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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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鸢尾纪:我等不到你了(1)

离合记

黄烨薇小姐和Q先生重新在一起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吃了一惊。

薇小姐是早在好几天前就开始铺垫这件事的,那时候薇小姐刚和W先生分手。那几天我常和薇小姐吃饭,饭桌上薇小姐先是莞尔一笑提起和Q先生在一起时的逸事,说第一次与Q先生约会时的情景,薇小姐自嘲那时候能看上一个涂指甲油的男子真是重口味。

渐渐话题便转向薇小姐牢骚抱怨自己那时对Q先生是多么掏心掏肺,多么毫不保留,而Q先生又是如何不知好歹还反过来指责薇小姐如何不懂珍惜的。说刚和薇小姐在一起时的Q先生是如何内向木讷,薇小姐又是如何教会Q先生穿衣打扮、如何循循善诱把Q先生变得能说会道;现在的Q先生又是如何身边花团锦簇目不暇接。末了薇小姐还既文绉绉又义愤填膺地仰天来一句:“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

我只管夹着盘中菜,趁着薇小姐滔滔不绝多捞几筷。薇小姐抱怨完了,拍拍我的肩膀,说:“自古强大的人都是不需要依赖别人的,咱俩就相依为命吧!”

没过几天,我就收到薇小姐短信说她和Q先生重新在了一起。呸!

薇小姐是个擅长铺垫的人,和Q先生分手时便是。那时候我刚搬去和薇小姐住不久。薇小姐有一闺密树袋熊,树袋熊常常来薇小姐处蹭饭。蹭完饭,薇小姐就和树袋熊坐在沙发上给对方擦脚指甲油,鲜红的丹蔻衬得薇小姐的双脚惨白惨白。关于Q先生的第一次抱怨就是那时候听来的。

薇小姐问Q先生:“吃抹茶蛋糕好不好?”Q先生便微笑着看着薇小姐说好;薇小姐问Q先生:“吃奶酪戚风好不好?”Q先生便微笑看着薇小姐说好;薇小姐问Q先生:“吃焦糖布丁塔好不好?”Q先生便微笑着看着薇小姐说好。“真是没劲!”薇小姐似乎对Q先生的顺从愤懑不平。“分分分!”树袋熊便嚷起来,“分手得了!嘿!别乱动!”树袋熊一手打在薇小姐乱蹬的大腿上。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发生。

我原以为薇小姐和Q先生关系是极好的。Q先生每日接送薇小姐,薇小姐彻夜不归一个月总得有三四次。有时薇小姐在外头喝多了,便总是Q先生给送回来的。而薇小姐的微博常年放着的是她和Q先生各处游玩留下的合照。有次听薇小姐和她母亲打电话,言语中仿佛薇小姐的母亲也知道特立独行的薇小姐有个Q先生。薇小姐和Q先生朋友圈一致,朋友们对薇小姐和Q先生的评价也是一致。用“公众情侣”来形容他们俩再合适不过。没想到薇小姐甩出的竟是“哪儿的话”。

用薇小姐自己的话说,便是“其实不怎么喜欢Q先生”。薇小姐有个长她几岁的前任,是从学生时代便在一起的。二十来岁的薇小姐还没戒掉贪玩,年长的前任几次论及婚嫁终于把我们不婚主义的薇小姐惹怒了,一怒之下薇小姐和前任分了手决定找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解闷。这就是后来的Q先生。

薇小姐和Q先生顺风顺水在一起过了一年多。一起从毛头孩子开始一路摸爬滚打。

然而薇小姐终于和Q先生分手了。分手的那天晚上薇小姐一个人回来,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看到那天晚上薇小姐房间的灯亮到了很晚。第二天树袋熊又来给薇小姐擦脚指甲油,当然,这是在她达到了实际目的蹭饭了之后。树袋熊对着在厨房里独自刷碗的我喊:“哎!她和Q先生分手了呢!”我手一抖,差点没像电视剧里一样把碗碰碎在地上:“什么?!”我朝客厅喊,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提前衰老得了耳背。薇小姐坐在沙发上笑盈盈朝自己刚涂的蓝色指甲油上吹气:“嗯,我们不在一起了。”

她还以为,分手能相安无事。

关于薇小姐和W先生的故事更多来自于树袋熊。树袋熊的描述中,薇小姐第一次见到W先生的时候,W先生穿着一件黄色的外套和一条纯黑的运动长裤,活像一个警告标志晃得薇小姐睁不开眼。我倒见过W先生,长得确实好看,像拉长版的Q先生。

W先生和薇小姐认识已久,W先生是一开始便向薇小姐表明心意的。不能说薇小姐一点都没动心,总之W先生没能使薇小姐那个胆小鬼深陷到要和Q先生提分手。

薇小姐说自己的幸运数字是7,因为历任男友的首字母都在手机键盘数字“7”上面。对此我们可以推测出薇小姐并没能攒够几个男朋友,当然也可以发现薇小姐早在键盘年代就交上这几个“7”。

往后的一年里,薇小姐和W先生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大多不咸不淡,直到薇小姐和Q先生分手。据说那日没了Q先生护送回家的薇小姐喝得烂醉,走出饭局没多远就碰上了麻烦,幸亏恰巧在场的W先生英雄救美,事后,知道薇小姐恢复单身了的W先生又一反常态对薇小姐死缠烂打威逼利诱。薇小姐心软,便答应了下来。薇小姐说自己并不怎么爱Q先生,可除了虚张声势,薇小姐知道什么是真的爱吗?

薇小姐和W先生短暂的相处并没有如烟花一般绚烂,倒像谁忘关了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啰里啰唆。

现在想来薇小姐和W先生的分手似乎是理所应当。薇小姐和W先生约会过几次,出门前薇小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从头梳妆到尾,只是象征性地喷点香水,吹个头发应付了事。有次W先生上门来给薇小姐送午饭,薇小姐穿着和Q先生一起买的哆啦A梦小拖鞋就下了楼。

薇小姐和Q先生分手后,薇小姐便退出了原来的朋友圈,凡还和Q先生有接触的,一概不见。薇小姐不再按时令买回水果榨成果汁带去给Q先生;因为怕被老板问起和Q先生的近况,倔着脾气不肯去从前他俩常去的饭店点酸菜鱼;而薇小姐的微博更被薇小姐删得干净,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他们俩分手的原因我无从知晓。倒是树袋熊觉得理所当然,掰完了薇小姐和Q先生的八卦又开始盘点和W先生的近况。

薇小姐第一次采取行动追回Q先生是在和W先生分手后不久。薇小姐虽当年没有为W先生而和Q先生分手,但我怀疑这次和W先生分手必然是和Q先生有关。

薇小姐中文系出身,自认文字必然是追回Q先生的一大利器,便没日没夜发短信过去,字字锋芒,句句带血。也难得Q先生竟没有被吓跑。

男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你不理他,他便总想凑上来;当你先去接近他时,他又偏偏躲开了。从前薇小姐和W先生便是这样,几次谈话薇小姐都觉出W先生的表白蓄势待发,吓得薇小姐赶紧借口下线。薇小姐和W先生在一起后,不说薇小姐懒得为W先生梳妆打扮,W先生也显得兴趣索然。两个人和平分手水到渠成。

Q先生偶尔回薇小姐短信,提起过不再爱薇小姐。薇小姐却不以为然。大概从前Q先生对薇小姐用情太深,即使作为旁观者,薇小姐也不信这样一份感情会褪色。

有日深夜,我出差在外睡得正香突然收到薇小姐短信,言语凄凉:“没有我,他会更好吧。”

我握着手机,一时不知怎样回她。“感觉自己好没用。”还没想好回复什么,她又发来一条。我忙想安慰,除了叹息却说不出任何。

想起树袋熊口中的薇小姐。薇小姐从小父母失和,薇小姐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常见父母打架。薇小姐不喜欢抽烟喝酒的男孩子,不是对这样的男孩子有偏见,只是小时常听母亲一边重复播着父亲的号码,一边咒骂在外酒醉不归的他,最后忍不住愤怒地举起电话机摔烂在地。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流行,薇小姐眼见座机上的键盘数字一个个像小块巧克力散落在地,她最爱的“7”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孩一样活蹦乱跳滚出老远。薇小姐一开始会哭闹,渐渐变得习以为常,最后父母再动手时薇小姐只觉得厌恶。

薇小姐的父亲缺席了薇小姐的童年,薇小姐成年后他便再也管不了薇小姐。薇小姐永远记得小时候的父亲是如何一时兴起想要亲近薇小姐,却因粗心大意在薇小姐稚嫩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烟疤。

“就连父母的世界都没能给她依靠,长大了就更只能相信自己吧。”学心理的树袋熊这样总结道,“Q先生是不会懂的。不过就算懂了又怎么样?”

薇小姐的世界从来只属于自己。这或许就是薇小姐和Q先生分手的原因了。

我拨过去电话。薇小姐的口气竟是强打欢笑。“唉,你说你。”我开口。

“刚在地铁上忍不住哭了呢。”薇小姐的语气中仍是带着一丝嘲讽自己的意思,“就要离开他的世界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呢?”我问她。

薇小姐打了打精神,说起了下午她和Q先生的一次较长对话。薇小姐了解到分手后Q先生火速离职跳槽到了一家对手公司得到了重用,离开了薇小姐所在的S城去了Z城。

“他现在很好。”薇小姐没说出来的话是“又何必再去打扰”。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我和Q先生算不得深交,却明了Q先生对薇小姐的真心谁都看在眼里。在我看来,Q先生离开S城是有些欲盖弥彰的。

薇小姐曾提过她懂得事业是男人最好的补给品,名利简直是男人的滋养品。而曾经只有薇小姐能治愈的Q先生的孤独,现在就要被Q先生的成功填满了。

“我这个人一定是有生理缺陷才会总谈不好恋爱的。”薇小姐说着说着破涕为笑了,“不想恋爱了。”

我一听这事可不得了,薇小姐大概是我身边最热衷这项运动的人了,这话一说出口等于是不想活了。我可不想做薇小姐生前最后一个说过话的人。

我说:“你不是没用。你是自找的。”“都一样。”薇小姐回过来惨淡的一句。“好了好了。这都不像你了。”“人生都被浪费了。”真是奇怪的话。人生哪有不被浪费的道理?

“总之好不公平。”薇小姐的语气透出的愤怒,却显得有气无力,“我哪里配不上他,他还要来指责我不珍惜?”

“他说你配不上他?”“没有……只是这样和自己生气……”

一个人离开了以后,另一个只剩了反复咀嚼回忆的念头。于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有了多重解释,薇小姐为Q先生的每个字都写了整夜的戏码。

“原来离开他是这样的滋味。”薇小姐说。

“所以你现在发现没有Q先生很不习惯,想重新回头却发现回不到过去,而且觉得没有你他更好的情况吗?”我从自己听过最悲惨的狗血人生故事中挑了一个问薇小姐。

“是啊。太依赖他了吧。”薇小姐说。我一愣。

“不公平呢,他的生活与我无关了,我却还在这里恋恋不舍。”“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嘿。原来有的快乐,真的是只有他能给。”她又笑了起来。“也是……”

“从来没有想过会碰到他这样一个人,让我彻底地决定放弃自己。有点宿命终结者的味道。”倒还开始给Q先生起绰号了,“自作孽。”

薇小姐叹道。相互拉扯与消磨,终于成了漫长时光中无痛流产彼此回忆的方式。而“我仍记得你”则成了革命者凌迟前演给观众的最后一句台词。

爱情破碎成了煎熬的模样。

我回到S城的家中,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冰激凌的薇小姐。薇小姐盯着电视不时放声大笑,十个脚趾尖泛着血红的光芒。

一想到前两天还跟我哭诉,吃着饭拍着肩说要和我一起做单身小斗士的薇小姐这会又回到了Q先生的怀抱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一屁股坐在薇小姐旁边,“啪”地把一袋她爱啃的凤爪扔在茶几上,说:“还不从实招来!”

“喳。”薇小姐笑眯眯盯着我,一只手忙不迭就伸进了凤爪的袋子。

和我打电话那晚,薇小姐彻夜未眠。终究还是不服,他发去短信质问Q先生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当初的离开。

Q先生倒是意料之外的善解人意,说那次分手自己也有责任。薇小姐不依不饶,问那为什么Q先生不能给她回来的机会。

Q先生显得爱莫能助,说机会只有一次,这是薇小姐自己的选择。薇小姐又反问谁说机会只有一次。语气不由分说。

Q先生把问题推还给薇小姐,问薇小姐自己该怎样再来面对她。薇小姐思索了片刻,连着发去两条短信。一条假装初次见面的口吻,和Q先生说自己不想再做鸵鸟。一条是心平气和的语气,提出如果Q先生觉得离开了薇小姐很好,薇小姐便不再打扰。

沉默了一会儿。手机振动了起来。薇小姐忍不住手心开始冒汗,她知道这条短信等于最终的宣判。她颤抖着打开了手机。

“Hello。”Q先生回道。

“真是狡猾。”我戳着薇小姐,忍不住骂她。薇小姐自知耍了小聪明,握着凤爪东躲西逃。“感动得要哭呢。”薇小姐夸张道,“感恩戴德双腿跪地!”

收到Q先生的短信后薇小姐便收拾行装直奔Z城去见Q先生。两人见面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薇小姐假装轻巧,撒娇的语气说她和树袋熊最近发生的琐事。Q先生微笑着低头听薇小姐絮叨。

两人去咖啡店小坐,Q先生掏出烟来点上。薇小姐一瞬间是被震惊了的。Q先生点烟动作还不熟练,样子也显得有些落魄,远不是薇小姐以为的那样被成功滋润的模样。

薇小姐想起Q先生提起过他的某个朋友,为女友戒了烟,却在女友离开后重又沾染上并且再也没有办法丢弃。

坐在Q先生对面的薇小姐朝Q先生新理的短发打趣,Q先生便自嘲丑的很。薇小姐一时心酸,想起初见Q先生时,Q先生还未经染烫的头发。那时他常穿球鞋T恤,不会抽烟,一喝酒就浑身通红,身上是和晒过的盐巴一样的味道。

薇小姐脱口而出:“差点就要离开你的世界了呢。”

Q先生弹弹烟灰,说:“我的世界没什么值得不离开的。”薇小姐的脸上再挂不住什么表情。她曾经大概猜到Q先生一个人过得不好,却没预想过会有这样。

Q先生比薇小姐更快进入了怀念的气氛,说:“这几个月过得像几年一样。”“我倒觉得过得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薇小姐试图挽回气氛,“像跳帧了一样。跳过了这没意义的几个月。”“我和别的女孩子约过会。吃了饭,看了电影。没意思。处不来。”“哟。是谁呀?”薇小姐摆出一张八卦脸。

“这很重要吗?”

其实薇小姐是听旁人提起过这事的。也从流言蜚语中听到有人蠢蠢欲动要给Q先生介绍女生。薇小姐真想把这些人一把抓了过来拧断脖子。

烟快熄灭了。薇小姐却再找不到话题。她越过桌子伸过手去,握住Q先生的手。那双手比记忆中的瘦,比记忆中的坚硬。她也曾抱着Q先生就以为拥有了一切,这时薇小姐才明白自己的世界瘦骨嶙峋。薇小姐悲从中来,不禁明白自己终究败给了眼前的男子。

薇小姐啃完鸡爪又去玩桌上那一碗化了的冰激凌,黏稠的液体被薇小姐搅得起了泡沫。“他还是喜欢我的。”薇小姐说“,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和我相处的方式。”

现在想来,Q先生的躲闪大概是因为时常处在绝望的边缘。

Q先生变得不再能让薇小姐琢磨得透,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薇小姐是断不会想到的。薇小姐冲去Z城找Q先生的那天,薇小姐莽莽撞撞要穿马路,被Q先生一把拉回,Q先生责备薇小姐的语气中满是焦急与担忧。他还记得薇小姐爱吃什么,细心为薇小姐点上抹茶蛋糕,看着薇小姐就着拿铁一点一点吃下去。薇小姐伸手去抱Q先生,Q先生的手停在薇小姐发间,厚实的温柔穿过发层烧得薇小姐双颊通红。薇小姐明明感觉到了来自Q先生身上真切的想要接近自己的气息,Q先生却口口声声仍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