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果真气派,登上望月楼,周遭景致一览无余,大致看去,青砖黄石围成的城墙足有十多里,青瓦琉璃的亭阁三十几座,望月楼前尽是玉石铺路,石兽侧立,其间穿过几道拱桥,直通墨家水墨大门;房屋格局设计独到、层次丰富,瑶池水廊环绕其中,檀柱檐角雕梁画栋,可谓院中有院,庭中有庭。
“你家这么大?”
“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还有更大的?”
“当然,京都镐邑随随便便拿一家出来,那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么大,怎么住的下?”
“有朝一日,等你也分了城、领了地,便知道怎么住的下了。”
“我只想一辈子待在我的星月洞里。”
……
红日东悬,乾阳四溢,早起收拾打扫的人各自散去,玉石路上,身披华丽服饰,气场宏大的二人在众人簇拥下向望月楼走来。
“这就是你的父亲母亲?”
“是,海岱九夷之地最为德高望重之人。——你要去哪儿?”
“如此大人,小辈自当做足送迎礼数。”
“不用,我父母看似严谨,却不拘泥礼数,不碍事。”
“父母不拘是心宽,小辈不计则狂傲,出门在外,总要按师傅教诲。”
“哈哈哈,好!”
天一尚未走出两步,铜钟般的大笑便传来,耳朵一时嗡嗡作响,再回头,一高大身影已立眼前。
“好一个心宽与狂傲,不想你一少年,说辞礼数竟这般周全,看来,我家非儿没说错你,真是一身名副其实的御龙仙骨。”
“将军过奖,小辈只是跟自己的命龙一起玩耍长大而已。”
将军赞赏地点点头,见其仍拘谨,大手一挥,拥着二人便向正厅走去。落杯看座,将军亲自给天一斟茶,茶水入杯,泉音萦绕,清香四溢。
“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师傅只让我回来走一走,看一看。”
“怎么走?看什么?”
“不知道,临走,师傅只给了我除香续命的转世丹和父亲留下的盟誓书,并说这誓书是我入世的信物。”
“入世的信物?——你父亲叫什么?”
“师傅说叫瘳文昌。”
“瘳文昌?你的父亲是瘳文昌?!”
墨锋将军情绪激动,双眼神色又惊又喜,顾不得长幼尊下,跪在天一面前便抚手端祥。
“像,真像!——你父亲留下的盟誓书在哪里?”
天一不假思索地将泛黄荷囊递过去。
墨锋将军小心拆开,仔细查勘。
“是了,跟金玉律将军囊中软皮一模一样。”
“金玉律?就是那京都镐邑的帝胥?”墨非的母亲罗氏不知何时已登楼进来,一身华而不虚、雅而不腻的装扮,十分惹人耳目,看似略微臃肿,走起来的体态却十分轻盈。
“正是,当年,瘳将军跟金将军同为舍道院弟子,二人关系甚好,玄月关之变,瘳将军奉当今帝王之命,亲自了结了帝王之逆弟、朔西赤王农百道;十四年前的人魔大战,又同为大前锋,一路斩兽伏魔,所向披靡……”
“然后呢?”
“那是瘳将军的最后一战——因侧翼攻击乏力,后援半路受阻,瘳将军与金将军遭遇魔族波旬皇的主力,两支大军抵抗到最后,几乎全军覆没,金将军受了重伤,瘳将军则……”
“我的父亲这般勇猛?”
“那是中土大陆第一勇士。”
“他被葬在哪里?”
“金沙河上游安子岭的最高处,那是人魔大战的战场,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金将军有与你手中一样的荷囊软皮。”
“你确定没看错?”墨非的母亲很是怀疑。
“肯定没错,当时,身负重伤的金将军痛哭流涕,将软皮上的字符念了又念,在场的将军、兵士无不动容,全跟着哭起来。”
“我想去看看。”天一话说的很平静。
“当然,非儿,现在就去给你朋友备马,我们一同前去。”
墨非应声,拉着天一便下楼准备,楼上的墨将军深情地看着二人,心生诸多感慨。
“你确定他就是瘳将军的儿子?”
“我宁愿相信,虽然从未听说瘳将军娶过妻、生过子。”
“你打算怎么办?”
“给京都国开馆的司马俊如大人写一封荐书,让他与非儿一同入馆修道。”
“看他脾性,虽不勇猛敏捷,亦直率坦荡,在他心里,没个好底子,一封荐书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再说,他与金家结盟,到了京都,帝胥的份量可不是你一封荐书可比。”
“话虽如此,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盟誓书不假,要是这天一也是真的,那金家的大小姐金若涵是要下嫁给他的。”
……
安子岭绿草茵茵,树木繁盛,站在此处,东边奔腾的金沙河一览无余。
午时,将军带墨非、天一来到安子岭下,下马,天一顾不上休息,一口气爬上岭脊。岭脊风大日烈、山石嶙峋,最东边立着的一块巨石是岭的最高点,看得出它是经过打磨的。
天一径直走过去,隐约感觉那就是父亲轮回的基点。
果然,瘳文昌三个大字在巨石上粗犷凿刻!
天一轻轻掸掉字眼里的灰尘,手掌在字符间上下搜寻,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搜寻摸索,似乎那字便是父亲的化念,轻抚之间,一切得以感知。
“这字是金将军亲刻,他有一把弯月金刀,刀刃刀尖极其锋利,刻石如刻木,要不是他受了重伤,那字还能更漂亮、更大气。”
“金叔叔真是性情闯烈,义薄云天。”
话完,天一双膝着地,‘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回头,面向波涛震响的金沙河,天一眼神凝重。
“你不想知道你父亲跟金将军的盟誓书里写的什么吗?”
“男人盟誓无非亲兄热弟,义结金兰,至于什么字无关紧要了。”
“除了兄弟义,还有儿女情。”见天一皱眉,墨将军解释道:“二人的盟誓书里有一句——若两家诞一儿一女,则为儿女亲家。”
“金叔叔家……”
“正好有一独女,且天赋异禀,才貌双全,很早便周游各国,修上上道,现正在南海玉龙岛上天海屏处面自潜修。”
“面自?”
“对,她的道阶已达第四重,那是凡人即便三十年潜心修炼亦达不到的境界;不过,南方商尼国伏家大公子伏羲之亦有同样修为;二人被誉金童玉女,门当户对。两家亦早就纳采通书,就待子女长成,墨车亲迎。这事,宫里边都被传为一段佳话。”
天一简单地点点头,未回半句话。
“听了这些,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他们挺好,我现在也不错。”
“你不想娶她?”
“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再说,我只剩半条命,未来娶了她不是害了人家?书归书,人归人,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这样——挺好。”
墨将军摇摇头,又点点头,手搭在天一肩上,生出一声长叹。
“你真是瘳将军的好儿子,要是瘳将军仍在,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