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都途中,随行护送的仍是浑缄,他在御舆之中沉默良久,裴昭仪之胎儿是他亲生皇嗣,如此失去确实可惜。
我默然坐在他身旁,心中暗忖他因我离宫,抛下裴昭仪,予那暗中谋算之人可乘之机,心中应对她深有悔意,他回宫之后若见裴昭仪伤痛之状,未必不会重新宠爱她,裴昭仪若是重获他之爱意,自然还会有孩子。
他虽承诺不再宠幸裴昭仪,此时我却不敢断定将来会如何,或许对她由怜惜、愧疚而生爱意亦未可知。
我决不能让他如此。
回京都路途需要一日之久,时间已足够充分,午时在驿宫之内稍作歇息,我下了御舆,轻声对蓝笺说道:“你现下可有方法让我亦有流产之兆?”
蓝笺急道:“姐姐莫要拿此事玩笑。”
我正色说道:“我不是跟你玩笑。我本月信期本就未至,料皇上不至起疑,我只要你造出一点点迹象,让他回宫后不敢离开我半步即可,张太医那里无须担忧。”
蓝笺跺脚道:“可姐姐能瞒多久?”
我道:“过些时日,就不必瞒了,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她见我执意如此,点头道:“这一点点迹象,奴婢倒是有办法。”
我回至御舆中时,万事俱已齐备,蓝笺将所备几种花汁混合液所调成之汁倾倒在我蚕丝罗裙之上,数个时辰之后自然会点点类似红色血迹,我上舆之时身着披风,并无人会发觉。
日已将暮,行仗进入京都,皇宫已近在咫尺,虽有灯火,光线依然昏暗。
我不再犹豫,靠向他身上,蹙眉低唤道:“皇上。”
他见我如此神情,吃惊不已,忙道:“怎么了?”
我眼泪不断滴落,一手扶住腰间,道:“茉儿好痛……”
他见我披风解落一旁,雪白的裙裾上有点点血迹,端庄俊朗的面容瞬时之间变得惨白无比。
他有数名皇子公主,心下应是明白我为何如此,若是怀孕之初,回京都途中一路颠簸,导致流产亦极为正常。他对我之子嗣本是格外重视,此时心情可想而知。
他将我拥入怀中,紧握着我的手,眼中之痛远远胜于昨日听闻裴昭仪之事时数倍,声音似是微微颤抖道:“茉儿!我竟然不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为何不告知我?如此长途跋涉劳累,都是我之错!”
京都官道上隐约火把之光闪耀,他眼中已有晶亮在闪烁,分明是他眼中的泪光。
他是大唐天子,对世间万物之掌控可随心所欲,兼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和才能,是怎样的伤痛能让高傲冷漠的他失去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
或许,他对我之爱意,早已远远超出我所感觉?
若是我真的能为他生育儿女,他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可惜天意造化弄人。
我触及自己心中难言之隐,一阵心痛袭过,万分愧疚、万般伤心由内形诸于外,所有的无助、失望、哀怨此刻都在他怀中尽情显露无遗,哭出声道:“料是来行宫之后才有的……尚且不足两月……”
他紧紧拥着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侧身对舆旁李进忠急道:“我需速速回宫,宣太医院所有太医均到太极殿来等候。”
李进忠料已听见我涕泣之声,不敢有误,早已命御林军快马等候。
他抱着我一跃而上,往宫中飞驰而去,行至朱雀门前,宫中侍卫远远观望一骑飞来,正欲阻拦,看见是他,吓得魂飞魄散,俯地叩首,他并不赐起急驰而过,片刻之间已回转宫中。
我眼中含泪,躺在太极殿他寝宫之中,他轻声问道:“茉儿,你可好些了么?还疼么?”
太医院诸人鱼贯而入,张太医亦在其中,他们近前略接近我手脉,均是面色大变,不敢多言即退下。
张太医近前之时,我轻合眼眸示意他肯定此事,他微微颔首诊完退下,与众太医低声合议。
我在帐幔之中隐约见他肃然而立,问道:“你们会诊,娘娘情形如何?”
为首一名太医壮胆叩首禀道:“微臣启禀皇上,臣等均觉娘娘脉息全无胎象……”却是不敢再言。
他脸色难看之极,半晌不语。
张太医跪伏于地,缓缓言道:“微臣之见解与诸位大人略有出入,娘娘虽有不安之兆,若是调理得当,本非全无希望。”
他点头道:“娘娘这里就交与你照看了,若是娘娘与皇嗣无恙,我定要重重嘉奖你。”
张太医称谢而出,众太医亦急忙退下。
李进忠走进禀道:“淑妃娘娘闻听皇上回宫,贵妃娘娘身体不豫,命人前来请旨过太极殿探视,裴昭仪已无大碍,请问皇上今日可要前往翠微宫?”
他说道:“请淑妃明日再来,昭仪那里我稍后即去。”随后对我道:“茉儿,我恐要离开你一会,片刻即回,你不要怕。”
我道:“皇上请安心去看望昭仪,茉儿明白。”
他起身匆匆而去,我望向蓝笺,道:“请张太医来。”
张太医沉吟道:“娘娘可知,此事不可欺瞒皇上太久?”
我道:“我并未打算欺瞒他太久,先生替我保住这一月就够了。”时日越长,越易被人看出破绽。
张太医道:“这并不难,娘娘自己行事须得小心。”又告知蓝笺诸多平日须谨慎留意之事。
我仍是不甘心,问道:“先生,我此疾真的无药可医了么?”
他微笑道:“娘娘本是聪明通透之人,世间万事本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