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孟子慷慨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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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凭吊古人田婴谏君(2)

当谈到如何处理好与上司的关系时,孟子说:“官卑位下者,倘得不到上司信任,则难以管理好百姓。欲博得上级的信赖,必先取信于友;不能取信于友者,则难获信于上级。欲取信于友,必先取悦于父母;事父母而不能使其欢悦者,则难取信于友。为人子者,欲取悦于父母,必先诚其心,反躬自问,若心意不诚,则难悦父母之心。不明善恶美丑,则难使自己心诚意真。所以,诚者,自然之规律也;追求诚心,系做人之本分。诚心至极而不能感动人者,天下未之有也;不诚心亦未有能感动人者。”

俗话说,车怕垫,人怕劝,当然,需有的放矢,劝到点子上,比如那锁,需合适的钥匙方能打开。天下毕竟还是懂道理、通人情的多,这位怒发冲冠的县衙小吏,经孟子这样一说、一劝,虽话语不多,但却句句在理,他心灵上的锁被打开了,积郁日久的苦恼解除了,他拜倒在孟子脚下,千恩万谢!他扑向东间的母亲,放声恸哭,决心尽情侍奉赡养老母,以尽人子之孝。

管仲的坟墓在这道夼的尽头,群山环翠,绿水萦绕。他之所以选择了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安葬,大约是因为活着的时候扮演了这个纷乱社会中的一个红角,鞍马征战一生,整日东挡西杀,南征北伐,虽说佐桓公霸诸侯,青史留名,而且对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未必毫无贡献,然而毕竟致使数以万计的百姓“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生灵涂炭。他于心不安,故而死后要到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清静一下,作一个隐士。其实,世间的隐士,很少有能够隐瞒得住的,这不是,三百多年以后,孟子还是带领弟子们凭吊他来了,使其不得清静。

管仲墓地周围,依山势遍植松、柏、桧、柞、杨、榆、楸、柳、槐、枫、楷等树木,广可数百亩,称为仲父林。遥望,葱笼峻茂,若绿云密布,似浓烟翻滚;近瞧,郁郁葱葱,挺拔的树干若卫士,纵横的枝又似兵刃。仲父林前有一条绿色的长廊,蜿蜒数里,称为神道。数道溪流穿廊而过,石拱桥横跨溪上,游人进林,似于波涛上起伏而前。长廊尽处是石叠甬道,直达仲父享殿。享殿本是帝王陵寝内供祭祀用的殿字和帝王祭天祀祖的殿堂,仲父林内设置享殿,可见是将管仲推崇到帝王的高度。享殿为五楹,朱漆彩绘,单檐斗拱,造型古朴。享殿内奠置有案,出入有阶,启闭有户,周围有垣,设施完整。

管仲墓在享殿之后,大若山丘,墓前有石供桌、石香炉和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仲父管子墓”五个大字。享殿和墓的周围,绿树掩映,芳草如茵,肃穆幽雅,蔚为壮观。孟子带众弟子大礼参拜之后,便坐于草地之上闲谈,弟子们众星拱月般地将孟子围于中央,师生们无拘无束地谈春秋形势,谈管仲与齐桓公的霸业,谈当今之齐国与天下,谈未来的社会与人类的希望……

孟子陪齐宣王在雪宫度过整个炎热的暑期,不少学生误认为夫子正踌躇满志,之所以突然带大家不辞跋涉之苦,来这里凭吊管仲,正是欲做管仲那样的贤相,辅佐齐宣王完成霸业。有的甚至认为,孟子有许多观点与管仲相似,乃至一致,诸如“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欲使民者,必先爱民”,“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等等。公孙丑是个性情坦率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这一看法,直截了当地问道:“倘夫子在齐当政,管仲、晏子之功业可以复兴吗?”

孟子被问笑了,他在笑公孙丑的坦诚与幼稚,笑过之后说道:“你真是一个齐国人,只知道天下有管仲与晏子?接着他给大家讲了一段故事:

曾经有人问曾西(曾申,字子西,鲁人,曾参之子):“你和子路相比,谁强?”曾西不安地说道:“子路是我父亲所敬畏的人,我哪里敢和他相比呢?”那人又问:“那么,你与管仲相比,谁强?”曾西马上不高兴起来,说道:“你为什么竟拿我跟管仲相比呢?管仲,得到齐桓公的信赖是那样的专一,行使国家的政权是那样的长久,而功绩却是那样的卑微。你为什么竟拿他跟我相比呢?”

讲完了这个故事,稍加停顿,大约是在观察弟子们的反应,然后颇带感情地反问道:“管仲系曾西之所不屑比拟者,难道为师竟愿学管伸吗?”

孟子的一句反问,弄得公孙丑十分尴尬,他不无委屈地说道:“管仲辅桓公称霸诸侯,晏子佐景公名扬天下。管仲、晏子难道还不值得学习吗?”

孟子冷笑道:“以齐国来统一天下,易如反掌。”

孟子为何要冷笑呢?其潜台词为:统一天下,易如反掌,他们霸诸侯,扬名天下,何足挂齿!

闻听此言,公孙丑像抓到了什么把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照此说来,弟子更加懵懂了。文王乃古之圣君,且活了将近百岁,其所行之德政,犹未周编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方得以遍行王道,统一了天下。今夫子言王天下易如反掌,莫非文王亦不足效法吗?”

公孙丑感到自己问得有理,也很有力,颇有得意之色,仰着脸盯着夫子,看他怎样回答。

孟子平静地说道;“为师何敢与文王相比,只因如今的形势与当年不同。”

“当年从汤至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位,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武丁使诸侯来朝,犹若将天下运于股掌之中。纣王距武丁不甚久远,当时之勋旧世家,善良习俗,先民遗风,仁惠政教,尚有诸多流存于世,又有微子(名启,纣的庶兄)、微仲(微子之弟,名衍)、王子比干(纣的叔父)、箕子(也是纣的叔父,比干被杀,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胶鬲(gé)(纣王之臣),皆贤德之辈,共同辅佐之,故经历长久,国方亡失。然而文王以方圆百里之地创立丰功伟业,故困难重重。常言道,纵有聪明,尚待时势;虽有锄头,须待农时。如今天下之形势,极有利于推行王政。夏、商、周三代鼎盛之时,诸侯之国土未有超过千里者,眼下齐之疆域如此辽阔,鸡鸣犬吠之声从首都直达四境,处处相闻,人烟如此稠密,齐国之民可谓多矣。疆土无须再开拓,百姓无须再增加,行仁政而统一天下,无人能够抵御阻挠。况且王天下之贤君圣王不出现,历时如此长久,古所罕见;百姓为暴政所折磨,有史以来,从未如此残酷。俗话说,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孔子曰:‘德政之流行,其速胜过驿站传达政令,当今之世,万乘之国行仁政,解民倒悬,百姓无不欢悦,故必事半于古人而功倍之。”

很明显,问题虽然是公孙丑一个人提出来的,但却颇具代表性,它代表了许多弟子的观点和见解。孟子对此十分清楚,因而分析得较为详尽,目的在于对弟子们进行一次普遍性的教育。

孟子仿佛是一所规模庞大的博物馆,内中珍藏着古往今来的一切,一旦需要,便可信手拈来,因而他的言讲、辩论、说教,总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不由你不心悦诚服。

孟子仿佛是一台钻探机,他不仅了解大地的表层,而且能取出地下的沙样和岩心,因而对社会现实的分析全面、深刻,入骨三分。

孟子仿佛是一架编织机,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运转、思考,编织着美丽的图案。

在孟门弟子中,公孙丑是以精湛的武功博得同学们的青睐和世人的赞誉的,特别是接受了老师的批评和布置的学习任务以后,他以纪昌为光辉榜样,苦练基本功,重点攻箭术射技,像纪昌那样练目力,直练至锥末到眦而不瞬,故能视小如大,视微如着,开弓兽伏鸟坠,堪称神射手,被誉为“公孙羿”,即赞他为援弓射九日的司衡羿的转世再生。这不过是溢美之辞罢了,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他没有羿那样的胆识和勇气,遇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全无勇冠三军的大将风度与气魄。为此,孟子也曾提醒过他多次,但长进不大。看来人身上的许多东西,后天的培养锻炼固然十分重要,但先天的禀性也是不可忽视的。不知为何,自仲父林归来之后,公孙丑在潜心研究这个培养勇气的问题。这也许与孟子的那个“不为管仲”的教育有关。他不仅由衷地崇拜孟夫子的思想和学识的博大精深,更折服于他那无所畏惧的气概和胆略,这也许就是他那永不衰竭的锐气和旺盛精力的来源。对此,他已经请教过多次,但夫子总是很谦逊,谈得委婉而含蓄。这天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也改变了那枪直马快的习性,婉转地问孟子:“倘夫子为齐之卿相,主张得以实现,由此小可以霸诸侯,大则可以王天下,夫子是否会因有所恐惧疑惑而动心呢?”

“夫子为齐之卿相”,在诸多弟子看来,这不是幻想,从这个暑期宣王对夫子的态度看,那简直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孟子也毫不避讳,周游列国这些年,目的就是为了要手操权柄,手中无权,仁政只能是纸上谈兵。他明确地告诉公孙丑:“不会的,我自四十以后便不再动心了。”

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从来都是勇敢无畏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里还会再动心呢?

公孙丑说:“由此看来,夫子较孟贲(古代勇士,卫人;一说齐人)胜强百倍。”

孟子说:“这个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公孙丑请教道:“不动心有方法吗?”

为了回答公孙丑的问题,孟子给他讲了三个培养勇气的典型例子。

古时候有个叫北宫黝的人,他培养勇气:肌肤被刺,毫不颤动;眼睛被戳,都不眨一眨。他以为受一点点挫折,就好像在稠人广众之中挨了鞭打一样。既不能忍受卑贱者的侮辱,也不能忍受大国国君的侮辱。把刺杀大国的君主看成和刺杀卑贱的人一样。他对各国的君主毫不畏惧,挨了骂一定回击。

孟施舍培养勇力则和北宫黝不同,他说:“我对待不能战胜的敌人,跟足以战胜的敌人一样。如果先估量敌人的力量这才前进,先考虑胜败这才交锋,这种人若碰到数量众多的敌人一定会害怕。我哪能一定打胜仗呢?不过是能够无所畏惧罢了。”

孟子认为,孟施舍的养勇像曾子,北宫黝的养勇像子夏。从培养方法而论,孟施舍比较简易可行。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从孔夫子那里听到关于大勇的理论:反躬自问,正义不在我,对方纵是卑贱的人,我也不去恐吓他;反躬自问,正义确在我,对方纵是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养勇只是保持一股无所畏惧的盛气,曾子却以理的曲直为断,孟施舍自然又不如曾子这一方面的简易可行。

公孙丑也许对孟子讲的这些实例不甚感兴趣,他想弄通“不动心”的理论问题,于是趁夫子讲述的喘息之机,插嘴问道:“请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有何区别,能讲给弟子听听吗?”

孟子讲道:“告子曾说,倘使不能在语言上取胜,便不求助于思想;假若不能在思想上取胜,便不求助于义气。以为师之见,思想上不能取胜,便不求助于义气,这是正确的;而语言上不能取胜,便不求助于思想,则是错误的。因为思想意志乃意气感情之主帅,意气感情系充满体内之力量。思想意志所到之处,意气感情必然到达,并有所体现。所以我说,要坚定意志,勿滥用感情。”

公孙丑问道:“夫子既言‘意志所到之处,感情必在那里体现’,又说‘既要坚定意志,同时又不要滥用感情’,是何道理?”

孟子说:“意志与感情相互影响。一般说来,思想意志专注某一方面,意气感情必为之转移。倘意气感情专注于某一方面,必影响思想意志,不能不为之动荡。譬如跌倒与奔跑,此乃体气专注某一方面之震动,然而却不能不影响思想,造成心之浮动。”

公孙丑进一步问:“请问夫子,您长于哪一方面呢?”

孟子回答说:“我善分析人言,亦善养吾浩然之气。”

“何谓浩然之气?”公孙丑追问。

孟子解释说:“浩然之气最伟大,最刚强,以正义培养之毫不伤害,便会充塞天地之间,上下四方,无所不在。浩然之气必与义、道结合,缺了它,便无力量;此气由常积累正义而产生,非偶然之正义行为所能取得。行一事而与心有愧,此气即刻疲软。所以我说,告子不懂义,他将义视为心外之物。我们务必将义视为心内之物,定竭力培养之,却不得有特定之目的;时刻牢记之,但不能违背规律而像宋人揠苗助长那样……”于是孟子再次向弟子们讲述了那个揠苗助长的故事。尊重规律,掌握规律,不违背规律,学习是这样,培养浩然之气也是这样,世间的一切,无不如此。

所谓浩然之气,便是那种为事业、为正义、为真理、为追求、为抱负、为理想、为信仰……而斗争所产生的无坚不摧的凛然正气。

当天地初开,混沌一片,是盘古挥动板斧将这大鸡蛋清似的混沌体劈为两半,轻者上升是谓天,浊者下沉是谓地,天有日月星辰,地生万物,才有了人类,有了我们今天这个大千世界,所以万民尊盘古为祖宗,敬盘古为英雄。盘古的这种胆识、勇气和力量,来自浩然之气。

前边提过的女娲,抟黄土而造人,炼五彩石而补苍天,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不辞劳苦的精神,来自浩然正气。胆识、勇气和力量,来自浩然之气。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大地上虽然有了山川草木,鸟兽鱼虫,但却没有人类。女娲感到世间荒凉寂寞,她自己生活得也十分孤独,认为自己有义务、有责任为大地繁衍人类,于是不辞劳苦地抟黄土而造人。后来宇宙发生了一场大变动,天塌地陷,灾祸横生,人类濒于灭亡的边缘,于是女娲又到处拣五彩石和树枝,熬成胶糊状的液体,将苍天那一个个丑陋罪恶的大窟窿修补好,使其复原如初。还不放心,又宰杀了一只大乌龟,用乌龟的四条腿将天的四极支撑起来,以防再塌。因为没有女娲便没有人类,所以大家都尊女娲为人类的母亲。女娲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不辞劳苦的精神,来自浩然之气。

经过一场滔天洪水,大地上所有的人类都灭绝了,只有藏在葫芦里的兄妹二人成了人类中惟一活着的孑遗,这便是伏羲哥与伏羲妹。为了繁衍人类,待兄妹长大成人之后,便勇敢地合卺成婚,做了夫妇。结婚不久,女的便生产了一个肉球,夫妇二人觉得奇怪,把这肉球切成细碎的小块,用一个荷叶把它包裹起来。天地初开,天空和地面相距不远,天门时常开着,做兄妹时他们就时常携手从天梯上攀登到天庭去玩。这天,他们夫妻又带着这包东西攀登天梯,欲到天庭去责问上帝,为何赐给他这样一个怪胎。哪知刚刚升到半空,忽然一阵大风吹来,荷包破裂,细碎的肉球四散飞扬,落在大地上,都变成了人。兄妹成婚,忤逆常伦,这勇敢的叛逆精神,来自浩然之气。

当尧之时,天空十日并出,炙烤着大地,庄禾焦枯,万物毁灭,人有似热锅上的蚂蚁。司衡羿挺身而出,援弓而射九日,挽救了苍生万物的性命,挽救了大地的毁灭。司衡羿之所以敢抗帝俊之旨而不遵,能舍身家性命于不顾,因为他有浩然之气。

继羿射九日之后,洪水泛滥,淹庄田,毁房屋,吞牛马,噬猪羊,蛇蝎婉蜒,鸷禽猖獗,猛兽横行,人为鱼鳖。是大禹掘九河导之入海,疏泗、淮注之于江,吃尽了千辛万苦,治平了九州水患,征服了一场空前浩劫。大禹之所以能够在外治水八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因为他有浩然之气。

公孙丑问道:“何谓善于分析他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