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屏息听了片刻,见楼上谈笑依旧,掌柜的这才转头瞪了小二一眼,挥手呵斥道:“那些人都是跟随京城的官老爷来的,岂是你这小杀才能够随便谈论地?还不快些上楼去伺候?若是得罪了贵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着,扬手作势要打,小二被唬了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拎起一壶热水,跑上楼去伺候了。
此时楼上的那伙才俊已经将目光从窗外的雨景丽影转了开去,其中一人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知道,公主的婚期为何一推再推,直到如今尚未完礼?”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同座之人的关注,说话人嘴角带着一丝自得地笑意,却慢悠悠地执起酒壶,为自己添满一杯,端到唇边,慢悠悠地细品起来。
同桌之人都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趣,正预备洗耳恭听,却被他晾在了一旁,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有一个心急的,更是伸手扯住那人的衣袖,殷切问道:“致远兄,莫吊大家胃口,快快讲来!”
被称为致远的却仍旧不急不慢地将一杯酒慢慢咽下,方才扯回自己的衣袖,又伸手弹了弹,似乎要弹去上边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般,扶冠整衣,端庄坐定,方才正色道:“人都称夕颜公主容貌娇若春花秋月,但是,你们可知,大将军楚齐府中,早就有四位美妾,个个仪容不俗,美貌并不亚于公主殿下。据说更有一位,已经为楚大将军诞下一名公子……”
致远的话说的神秘,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酒楼里空旷,他说的话,还是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小二暗暗地撇撇嘴,正要上前伺候,顺便听听还有什么秘辛,猛不丁地被一声突兀的闷响,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与那几个才俊邻桌的一名客人,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顿在了桌子上。
小二眼光撇过去,心里暗暗叫苦。这阴雨的天气,客人少了,就连他的脑筋也生锈了。居然光顾着偷懒,忘了二楼上坐着的这个惹不起的主儿了。
心思急转间,小二拎着热水,心中忐忑,脸上堆笑地走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给那位添满水,这才陪着笑脸儿问道:“周爷,您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小的?您但凡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必定尽力办好。”
周建成很想冲过去,将那几个嚼舌头的人,打得满地找牙。即使不能惩戒一番,他躲开去也是好的。但对那个娇俏的身影的挂念和关怀,却让他勉强压制下心中熊熊的怒火和那股冲鼻的酸涩,青白着脸色,却故作镇定地对小二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放到桌角上:“给我再拿两坛酒来。”
小二脸上的笑,顿时甜了几分,眼光瞄了瞄桌上的银子,讨好道:“打酒本是小的份内的事儿,周爷尽管吩咐,哪里还敢收您老的好处。”
周建成显然没有太多耐心,挥挥手,“这是赏你的,拿着吧。只管将你们掌柜藏的好酒,给我送来。喝着好,还会有赏!”
小二似乎看不出周建成脸上的不耐,陪着笑,伸手将那两块碎银快速地收到掌心,唱了个大大的肥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
打发了小二,周建成即刻再次侧耳,关注着那几名才俊的对话。
那致远已经说完,此时,另一位锦衣青年正摇头晃脑地反驳着:“致远兄此话,恕小弟不能苟同。想那夕颜公主是从什么环境里长大的?那可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若说这争宠夺势的勾当,若是宫里人自居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要知道,公主是什么身份,夕颜公主又岂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妾所生之子,几次推迟婚期?况且,一个侍妾所生之子,地位不过与婢生子一般,虽为长子,却根本没有承袭爵位的权利。楚大将军不是什么鲁钝蠢笨之才,绝对不会因一名侍妾生的孩子,与公主过不去。更何况,即使楚大将军疼爱那孩子,公主也自有手段,让那小东西不声不响地……呵呵,说多了,说多了,致远兄,仁人兄,皇家之事,不是我们可以妄议地,喝酒,喝酒!”
倾酒声,杯盏交错声,乱哄哄一阵,就在周建成几乎以为对方不再谈及皇室秘辛之时,就听致远压低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你们说的这些都只是外人看到的罢了。其实,公主之所以一再推迟婚期,只是因为公主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但那个人却不是楚大将军……”
这句话迅速化解了周建成心中的酸苦,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旋转翻腾,直冲脑际。同时,在他的心中,这个叫致远的人,也突然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他很迫切地想要致远继续说下去,正当他压抑着狂跳的心,屏息静听时,就听得那群人突然爆出一阵哄然地叫好之声。
“啊!美啊!此女堪称绝色啊!”
“腰若扶柳,肤如凝脂,双眸点星,唇涂丹霞……美哉!”
“……”
周建成仿佛咬了钩的鱼,就此被挂到半空之中。
好半晌,听得隔壁那群人仍旧不断地赞美着雨中美人,再也不提公主之事,只得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地将辛辣的酒水灌进口中。
又一壶酒很快下了肚,周建成正要打开小二送上来的新酒,却猛地感到一个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
周建成练过武,反应自然快捷。就在黑影尚未扑到他近前之时,他已经抬手挥过去……
凝目望去,一只火红的小鸟落在了他的掌心。
周建成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凤眠也养了些鸽子,用来与宫外联络消息,周建成却从未见过全身火红的鸟儿。
周建成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正欲将鸟儿放飞,让它重新遨游在蓝天之上,就看到,那只鸟儿不知从哪里叼出一封折叠地小巧的信件,放进他的手中。
周建成心中狐疑,却仍旧打开信件观看。
只看了开头,他就心头一动,脸上也终于添上了笑意。如此奇特的横排写字,只有那一个人有如此习惯。还有,那名奇女子,此时虽然远在契单,却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她活得很自信,也很快活,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情伤彻骨,忧郁悲愤。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个奇异的女子,居然可以在气候环境极其恶劣的契单部,与那些未开化的蛮夷之人,相处融洽。甚至,卫慧的信里还提及,她如今在规划契单的安置之策。
周建成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信末的一句话,足足看了有一盏茶功夫,方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卫慧在信末写道:契单七部和谐共处,万民齐心,共创富足安乐的美好生活。
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周建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对于契单这个近邻,周建成虽然视其为蛮夷之族,但却不妨碍他们周家每年往契单派出的商队。正因为契单部族之争频繁,草原生活困苦,他们才更喜欢大楚的铁器、瓷器、布帛,乃至美丽的丝绸。以周家为首的商人们,则看准了其中隐藏的巨大利润,每年都派遣由众多护卫看护的商队,往来于契单和大楚之间,用在楚国极便宜的瓷器、布帛、丝绸、茶砖,为周家换回耀眼的宝石和大量的黄金白银。
虽然心中仍存疑虑,但是却不妨碍周建成的振奋了精神。这封信里提及的事,可能是半年多来,最令周建成乐见的事了。
他不再喝酒,讲信揣进怀里,缓步下楼。在楼角处,将一个小银锭,扔到恭送他的小二怀里,大踏步地,在小二的称颂声中,离开了闻香楼。
去契单么?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他不必再停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地女人,穿上嫁衣,成为别人的新娘!
就在周建成依照卫慧来信的要求,暗中调集周家的势力,准备货物,同时也派人联络和暗中输送济坤医馆中,卫慧指名要他带到契单草原的那些人的同时,兴城的太子行宫中,诸位随行大臣,已经大将军楚齐派来的人员,则正在忙碌而有序地准备着迎接太子车驾回国,以及太子、公主的大婚事宜。
在太子行宫旁的驿馆偏殿之中,一身火红衣衫的香榧儿,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随手抓起身旁的一只鎏金花瓶,用力地掷出去。一尺多高的细瓷花瓶,冲破殿门处低垂的织锦帷幔,摔在门外的青玉台阶之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若不是这个声音着实有些突兀,让殿内外侍立的宫人侍女吃了一惊的话,这极品瓷器的碎裂之声,听起来,居然还别有一番动听之处。让某些人不由联想起,某一次宴席之上,那些绝色歌姬的琵琶铮铮。
殿内侍候的侍女,都是香榧儿从郦国带来的郦女,见自家公主大发雷霆,都被吓得胆战心惊,面如土色,颤抖着身体,匍匐在地面上。更有两名香榧儿的近侍,叩头哀告着:“公主息怒。此处非我郦国王宫,还望公主多多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