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他的籍贯,一般都作钱塘,但据杨树增的《汪元量祖籍、生卒、行实考辨》(见《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三年第四辑)应是吴县。初以琴艺供奉谢太后。宋亡,随三宫沿运河北上,至燕京,宿会同馆,仍与太后、幼主赵(即瀛国公)、宫人等常相见。其《酬王昭仪》诗有“万叶秋风孤馆梦,一灯夜雨故乡心”语。他的《湖州歌》、《醉歌》、《越州歌》都作于这一时期。曾往狱中探望文天祥,纪以诗,天祥亦为元量之诗作序。元世祖命赵迁居元之上都(在今内蒙古),他亦随同前往,路经青冢。后仍回燕京,向元主乞以道士之身南归。至元二十六年(1289)春,乃抱琴回钱塘。后又入川中,游庐山,最后不知归宿于何处,但知其以高寿终。
他在当时不过是一个供奉琴士,既无功名,亦未曾参与朝政,他的诗却包含着南宋亡国前后的许多历史事实,而且在官文书里不易见到,故后人称为“宋亡之诗史”。《湖州歌》写亡国君臣被虏北上,所经皆百战之地,他将亲见亲闻的故事,写成可悲可泣的诗篇,确有去国千程,留身一纪之感,亦令人想起范成大的《州桥》等诗来。他的这些歌,皆用七言绝句,实是从“宫词”变化而来。感情真率,文字流畅通俗,则又是沿着范成大、杨万里、刘克庄的路子,虽非有意识的仿效,在南宋人的感怀时政的七绝中,似可归为这一类型。
醉歌(选二)①
淮襄州郡尽归降②,鞞鼓喧天入古杭③。
国母已无心听政④,书生空有泪成行。
【注释】
① 醉歌,当是取借酒浇愁之意。他的《夷山醉歌》有“楚狂醉歌歌正发”语。共十首,从襄阳被围至太皇太后向元军慰劳茶饭,皆据事直书,而微辞自见。② 淮襄句,咸淳九年(1273)二月,宋襄阳知府兼京西安抚副使吕文焕以城降元,江淮诸郡亦先后降。三年后,元兵即入临安。③ 鞞(pí)鼓,亦作“鼙鼓”,古代军中用的一种小鼓,这里指战鼓。古杭,指南宋都城临安。④ 国母,这里指谢太后。无心听政,投降的饰称。
乱点连声杀六更①,荧荧庭燎待天明②。
侍臣已写归降表, 臣妾佥名谢道清③。
【注释】
① 乱点连声,古代每夜分五更,每更分五点。这里指梆子声的紧密,形容当时宫中的惊惶气氛。杀,结束。六更,宋代宫中更漏较民间短,五更才抵民间四更,故再打一更始开宫门,俗称六更。陈师道《早起》:“残点连声杀五更。”这句当是用其意。② 荧荧,光微弱貌。庭燎,庭中的火炬。《周礼·秋官·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③ 臣妾,古代妇女对君主称臣妾。谢道清是理宗皇后,帝的祖母,当时的太皇太后,亦是宫中最尊贵的人物,却屈于元兵的压力,以宋室“国母”之尊向元主上表乞降,自称“臣妾”。按,五代石晋李太后,向契丹上降表,自称“晋室皇太后新妇李氏妾言”。其事有类似处。佥名,签名。佥,通“签”。
【说明】
作者在南宋时,曾以琴艺入宫供奉谢太后。宋亡,又同幼主帝和太后至燕京,共同过了一段时期的亡国君臣生活。他对谢太后,本是很尊敬的。但因她曾主降,故在诗中几次表示不满之词。除上面两处外,尚有“太后宣传许降国,伯颜丞相到帘前”,“昨日太皇(太后)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谢后已叨新圣旨,谢家田土免输粮”以及“夜来闻太母,已自纳降笺”等,他的《太皇谢太后挽章》并有“事去千年速,愁来一死迟”语。(这两句实用唐李益《同崔邠登鹳雀楼》的“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语意。)
陈衍《宋诗精华录》云:“有议水云诗,不应称太后名姓者。(按,当指《四库总目提要》)不知佥名降表,当日实事,无可讳者,斥言之正以见哀痛之极也。”
湖州歌(选二)①
北望燕云不尽头②,大江东去水悠悠。
夕阳一片寒鸦外, 目断东西四百州③。
【注释】
① 湖州歌,原共九十八首。写南宋君臣被元兵押送燕京事。德祐二年(1276)二月,元统帅伯颜从临安东北的皋亭山进驻湖州,遣人至临安索取宋的传国玺。接着,宋又向伯颜交上改写过的降表。所以作者将这些诗叫做《湖州歌》。② 北望句,五代石敬瑭以燕云十六州割与契丹后,直至北宋统一,这一带仍未入北宋版图。其地约当今河北、山西两省北部地。云指云州,燕原指契丹的燕京,非州名。北宋末,宋人乃将燕云作为企图收复的北部失地的泛称。③ 四百州,泛指宋朝的领土。吕本中《东莱紫薇诗话》记李豸(廌)尝赠汝州太守诗云:“安得吾皇四百州,皆如此邦二千石。”《水浒传》引首亦说:“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又据《宋史·地理志》,太宗雍熙中,州府军监几于四百。
太湖风卷浪头高,锦舵摇摇坐不牢。
靠着篷窗垂两目,船头船尾烂弓刀①。
【注释】
① 烂弓刀,谓元军的弓刀闪烁发光。
【说明】
第一首隐以燕云十六州自石晋时割与契丹后,宋人始终未曾收复说起,末以今连四百州一齐非宋所有作结。第二首写作者自己在船中被元兵监视的窘迫情状,可与他的《北征》的“北师有严程,挽我投燕京”相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