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徐谨铭平静地说完,拉着我绕道走过,我惊讶竟有这般女子。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她两只手指放在唇上,然后冲我们抛出一个吻来。我被吓得赶紧回过头来,身后传来苏未央放肆的笑声,她说,徐谨铭,你逃不掉的。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生,徐谨铭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我知道他亦震撼不小。我问他:谨铭不会喜欢苏未央的,对吧?
傻瓜,那当然。徐谨铭回答得肯定。
于是我又放下心来,我一直那么相信他。他说的每一句话于我而言都像圣旨般不容置疑不可违抗。可是这些变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悄悄发生的呢?
夏天来得真切,空气散发出燥热的气息。放学时竟发现单车爆胎了,徐谨铭汗流浃背地搞了半天,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徐谨铭终于回过头来无奈地对我说:没办法,只能推着走了。
那天的气氛有些奇怪,徐谨铭推着单车走在我前面,我怀里抱着他的书包跟在后面,谁都没有说话,有几次忍不住张嘴,但动了半天仍旧漏不出一个字来。
我叹了口气,闷着头去踩徐谨铭的影子,不太好玩的游戏,但我却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徐谨铭停下脚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在我脑门上给了我一个爆炒栗子。力度很小,一点也不疼,我听见他宠溺的声音:傻瓜。
他背对着阳光,洋溢了一身的光芒。我眯起眼睛看见他几乎透明的下颌,然后我就这样傻傻地有些头晕了。
可是在那样燥热的夏天,终于,出事了。
老远就看到青桐街堆满了人,人们一边急急地奔走,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于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了起来。我仰起脸来看着徐谨铭,他亦眉头紧锁,暗自加快了脚步。
孩子的预感果然灵验,出事的,是徐谨铭家。红白相间的大面包车停在徐家门口,让人窒息的警报一直响着,几个白大褂从屋里抬出一个人来,徐谨铭疯了般奔了过去,我看到担架上的徐妈妈面容苍白,额头被撕开一条好大的口子,伤口还在不停地流淌着血,头发、面部甚至脖子都浸泡在血红的液体里,触目惊心,我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徐爸爸瘫坐在墙角,几个喝空的酒瓶倒了一地,屋子里散发出酒精的恶臭。他目光涣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徐谨铭发疯般冲到他面前,提起他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一拳,他满眼血红地怒吼道:要是我妈出了事,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话音未落,他便跌倒在地上,眼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徐谨铭趴在地上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徐谨铭,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更像一只无助的小兽。我在一旁撕心裂肺地疼,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谨铭,谨铭,你不要这样难过好不好?
可是这一刻,这些话显得多么无助和不堪一击。
徐妈妈大脑受伤,加上以往受到的惊吓刺激,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终于疯掉了。医院来接的那天,徐谨铭提着行李嘱咐她要好好吃饭不要着凉之类,徐妈妈天真地答应着。上车前徐谨铭帮徐妈妈又理了一次头发,然后微笑着目送她被带走。
转过身来,我看到徐谨铭的泪,落了满颊。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徐谨铭看了我一眼,擦干眼泪什么也没说便进屋里去了。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第一次往死里厌恶起我的笨拙。
回到家里,我扑进妈妈的怀里大哭起来,我问她:妈妈,妈妈,谨铭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理我了?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不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么?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么?
徐谨铭说想一个人安静几天,我点点头然后走开。终于明白,在他难过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的存在只是一种打扰。这么想着,胸口便是一阵隐隐作痛。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看到徐谨铭,我以为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可是直到徐爸爸来问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时,我才知道,徐谨铭消失了。
我逃了课去找徐谨铭,到了最后甚至想把这个城市的土倒翻几尺。我找不到他,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难过得想要死掉。一直以为我们那么近,却又突然发现我们其实隔得那么远。
最后是徐谨铭主动出现的,在我回家的路上。
他说,小迟你不要再来找我,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不然,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男人的。完全陌生的语气,我愣在那里,然后看到他身后的苏未央正冲我一脸妩媚地笑。
他带着她离开,我却突然像中了蛊惑般奔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几近哀求地说:谨铭,我们回家好不好?
谁的叹息穿透了整个夏天的空气?连同脚下的土地,也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冷了起来。徐谨铭抽出手,动了动嘴唇,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终于还是和苏未央一起走掉了。
谨铭啊谨铭,你是要走出我的世界吗?
明明每天都在重复,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徐谨铭”这三个字似乎从我的世界里突然被抽离得干干净净,他开始整天整天的逃课,常常传来他又同别人打架的消息,而我从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也可以得到证实。一直安静的少年,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抡起拳头的模样的。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干净的少年渐渐染上黑色的羽翼,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担心某一天,我们两个人真的就成了陌生的两面。
我决定去找苏未央,我要跟她谈判。带着决绝去的,末了却被笑话成幼稚。苏未央说:纪春迟,你救不了他。只消几个字,便彻底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说,求求你,放了他。
苏未央却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扔掉手中燃到一半的烟头,她平静地看着我说:徐谨铭这么多年承受了太多的不堪,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拯救他的天使,而是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而那个人是我,不是你,纪春迟。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他。
酒吧里充斥着各种人和酒的混杂味,满满地扑进我的鼻子里。喧嚣,随着音乐舞动的人群,谨铭,你现在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么?我捂住嘴艰难地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可是中途却被一个满身酒味的男人拉住。在他的脸一寸一寸地向我靠过来时,一只啤酒瓶子准确无误的砸到了他的头上,鲜血顿然而出。我脑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苍白,另一只手却被突然拉起,并且迅速带我奔跑了出去。所有的吵闹和尖叫都被甩到了身后,左手的温度传来,那种触觉,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蹲在墙角一个劲儿地吐,最后感觉心脏也被吐出来了一样。撕心裂肺的痛,我知道现在的我一定满面苍白如纸,狼狈至极。徐谨铭在我背后看着我,一脸的愧疚,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小迟,对不起。
他蹲在我面前,伸手来擦干我的眼泪。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伸手扳过我的肩,然后连同整个身体也一并拉了过去。六年以来,我们第一次这样拥抱在了一起。久违的温暖袭上我的心头,我握紧他的手,说:谨铭,我们回家吧。
我听见他淡淡的宠溺的声音:傻瓜。仰起头来,却遇上了他俯下来的,柔软的唇。
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朦胧不清。所有的喧嚣远去,我看到徐谨铭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清晰可见。可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徐谨铭却突然一把推开了我。我一时未反应过来,由于惯性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小迟,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徐谨铭不再看我,一脸落寞地转身向酒吧走去。清瘦的背影在夜风中摇曳可坠,我的脑子里涌出大片空白,心被莫名其妙的慌乱堵住,连同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看着他走远,想跑上去将他拉住,却又突然弄丢了所有的力气。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徐谨铭。
我再也没有见过徐谨铭。一天清晨,徐爸爸神色慌乱地来告诉我,发现徐谨铭的东西都不见了。他说晚上谨铭一定回来过,小迟,我儿子是不是真的永远都不回来了?
我又去了那个酒吧。
可是柜台的服务生告诉我苏未央早就逃走了,她拿走了这里所有的钱。现在老板正满世界找她,要是抓到了,她一定玩完了……
我不顾他的絮絮叨叨,心急火燎地打断他问道:那徐谨铭呢?常常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呢?
不知道,应该一起逃走了吧。反正苏未央不见了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
好像晴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雷,粉身碎骨的结局。脑子里涌出大段大段的空白,像是卡壳的磁带,调转不出任何的内容来。还有好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还有好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久以后,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缘故,我们也搬了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谁也不在我的面前提起“徐谨铭”三个字。我开始努力学习,不给自己空余的时间去回想从前。直到我以为自己也忘了过去,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徐谨铭的时候,他却又这样出乎意外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此后的几天,我都会去西南书城附近乱转,试图碰到徐谨铭,可是却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猜想他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的。
考试过后要离开成都返校,我真恨时间不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有多一点的时间去重新遇到徐谨铭。我只想站到他的面前看看他,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然后告诉他,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可是他却没有给我机会。
回来的火车上,我的脑子里不断交替出现着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画面。记忆里的少年有着干净澄澈的眼,会伸出手轻轻地敲打我的脑门,会宠溺地叫我傻瓜,可是时光过去,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而我们,终于谁都回不去了。
车还在向前行驶。
陌路
文/周丽晶
在我十六岁时,高一,军训与我同寝室的叫清的女孩子尔后与我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高一时早熟的我已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悖逆乖学生的非正统路线。我在恋爱。在这重点高中里浅浅维系着单纯却难长久的校园恋情。
对方是天蝎座的高三男生。并不英俊得令人疯狂,但足够干净清秀。成绩不过中上流。生来一张内敛而斯文的脸,黑色细半框粗架眼镜后淡淡的双眸,看人的眼神虽冷却极其专注。很瘦,并不高,指节却比我漂亮很多。举手投足间都温情而干净利落。类似这样的气质也许并不少有,我却如此沉溺其中。
我们三月相识,在第六个月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那时正是九月,夏季的余热,新鲜的高一。
在他五月表白时,我已经在心中隐隐都有了答应的意思。然而那时正是中考前最紧迫的时光,于是我没给他任何回音,继续像知己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心中对感情的淡然与冷漠,也许很大程度源于天生。
我向来把网络与现实隔开。这一点这个叫易的高三男生却与我不同。尽管他确实比同龄人成熟,但感情方面没有任何经验的他单纯俨然白纸,也不多戒心。相比同样是张白纸的我,尽管单纯,在幼稚的脸下却时时戒备。
我们都单纯,否则就不会轻易地信任一个构建在网络与手机的虚拟世界上的人,更不会真的单纯到两方都付出了真心。
九月初第一次见他。曾经听他说过他喜欢收藏好书,看的书籍也不少。曾经惊讶地发现我们崇拜着同一个作家。曾经因此而对他的品位深信不疑。作为见面礼我送了他一本书,但却是本落俗套的书,一本高考辅导书。我的内心肯定着崇高的精神,但在生活中却往往现实得庸俗。
清就站在我边上。她看到了易,散发着干净而冷静气质的易。第一次看到易并不十分来电,却突兀地沉溺在了这男生的气质里。前不久看到他一年前的照片,那还是张带着明显幼稚痕迹的脸,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他却没有了那幼稚的气息,脸型与骨架已经越来越有成人的味道。
发育得真好。我在心中轻轻笑起来。成长总让人联想到美好。
易接过书,嘴角有淡淡的笑。他说谢谢,客气却不生疏,距离控制得很得当。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只一会儿。然后我低下头,心情没有起伏地看着自己的足尖。
我不习惯易看着我的眼神。没有看着别人时的冷,却充满爱怜与疼惜。看人的眼神依旧一贯专注。这样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我无法承接。我害怕这种能直射入人心底的眼神,这让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有被窥探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