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有心宽慰我,遂不再追问。
我目视太极殿他寝宫之内,一片金壁辉煌,寝帐上悬挂明黄的幔穗流苏,被衾枕上留有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龙涎香气,桌案之上精雕的沙漏中,细沙缓缓落下。
裴昭仪毕竟还是他曾经心爱之人,他去了约有一个时辰之久,修长的身影终于在寝帐前出现。
他身着淡青薄衣,进入被衾中吻去我眼角泪痕,轻叹道:“莫非是天意要惩罚我么?我自登基以来大赦天下,减平民税赋,免各地岁贡,不知做错了何事,要报应在你和我的皇嗣身上?”
我见他伤痛至极,连诸多明政之举都有所质疑,说道:“皇上怎能如此自责?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茉儿本应护好皇上血脉,如今……不但不能为皇上延续后嗣,反要皇上担忧,实在是茉儿之过错!”
我此言明是为自己请罪,其实句句都与裴昭仪相关。裴昭仪明知自己有孕在身,我却毫不知情,回京都本是顺他之意,我若失去此子,他心中之悔绝对远胜于对裴昭仪。
他轻轻说道:“茉儿,是我对不起你。”
初春三月,水阁屹立于一湖碧水之中,湖面之上亭台相连,曲栏浮舟倒映于湖面。湖畔杨柳垂岸,碧丝轻摇,亦植有各种花类,其中茉莉本是最盛,可惜此时未到花季,若是夏时定会清香远逸于水阁之内。
湖中植有荷花,宫廷之中本多珍稀异种,蓝笺笑道:“姐姐,待到六月花开盛时,这小洒景、红钟鼎、冰娇定是美不胜收。”她所言荷花之名我闻所未闻,此时只见些小小叶片浮于水面。
此处本是极宜夏季居住,我日前所居飞霜殿,是冬日踏雪赏梅极佳之所,各宫中四时风物皆不相同,不知春光明媚,竟落谁家。
水阁悬挂有一匾额,上书“天香水阁”四字,系他之笔迹,他将此处赐名天香水阁,诏告六宫诸人无皇命不得随意来此,本是体贴维护我之意,我心中深为感激,可惜结局却早已注定。
我靠在窗前远眺湖水,问蓝笺青樱道:“裴昭仪之事,你们可打听出是何缘由么?”
青樱为人机灵善变,时常帮各宫侍女描些花样,侍女中多有与她相熟交好之人。她点头道:“奴婢回来这几日,听得各种传言不少。”
我道:“莫非还有几种传言不成?”
她道:“奴婢听说当日贤妃要处罚昭仪侍女红绡,昭仪求情亦坚决不允,昭仪气忿不已,恐是伤了胎气;郭美人去探视昭仪,昭仪送她出门时无意中跌了一下,晚间即出事了。”
我默然不语,贤妃、郭盈,怎会有如此多的巧合?是贤妃让她伤了胎气?郭盈故意诱她出门?贤妃本无错,皇帝绝对不会责怪她,郭盈更是要为自己推脱得清白无辜,裴昭仪只能怨自己不小心。
父亲取代裴相,我必将成为六宫中人新的目标,皇帝将我隔绝在水阁之中,应是有防范之意。
晟平公主自我们回宫之后,在宫中行走变得密切起来,郭盈近日晋封为婕妤,料想晟平公主在他面前替郭盈说了不少的好话,他亦不会太过拂自己亲姐姐面子。
裴昭仪在翠微宫中闭门不出,我佯装卧病在天香水阁,淑妃、贤妃仍是各司其职,一个管理宫中内务,一个执掌六宫律例,宫中数日平静无波。
蓝笺青樱随我行至御花园中。
人间四月天,本是最美时节。
我已久未出门,今日身着一袭淡绿色的纱衣,发髻随意挽成,静坐于一座小亭之中。
远处似有一个红色身影渐渐行来,正是裴昭仪。
我来此本就是要多见几个人,她来得正好。
她见我在此,并不趋避,走近前来拜道:“拜见贵妃姐姐。”我轻声赐起,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我只觉她美丽的面容确实不复昔日光彩,似是改变了许多。
她轻问道:“姐姐既然出门来,如今应是无碍了?”我缓缓说道:“此时说无碍,恐为时尚早。”
言中之意是意外随时会发生,她之胎儿孕期已经过半,仍是无法顺利生存,那正是她心中之痛。
她眼中掠过一丝恨色,当然不是对我。她并不喜欢我,但胜似有人表面笑脸相迎,暗里藏刀伤人。
她笑道:“姐姐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宫中道路极是难行。”
我道:“多谢妹妹提醒。”她不再多言,携侍女拜别而去。
我并不在意,我今日在此侯的并非是她。
如此天时,宫中妃嫔至御花园闲逛散心的确实不少。
我再抬头时,便看见了王珠这温柔安静的小美人。她仍是那样随和温顺,朝我叩拜行礼。我对她一直都有种莫名的喜欢,或许是因她性格之故。
我微笑道:“你在此陪我说说话吧。”她忙低头道是,站在我身旁却不敢去坐。青樱此时笑道:“王娘娘何必如此拘谨?”口气甚是亲密,并不似奴婢对宫中妃嫔之言。
我正觉诧异,青樱忙禀道:“请姐姐恕罪,奴婢家祖与王美人家祖本是同年,奴婢与王美人自幼相识,并非有意欺瞒姐姐。”
我先前自起居注中已知王珠身份来历,她父亲是吏部一名四品官员,青樱家祖张萱原有任职,若是世家交好,她们相识自不为奇。因青樱之故不由心中对王珠又生出几分好感,遂与她闲聊些家中之事,可有姐妹兄弟、年庚几何、适人与否等等。
王珠见我问她,便柔柔说道:“回贵妃姐姐,家父膝下仅我与妹妹玉儿二人,本系双生姐妹,妹妹去年此时亦已出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