你与父亲分离的问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知道,作为一个没有专业心理知识的来访者而言,我上述对梦的解释她未必完全能够理解,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他们相信,这个梦完全是自己内心感受的反应,所说明的是自己的情况而不是梦中人物的情况!

听了我以上的解释,战瑶似乎理解了刚才我所说的“梦是愿望达成”的说法。她抬起又被泪光遮住的双眼,怯怯地说到:

“每次梦到父亲后我都很痛苦!如果按照您说的,完成了我与父亲的分离,以后如果再梦到父亲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我回答说:“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但我不敢保证完全能够达到你所希望的目的和程度,不过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我请战瑶在治疗椅上半卧下,把她的羽绒服盖在身上,我则坐在治疗椅的后侧方,距战瑶的头部约一米的距离,然后开始对她进行放松训练的辅导。

这是进行分离处理前的一个重要环节,如果当事人不能做到放松,就不会进入状态,所采用的技术就不能达到效果。

在训练开始之前,我对她讲清楚有关要求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强调说明不必害怕,必要时候我会帮助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