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观等到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寻宝者,寻宝者长年在海底寻宝,已经长得像鱼一样了,说话的时候可以不间断,说一个多小时的话都看不见他呼吸一次。寻宝者说自己曾经靠近过鬼岛,但是当他快要看清鬼岛的轮廓的时候,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可怕的光,然后他的船就像遇到磁石的铁一样突然被吸住了。
危急之下寻宝者跳下了船,谁知道那片海域的海水也像大蛇的嘴巴一样具有超强的吸引力,寻宝者拼命的往回游,却怎么也离不开那片海域,如果不是寻宝者有一个海豚朋友的话,那一次,他就死了。寻宝者临走的时候对北观说,如果没有几个鱼类朋友,就不要在海上混,否则迟早会完蛋的。
鱼类朋友?寻宝者走后北观继续坐在沙滩上冥思苦想。坐了一会儿后,北观突然感到屁股底下的沙子在动,而且越动越厉害,北观跳了起来,然后回头看自己刚才坐的地方,那里的沙子逐渐的下陷,形成了一个坑,坑里躺着一个磨盘大小的乌龟。
乌龟爬出沙坑,然后望着北观,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是谁啊?哪儿来的?没事儿的话一边儿凉快去吧,别影响我工作!
北观看到沙坑里的龟蛋后,明白了乌龟的意思。北观挪步到十米之外后,乌龟开始推沙埋蛋。北观想,为什么自己能看懂乌龟的眼神呢?是因为自己的祖先是记忆岛上的人吗?为什么以前自己看不懂人类以外的生物的眼神呢?难道自己身体里部分祖先遗传的记忆已经被激活了?
想到这里北观笑了,我果然是属于海的。北观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观察乌龟的行动。乌龟埋好蛋后,并没有立刻爬回海里,而是望着远处发呆的北观。
因为离得远,北观看不清乌龟的眼神,待到走近几步,他惊呆了,乌龟的眼睛里透露出的信息居然是邀请北观到海里玩玩。
北观心想,刚才的寻宝者说要想在海里混得有鱼类朋友才行,乌龟算不算鱼类呢?就算不算,那乌龟终日在海里混,总会有一些鱼类朋友的吧。只要和乌龟交上朋友,朋友的朋友便是自己的朋友了。
可是我不会潜水啊。北观对着乌龟说。
我可以驼着你啊。乌龟用眼神告诉北观。
那你可不许耍我啊,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北观对乌龟说。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骗你这个小孩儿呢。乌龟用眼神告诉北观,并且拿自己的龟蛋起誓说,要是我耍你,就让我埋在沙滩上的龟蛋孵不出小乌龟。
北观坐上了龟背,开始在海面上漂游。漂了一阵子后,北观逐渐发现自己能听到各种生物的声音了。他听到远处有一条蛇在跟另一条蛇讲情话,听到天空中的飞鸟对另一只飞鸟说哪里容易捕到食物,听到海底有一只小龟在喊妈妈。
北观拍着龟背说,你听到了吗,海底有小乌龟在叫妈妈,是在叫你吗?
本来北观还以为乌龟会回过头来用眼神告诉自己它的想法,谁知道乌龟并没有回头,而是张口说道:“不是在叫我,我的年纪都可以做它妈妈的妈妈了。”
各种语言都懂了!北观心想,爷爷果然没有骗自己,自己原本就是记忆岛的人。他们继续漂游着,北观陆续听到乌龟和途中相遇的各种海洋生物打招呼。
遇到一条鲨鱼,乌龟说:“嘿,哥们儿,去哪儿玩呢,你的蛀牙好了吧?”
鲨鱼说:“托你的福,早好了。”
乌龟说:“看,我没说错吧,海豹的拔牙水平是一流的,你去找它的时候有没有说是我介绍的?说了的话它要给你打八折的!”
鲨鱼说:“说了说了,我还介绍了我外甥去拔牙了,都是打的八折。”
鲨鱼游走了,乌龟对北观说,你可别以为我是白介绍,我介绍去一个顾客,就可以从海豹那里拿十条小鱼的回扣。
游着游着,又遇到一条鲸鱼,乌龟说:“哥们儿,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干吗啊!”
鲸鱼说:“去鬼岛!”
乌龟说:“哇靠,你不要命了,那地方你也敢去?”
鲸鱼说:“你不知道?今天下午两点日全食,日全食的时候鬼岛就没有可怕的光了,到时候我可以在鬼岛附近的海域饱餐一顿,那里的鱼可都是新鲜无污染的。”
乌龟说:“有这样的好事儿?”
鲸鱼说:“这样的事儿千年才能遇到一回,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乌龟说:“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去海豹那里拿回扣呢。”
一听这话北观急了,他拍着乌龟的头说:“先别去海豹那里了,先去鬼岛吧,千年等一回的日全食啊,我要去鬼岛!”
乌龟晃了晃脑袋说:“你轻点拍,把我拍晕了你哪儿都去不成,去鬼岛就去鬼岛吧,不过,鲸鱼去鬼岛是为了饱餐一顿,你去那里干什么?”
北观说:“我其实是想去记忆岛,但是不知道记忆岛在那里,我听人说鬼岛很像记忆岛,所以想上去看看,确认一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乌龟说:“哈哈,你运气真好,亏你遇上了我。这茫茫大海中,知道鬼岛历史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你想得没错,鬼岛就是记忆岛,鬼岛只是记忆岛的俗名。”
北观说:“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跟上鲸鱼,日全食可是不等人的。”
乌龟说:“不用急,我们抄小路过去,鲸鱼个子大,走不了小路。”
日全食在乌龟和北观抵达鬼岛的那一刻如期到来,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北观摸索着爬上了鬼岛,乌龟没有跟着上鬼岛,乌龟说日全食很快就会过去,乌龟说它会瞅机会来接北观。
北观闭着眼睛,静静的在黑暗里坐着,等待日全食结束,等待光芒重现。当北观睁开眼的时候,他惊呆了。没有鲜花,没有绿树,没有欢快的人群,没有一点世外仙境的样子。
相反,记忆岛上一片荒芜,一片死寂,只有一些鬼斧神工的建筑还在证明着这里曾经住过一群聪明绝顶的人。北观在岛上发现了金字塔,发现了用水晶做的骷髅,却没有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
北观期待往日的灵魂附体,期待墙角或者背后突然跳出一个天才,欢迎自己的到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北观想,这里一定不是记忆岛,这里是鬼岛,爷爷所说的记忆岛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走着走着,北观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用汉语写着:不断的继承前人的记忆已经不能让我们满足,我们不但要知道过去,我们还要预见未来,我们为此而努力着。
第一个人可以预见未来的人,只能预见未来三秒发生的事情。他死后把他的能力传给了他的儿子,能力的继承,逐渐使三秒变成了三分钟、三个小时、三天、三个月、三年、三个世纪。
三个世纪后,记忆岛上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我们消失的原因是我们不满足,我们毁灭于欲望危机。
我们消失七十年后,太阳系也将毁灭一次,在太阳系毁灭之前,地球上的生命会自相残杀,毁灭于情感危机。
公元三四五六年七月十八日,日全食,记忆岛上的光圈消失,一个叫北观的少年踏上记忆岛看到这块石碑,少年流泪,记忆岛上所有的记忆将全部附在他身上,但是他无法预见未来。
看完碑文,北观没有流泪,也没有感到往日的记忆附体,他又在岛上溜达了几圈,突然有些想家了。
他站在岛边等乌龟,等着等着他的心就凉了,为什么得到的东西和自己当初想的不一样呢?乌龟会来吗?来了又如何?真的要回家吗?理想都破灭了,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后记:
这篇文章的诞生要感谢玛雅人,如果他们不曾文明过,不曾预言地球浩劫并且消失在浩劫之中,我恐怕不会写这篇文。玛雅人的预言会成真吗?地球真的有第五次浩劫等着我们吗?这两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就像今天是吃牛肉面还是吃鱼香肉丝炒饭一样不重要。但他们还是震撼到了我,他们的突然消失对于我来说就像我的理想突然破灭一样,让我心似浮云,身如飞絮,气若游丝。
小曼
文/刘凯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游园惊梦》
在清早的时候小曼遇到威廉,那时他正提着大件的黑色西服去往干洗店。
天好像还没完全亮,小风清凉得要穿心而过似的,也不是“拨开云雾见太阳”的那种。站在弄底抬头张望,天是极致的明净,被靛蓝浸染过,叫人昏昏沉沉却不忍移开视线。这是一个缺省了烟火人气的时刻,半新不旧的,是将来和过去之间的留白,将醒未醒的。弄口的小卖部还没有开张,后街裁缝铺子里挥动剪刀的“咔嚓”声也没有响起来。弄堂就显得灰蒙蒙一片,好像二十年代的老电影似的,有着一股莫名的相似和感动。这感动也不是旁的人触得到的,那些因着无言、因着感动而更加睁大的双眼,必定是彻夜未眠的。
宽大的红色背心罩在威廉身上,显得滑稽和随意,信手拈来的样子,使他看上去像其他的会在清早遛鸟下棋的老头一样,散发出清清淡淡的生活气息。
小曼是不能追上前去叫住他的,她的心咚咚地跳,一面提醒自己要矜持,一面又说:“可是他就要走远了呀。”
“让他看到我吧。”小曼想着,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这个时候的威廉就回过头来,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突然看到远远的弄堂另一角上的小曼,慈祥的微笑掺和着满溢的金色,他伸手招呼她到身边来。
小曼是会法术的。
小曼是怎么爱上威廉的呢?她都不记得了,她年纪轻轻的,却总是好像了然世事似的,只觉得天地间的万物都是荒诞不经的,而落燕坡的里弄又那么窄那么小,所以可感可知的那些过程,倒也不必千回百转的。
她拥有一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女人的名字,让人想到风情、旗袍和种种那个时代的暧昧。旁的人却知道这些词语,尽管魅惑得很,却是说不清她的。
她从那个年代泊过来,是乘一只飘飘摇摇的小船,过了浓雾作雨的三重门,濛濛茫茫地顺着光阴河轻轻扬扬地摆荡,荡啊荡的,就漂到了这个全新的时代。好像做梦一般的,她的耳边还浮动着夜晚睡前,姨娘给唱的不知道名字的歌。
她到这儿,是来见威廉的。
小曼是有心计的女孩。父亲教她舞文弄墨时一并将法术和下蛊传授给她。女孩的法力总是细致又轻巧,野花一样的,星星点点,见缝插针似的,有时又一小撮一小撮,红意盎然的,细细碎碎,春雨一般的,点点滴滴都酝酿着矜持和浅浅的心事。
威廉走在碧绿的梧桐下面,蓊蓊郁郁的,风吹过来,叶子重重叠叠,都在唤着小曼的名字。
威廉走在里弄的人家,爬山虎密密实实地把院墙遮住,任风吹也吹不走,雨打也打不尽的,是一块藏匿着时光的屏障,终年长生,经久不息的。几滴雨点打下来,落在走向亘古的藤茎上,每片每片的叶子上,都书写了小曼的名字。
路边的牵牛花上,有小曼的名字;公园里细细密密的绿草上,涂抹着小曼的名字;花店里红色白色的玫瑰,诉说着小曼的名字;小院里威廉亲手种下的豌豆瓣,在他耳边每日每夜,轻轻告诉他的,也是小曼,还是小曼。
所以威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就好像遇到了一个早先就熟识的小女孩子,喜爱就从心底里一波一波地荡漾开了。
小曼有的时候,是寻不见威廉的。那个时候她靠在百无聊赖的窗边上,楼下有人仰起头呼唤某个轻柔娇媚的名字,姑娘的名字。天是朦胧的白色,泛着光,阴柔委婉得要贴肤贴肉的,却总归是摸也摸不及触也触不到的。那声音本该是像雾一样铺张得层层叠叠,传到小曼耳朵里却裂开了似的,压抑了千年万年的,被秋日的凉风缠住了手脚,“扑啦啦”地走向了虚无。
等待是秋风的女儿,趁人不注意就奔上来灌满衣袖的,长长的冷。那冷也不是彻心彻肺的。那冷是留有余地的、稀释了的,像着苍茫的凄惶,虚虚妄妄,天高云淡,望也望不到头的。
等待是花花草草的女儿,星罗棋布的,香是暗自的香,艳也是独个的艳,散在路边大片大片,行人视而不见的。夜里迷迷醉醉的,是她们孤芳自赏的影子。自赏也是自欺欺人,摇摇曳曳,婀娜多姿,美也美不完的,还不都是给自己看,看也看不了许久的,秋风一吹,便消却了声迹。
等待是砖墙上影子的女儿,阴天里清清淡淡,像隔着层薄纱一般的,艳阳下又笔墨浓重的,像一个个深广黑漆的洞穴。那影子是最不甘寂寞的,背书包的孩子走来的时候,它就随着蹦蹦跳跳;女人穿着嗒嗒作响的高跟鞋经过的时候,它又幻化成妖娆的形态,风情满满地踱步。它就整日整日的,陪着过客们走完一程又一程,好像拥有无数个旅伴,其实也只是擦身而过,无人知晓的。
等待是小曼见不到威廉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一声,远远地朝外张望,就看到落燕坡里弄那个金灿灿的人家,威廉和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