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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古老里说再见 (4)

而我当时喜欢的女孩正疯狂地喜欢着周杰伦,为此我傻乎乎地为那女生学唱周杰伦的歌。说实在话,我嘴皮子不大利索,因而学得十分痛苦,总有种上学迟到追公交车的窘迫感。后来那女孩儿不喜欢周杰伦了,我也不喜欢那女孩儿了,但那些让人嘴皮子抽筋的歌却留在了我的mp3中。当时周杰伦刚出第四张专辑《叶惠美》,我特喜欢里面的《三年二班》,并热情地推荐给家坤。家坤听完后泼了我一盆冷水:“唱的啥,听不懂,光听见乒乓球声了。”我瞪着他说:“是讲曙光就在前方不要放弃的。”他立刻拿起耳机又听了一遍,听完后还是一盆冷水:“唱的啥我还是没听懂。”

然后我告诉他,我准备写一篇文章,关于希望的,不知道用个啥题目。

他想都没想说:“在希望的田野上。”

走下乡,寻找那种花香

家坤来自一个和乡村差不多的城市,位于西部大开发的边缘处。不幸的是西部开发速度太慢,家坤的家乡至今没有开发出来,手机信号在那地方都不是满格的。上述描写可以推断出,家坤的家乡教育水平也不怎么高,因此他父母费尽心思将他送入这个省会城市的重点初中,为的就是让他儿子有出息。

家坤就这样背负着父母的希望来到了这个城市。好在此人智商不错,常常能拿到各色奖状,然后叠好寄给父母。家坤自豪地说他的奖状可以贴满一间28平方米的屋子,包括地板和天花板。对此我表面上嗤之以鼻,事实上却煞是羡慕。我从没给我父母带回去一张奖状……不对,带回去过一张,小学四年级时我考试得了全班第27名,居然得到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但我怎么想都觉得那张奖状由来是因为当时我父母请班主任吃了顿饭。

各色的奖状可以告知家坤父母,家坤做得不错,至少离有出息越来越近了。

而我与有出息依然离得很远。父亲破费了不少,将我送进这个所谓的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我便一下子成了一个异类,不是鸡群里的鹤,而是鹤群里的鸡。在一个完全以学习成绩衡量人生价值的地方,我的价值跌得比金融危机下的股市还厉害。上文中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就在听说了我的学习成绩后一脚踹了我,踹我之前鄙夷地对我说了一句:“你的未来在哪里?我们俩不能在一起。”这句挺押韵的话令我很诧异,她居然还思考了我的未来,而我自己却从未思考过。为此我很惭愧,对不住了。

被踹后我一度心情失落,还常常在睡梦中被各式各样的人踹醒。相比而言家坤就幸福很多,那段时间他总是梦到一个细腰长发长腿还穿超短裙的姑娘,唯一的遗憾是只能看到个背影,神秘感十足。家坤常在我被踹醒后陪我侃大山,他喜欢说他家乡的故事,这总会让我联想起鲁迅和闰土。那个位于甘肃四川交界处的地方被家坤形容成天堂,什么小镇古色古香,还有小河穿镇而过,倚靠在姜糖店门口一边看工人拉糖一边看天上的白云可以惬意地度过整个下午,那里还有非常好吃的蹄膀卖。当时我就对北方城市为什么会有姜糖店提出过疑问,他缄口不谈。多年后我陪女朋友去了次周庄,看到满街的万三蹄,顿觉真相大白。

家坤还说他的家乡风土人情非常好,基本属于夜不闭户那个类型的,不像这破城市的破世道,看到路边晕倒个老人,都害怕被讹不敢去救,里三层外三层驴打滚一样把老人围起来看热闹。这点我倒承认,现如今的“围观群众”和“吃饱撑的”是一个意思。我曾见到一个寻短见欲跳河的女子,而围观者不约而同的动作居然是先把手机相机举起来拍照。

实话实说,如果家坤所描述的家乡如实存在的话,我非常愿意在那里搭个茅屋过一辈子。但作为人最痛苦的就是理想和现实差距太大,我将小镇搭茅屋的理想告诉同桌后,同桌立刻向我提出一系列尖锐的问题:茅屋里有没有电?有没有电视?电视装没装机顶盒?能不能看NBA?有没有电脑?是不是双核处理器的?装没装宽带……

我当时想,如果我的茅屋里装了能看NBA的有线电视和双核处理器的电脑,我还有什么心思倚靠在姜糖店门口一边看工人拉糖一边看天上的白云惬意地度过整个下午。

所以美好事物还是出现在梦里比较好,比如那个听起来如此美好的家乡,或是细腰长发长腿还穿超短裙的姑娘。

坐车厢,朝着南下方向

我初三那年寒假去了上海,和我一起去的人叫家坤。

去上海的目的是为了参加一个比赛,一个非常著名的作文比赛。由一个非常著名的杂志社和很多让我和家坤倾慕到流口水的高校联合主办。

我和家坤的参赛过程有些乌龙。当时学校里有各类兴趣小组,我实在是没什么特长,就报了文学社。反正文学这玩意比较抽象,谁行谁不行都不好说,也不好评判。这也就是为何这么多年理科尖子可以保送而文科没这个权力。而当我踏进文学社教室时,发现一样没什么特长的家坤坐在角落里朝我招手。

家坤很反感我说他没什么特长,他自认为口才很好,在我被踹那段时间能陪我侃大山到凌晨三点就是个证明。我说你拉倒吧,拿个周庄简介就当成你家乡给我讲还好意思说。他脸腾一下就红了,说那是说着玩的,不过那些风土人情都是真的,他可以发誓。

这时掌管文学社的老头子款款而来,上讲台时差点摔一跤,老半天才缓过来。他告诉我们有个“新概念大赛”,希望我们能参加,所以每个人都交上两篇稿子。文章体裁不限,但是不能玩过火,字数也不限,但是不要比顾城的诗还短。末了顺带了一句“得奖的人高考会有加分”。最后一句让文学社的高中生沸腾了,毕竟大伙既不是少数民族也不是烈属,高考加分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把握。我和家坤在一旁表情漠然,因为只是初三,高考未免太遥远了些。

那群高中生为了加分脸红脖子粗,拼命在文中拽自己的文学才华,结果把文章写得如同天书,更有甚者的天书写得天都看不懂。最后结果下来大跌眼镜,刚来文学社一周的我和家坤接到了复赛通知。

老头子十分高兴,认为我们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恨不能印个横幅挂在校门口。而家坤的父亲听说了这个比赛来回火车票可以报销,也很大方地允许了家坤去上海参赛。

于是那年寒假,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自幼渴望旅行,虽说以前也旅游过,但都跟随着父母。事实证明,同父母一起旅游是一件相当憋气的事情,完全没有自主可言,多数情况下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件行李,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他们走,连景点前拍照的动作都是他们设计的,无聊之感犹如切肤之痛。我不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因此这次去,我坚决要求独行,理由是锻炼自己。父亲考虑了半天同意了,但是在上海找了熟人联系了我的住处及返程火车票,并规划了我外出那几日应该怎样花钱花多少钱。

他早已习惯安排我的生活。

家坤在车上一边泡方便面一边问我最喜欢的城市是哪座。我想说我都喜欢,对于一个只能活在家与学校之间的学生来说,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吸引力的……除了两个,一个叫海淀,一个叫黄冈。

但是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家坤和我在火车细微的颠簸中变得沉默。我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风景,那些景色在我的眼前飞速流逝,一时让我不太适应。我仿佛觉得那是自己失去了的东西,便想伸出手去将其抓住。但就如《挪威的森林》描写的那样:“我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家坤坐在我对面吸溜吸溜地吃着面,表情是一种吃饱喝足后的幸福。

夜晚是比较难熬的,不是睡不着,是不敢睡。我和家坤受到《天下无贼》的影响,以为贼都是那种指头一动钱就到手的神人,所以半夜紧紧捂着装钱的口袋。看着四周的人都已睡死,真有一种“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感觉。家坤和我商量,说咱俩不要这么守夜,交替着来,每两个小时换人。说罢便闭眼睡去了,留我一人紧张地注意四周的动静。好容易捱了两个小时,却发现家坤早已睡死,任何办法也叫不醒。

次日早晨,车到上海。家坤看起来精神饱满,我看起来精神分裂。南方城市的温度感觉明显,虽然只是一月底,但却潮热得如同北方的三伏。用我七岁表弟的修辞来说:就是“太阳公公张开了慈祥的笑脸”。我和家坤照地址坐出租找到了宾馆,我开完房间扑到床上就想睡,却被家坤拽起,要我陪他逛外滩。

外滩是个好地方,这是对于情侣来说的,连人行道旁的座椅都是情侣座。我和家坤两个同性动物看着周围的异性动物手牵手,很是嫉妒。外滩上美女不少,家坤告诉我说:哪个都像他先前在梦里梦到的姑娘。然后赌气地认为,那些美女身旁的男生都没他帅。我端详着家坤略显老气的脸好半天,很虚伪地点了点头。

然后家坤掏出傻瓜机子无主题地拍风景,我则倚着栏杆傻盯着黄浦江。当时江面的雾很大,真是有意境得无以复加。我觉得我当时应该思考了一些事情,但思考了什么早已忘记。只记得准备离开时,身旁有一对情侣,男的环着女的腰,深情地说:“我发誓,如果我撒谎,就从这里跳下江。”

那女的是家坤最看好的姑娘。家坤在不远处听见此话,偷偷对着我说,他想把那男的一脚踹下江,然后拉着那女孩就跑。

这不是家坤的希望,是幻想。

第二天就参加比赛了,过程冗长,没什么可记述的。唯一记得的是那个中学很漂亮,家坤说他希望能考进这样的学校,但是门口写着,“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

家坤顿时表现得很失望,不过更让他绝望的是,女子中学里没有男厕所。

后来通知下来,家坤和我都是二等奖。家坤有些愤愤不平,认为他本该得一等奖,没得是因为没男厕所憋得难受影响了发挥。而我很满意,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我获得了二等奖。她很高兴,让我把手头剩下的钱都花完。

于是我花330元请家坤吃必胜客,花75元买哈根达斯手掌大小的冰激凌,肯德基64元的外带全家桶一次就买两个,去日式温屋,在精品店买了一个相册,水晶封皮,275元。

这样的奢侈生活持续到我没钱。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听一首歌,《旅行的意义》。不得不承认的是,我非常享受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之前我说过,父母早已习惯安排我的生活,但那样的生活着实无聊。我希望自己能自主自己的生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花自己想花的钱。但从上海回来后,我才发现那不现实,至少对于当时的我不现实。我根本无力承受那样的生活,三天花了847.5元。

而家坤在上海的日子充实很多,我请他吃必胜客时,他送我一张照片,就是那天在外滩我倚着栏杆面对黄浦江的背影,的确很有意境。我把那张照片装进那个水晶相册里,那本相册只有那一张照片。然后我将其放到大衣柜最深处,封存起来。

几个月后,我和家坤初中毕业,家坤很顺利地上了重点高中,我也考了个不错的学校。

此后再没和家坤联系过。

鸟飞翔,穿过这条小巷

放假后,日子渐渐变得无聊起来。突然有了大把时间去挥霍,这让我十分不适应。

那段时间我依然早起,然后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些还未放假的学生带着或默然或痛苦的表情走进校门。每当看到这种表情,我就很高兴。

等到早自习铃响,我便离开,到隔壁的巷子去吃早饭。

这条小巷留着我和家坤不少的记忆,我和他闲时总来这里,或吃饭或看书或玩电脑。

和家坤玩电脑很没意思,因为家坤的游戏智商属于弱智级别,和他玩没有任何游戏性,都是完胜。家坤每次在输够了以后就退了游戏,然后到网上看各科中考题库。到网吧上网学习基本等同于个笑话。常常有年龄不大的小孩经过家坤身后笑出声来,家坤从不理会,在那么嘈杂的环境中学得旁若无物。我在第二章第二段写过,家坤是背负着父母的希望来到这个城市的,所以他从来不让父母失望。而我那段时间的状态是,逆反心理严重,骂同学骂老师骂学校骂应试教育,结果不小心骂声太大,被班主任听到,反被班主任骂。班主任骂完还不过瘾,叫来我家长接着骂。这让我父母很失望,我内疚不已。

那时我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着“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希望”。家坤可能无意之中看到,就在我和他共用的mp3里放了不少关于曙光就在前方不要放弃的歌,为了激励我。

然后我当时的女朋友告诉我她要考重点高中,得知我的学习成绩无法和她比翼双飞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了我。家坤那时候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常常在我睡不着时陪我侃大山到凌晨三点,在此之前,他话很少。

他在我的同学录上写着一句非常单纯的话:“这世界总要有些希望,愿你躺在希望的田野上,惬意地度过整个下午。”

家坤参加新概念大赛的文章四个月后出版,里面引用了一首兰斯顿休斯的诗:

紧紧地抓住梦

因为梦一旦死亡

生活就像折断翅膀的鸟

再不能飞翔

后来家坤也喜欢听《三年二班》了,他最喜欢最后的四句话:

走下乡,寻找那种花香

坐车厢,朝着南下方向

鸟飞翔,穿过这条小巷

仔细想,这种生活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