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甘油炸弹”
1916年夏，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蒙特雷市。
舒适豪华的德尔蒙特旅馆前，一片翠绿、细密的草地。一群身着夏日彩裙的年轻女郎和少妇，打破了这里往日的宁静，给绿色的草地增添了艳丽的色彩。她们一个个手挎野餐提篮，提篮里装满香槟、葡萄酒和其他各类精美的食品。她们在草地上交谈、唱歌、跳舞，动作轻盈优雅，声音悦耳动听。
草地边缘的不远处，一大队人马正在进行演习和操练，动作简单、重复。他们一个个懒洋洋的，左顾右盼，注意力全被草地这边所吸引。
一个年轻的上尉，面带严肃的神色，在注意着队伍的操练。他刚刚从旧金山普雷西迪奥指挥部来到这里，上级指示他把这个公民兵营地转变成一个有效率的军事训练基地。这个年轻的上尉就是马歇尔。他近日刚从菲律宾回来，并晋升为上尉。
美国对墨西哥内政的武装干涉，其结果是不言自明的，美国再一次使这个软弱的邻邦遭受到屈辱。但战争本身也暴露出美国陆军存在的诸多缺陷，需要加以纠正。更重要的是欧洲两大帝国主义集团之间所进行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第3个年头，美国“中立”的立场越来越朝着协约国集团倾斜，美国正式卷入战争看来只是迟早的事，所以正在迅速扩充武装力量，对平民志愿人员进行军事训练，是这种兵力扩张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刚从墨西哥回来的贝尔将军，负责对平民志愿人员的训练计划。他需要物色一名有经验的军事助手，协助他迅速展开这项工作。马歇尔成了他的理想人选。贝尔将军在利文沃斯堡和菲律宾都对马歇尔有所了解。
公民志愿军，顾名思义，受训者完全是志愿的。他们的制服、装备、食宿费用全部自理，因此，所谓志愿人员，一般是社会上比较富裕的人们。医生、律师、牧师、新闻记者、花花公子和运动员，从19岁到50岁，凡是想过一把军营生活瘾的人，都可以来。加利福尼亚州计划1800人参加此项训练，营地就设在德尔蒙特旅馆。因此，这里就成了当地名流争相前往的场所。
他们中大多数人不把训练真正当一码事，而是当作一种消遣和娱乐。因为他们是志愿人员，而且自己负担费用，教官一般不对他们作什么严格的要求。他们纪律松弛，精神疲乏，但只要一到夜幕降临，他们就精神起来了，在女友或夫人的陪伴下，尽情欢度良宵。
贝尔指示马歇尔对志愿军进行严格训练。但同时也提醒他的副官，这是一件有可能无助于他前程的差事，这些志愿人员个个神通广大，在政界也有许多朋友。如果把他们当作普通士兵对待，他们很可能会不高兴的。
马歇尔来到营地的第一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和意见，他只是到处走走看看，偶尔向碰到的人提出一两个问题。下午，他在旅馆前支起一顶帐篷，打开铺盖，一大群志愿人员好奇地围拢过来。马歇尔也不搭理他们，只顾做他的事。行囊铺好了，马歇尔从旅行袋中首先取出马鞍，然后抖出他夫人的两件睡衣。于是人群中炸开了锅，大家捧腹大笑。他们马上邀请马歇尔与他们共进晚餐，但被马歇尔谢绝。
第二天，他奉命带一个连队进山，作为演习的一项内容。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到了午饭时分，他看到小汽车相继开来，车上坐着志愿人员的女友或妻子。他们在大树下铺开毯子，摆上香槟、葡萄酒和美味食品，举行野餐。餐后，车子开走，队伍继续训练，受训人员如同往日，稀稀拉拉，疲惫不堪。当他们一个个都走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之时，马歇尔叫他们立正，开始训话。
他声音清晰，缓慢。“诸位，大家满怀激情，自负费用，聚集到这里，是想在最紧急的时刻，做上一点什么，今天上午的操练，你们实际上没有进行。你们是预备队，坐在周围休息。接着，你们的夫人和女友，带来了精美的食品和香槟。自然，坐在树阴下，有女人陪伴着享用这一切，惬意是不必说的，但现在，你们已经精疲力竭，似乎再也不能动弹了，可我还要继续进行我的训练。如果你们不行，我就把你们带回去，说你们全是脓包，窝囊废。”费伯·哈罗德：《乔治·C·马歇尔将军：战士与政治家》，纽约，1964年，第46页。
马歇尔带他们练了一整个下午，晚饭后又练到深夜。连续几天，从早到晚，练行军、练持枪、挎枪、爬行……接着马歇尔调整了一下训练内容，白天操练基本的军事动作，晚上开设有关的军事课程，向他们介绍军队的组成，指挥的基本要素，简单的战略战术问题。这些志愿人员，慢慢地适应和喜欢上了他们严厉的上尉，大家感觉到受益匪浅。为了表达他们的敬意，他们给他起了一个雅号：“甘油炸弹。”惟一感到不满的是他们的女友和夫人，她们埋怨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上旅馆一同消磨蒙特雷夏日夜晚的美好时光。
贝尔将军给予马歇尔的工作以很高的评价，他从华盛顿颁发指示，在美国西海岸诸州训练更多的志愿军，尽可能多地储备后备军官。他召来了他的老部下约翰逊·哈古德中校，告诉他，下一个训练营将建立在盐湖城的道格拉斯堡，并准备派遣他主持此事。哈古德没有说什么，他觉得贝尔将军似乎言犹未尽。
“我准备把马歇尔送来做你的副官。”贝尔继续说道。
哈古德仍然没有作声，只是抿嘴而笑。因为他在菲律宾服役时，对马歇尔太了解了。
“我选择你去做司令官，是相信你能让马歇尔放手大干。”
哈古德和贝尔相对大笑，彼此心照不宣。他们完全知道，叫一个小小上尉去负责这样的营地训练，是不合传统的。但他们同时又知道，尽管马歇尔只有上尉军衔，但他是美国陆军中最优秀的军官。
哈古德和马歇尔来到道格拉斯堡，对来自西部各州的800名人员进行训练。马歇尔有蒙特雷的经验，训练工作开展得得心应手，有声有色。哈古德信任马歇尔，让他放手大干，实际主持训练营地的全面工作。而他自己也落得一个轻松和逍遥自在。
一个月的训练结束了，贝尔将军问哈古德，如果在战争时期，他是否愿意马歇尔继续做他的部下，哈古德的回答是令人惊异和不寻常的：“这当然，将军。但是我更愿意在他的手下服务。在我看来，具有他这种优秀素质，能够指挥一个野战师的人才不超过5人。他应该成为正规陆军中的一名准将。对他任命的任何延迟，对陆军，对这个国家，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他是一个军事天才，和平时期表现出类拔萃。他年轻力壮，具有指挥一支大规模野战部队的经验和能力。”费伯·哈罗德：《乔治·C·马歇尔将军：战士与政治家》，纽约，1964年，第49页。
但在和平时期，陆军内的晋升都是论资排辈的。较低级的军官向上升迁，这需要耐心和痛苦地等待。马歇尔上尉时已36岁，在部队服役14年，这对那些无所作为的一般人来讲，也许还并不算坏，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渴望名誉和升迁的优秀军官来说，实在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马歇尔结束了在道格拉斯堡的训练任务以后，又被调到纽约州的总督岛，负责组织另一个志愿军营的训练。这时，欧洲交战的双方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美国在战争头三年中发了横财。美国舆论和民众的大多数人，担心协约国战败，美国失去重要的贸易伙伴和收不回债务，准备站到协约国一边上场，踢上关键性的一球。当1917年德国再次宣布实行无限制潜艇战时，美国便找到了宣战的借口，1917年4月6日，美国正式宣布对德作战。
美国参战后，贝尔将军调往纽约州，任东部战区司令，他也把马歇尔带了去。不久，贝尔患病住院，便放手让马歇尔大干，掌握全区军务。马歇尔每天向上司汇报工作，把各种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有些高级军官对受马歇尔上尉的指挥调遣，颇感不满，但有贝尔的支持和信任，马歇尔的工作也没有受到什么干扰。
这时的美国乱作一团，虽然参战了，但准备严重不足，选征兵役法刚刚通过，新招募的人员需要进行训练，军官严重不足，枪炮、服装、运输船只都没有。对军方来说，早些时候，有时间但没经费，现在是有经费，但没有时间。
美国参战的时候，大战已经进入到了第4个年头。法国的形势特别严峻。4月份发动的尼维尔攻势，有12万人伤亡，遭到失败。法国前线军心不稳，有些军队哗变，只是因为采取了非常有效的保安措施，才避免了更严重的灾难。法军总参谋部请求美国立即派出军队，至少先派一个师，以表示有更多的部队到来的诚意。英、法又派遣代表团来美国催促。为了鼓舞英、法军队的士气，威尔逊总统同意由潘兴将军率领美国军事代表团前往法国。马歇尔千方百计想在潘兴的代表团中找个位置，以便随他出国，但他的一切努力均属徒劳。但负责组建美国陆军第1师的威廉·M·塞伯特少将，正在为他的参谋部物色军官，有人向他推荐了马歇尔。塞伯特对马歇尔很熟悉，非常乐意接受马歇尔。塞伯特给正在医院里治病的贝尔将军打电话，问他是否愿意让马歇尔随第1师立即去国外作战。贝尔很爱惜人才，虽然他舍不得马歇尔离开他，但为马歇尔的前途计，他还是答应了塞伯特的要求，并为马歇尔祝福。
二、实话实说
美国陆军第1师，于1917年6月26日晨抵达法国的圣纳泽尔港。马歇尔紧跟塞伯特将军走下跳板。这是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先在法国登陆作战的部队。先期到达的美国远征军总司令潘兴将军前来港口迎接。一小群当地法国官员和居民走上街头和港口，欢迎美国大兵的到来。马歇尔注意到，人群中大多数都是妇女，并且穿着丧服，一脸哭相，整个欢迎的场面，没有歌声和笑声，肃穆极了。
横渡大西洋的航行过程中，马歇尔一直在学法语。他原来上学时虽然学过，但这不是他所喜欢的课程，成绩不好。过了这么多年，全还给了老师。但是现在要进入法国作战，时常要与法国人打交道，法语是非学不可的了。马歇尔似乎也下了大决心，一踏上法国领土，碰到法国人就只用法语交谈。但第一次就闹了个笑话。马歇尔早晨一个人在圣纳泽尔街头散步，一个老头点点头给他打招呼，以示友善。马歇尔停下来，“啪”的一声，双脚靠拢，举手行礼。他本想用法语问老人早晨好，但实际上却说“今天我美极了！”老人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围其他人也哈哈大笑，弄得马歇尔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于是便立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誓言：除非万不得已，不再讲法语。
第一次世界大战法国战场上的惨烈状况，使潘兴将军很快明白了他的美国大兵将面临着一场什么样的战争。他自己在墨西哥所经历的只不过是一次丛林游击战，其对手远不能与德军这样训练有素、装备优良的军队同日而语。与英、法军队比较，美军缺少训练、装备、经验，因此，他极力主张在美军学会如何保存自己之前，尽可能不让他们进入战壕。而英、法方面则希望美军能尽早参与战斗，以减轻他们所承受的德军的强大压力。
马歇尔的工作职责，是主持第1师的训练工作，使他们能够尽快走上战场。虽然马歇尔明白美军缺乏训练、准备不足，但当他着手第1师的训练时，还是被实际的糟糕情况所震惊。他发现80％的士兵是新兵，以前从来没有摸过枪，没有听过炮弹的爆炸声，更不用说怎样挖战壕和保护自己免受毒气的进攻了。
所以，首先是要对部队进行最基本的训练，从怎样挖战壕，怎样进入战壕，怎样放枪和怎样防御敌人的毒气进攻开始。马歇尔找到富有作战经验的法国军官，通过翻译，询问战场上的实际作战情况，征询对美军作进一步训练的意见。他从法国军官那里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法国要求美军第1师尽早参战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老虎”总理乔治·克雷孟梭来到师部找潘兴将军，没有找到，他就同塞伯特将军举行了一次会谈。他期望美国第1师能在9月份投入战斗。他说最紧迫的不是要等到一切准备好才上前线，而是这场战争就要打败的问题。法国的兵力已耗尽，士气降到了最低点。他们的盟友美国已宣战几个月，但前线还是看不到美国一兵一卒。他们因此开始怀疑美国的诚意。美国部队必须投入战斗，作出某些牺牲，来向法国军队和人民证明，美国军队是在实实在在进行战争。克雷孟梭的要求当然很有道理，但美国人也担心，如果训练不好，一开赴前线就蒙受严重和不光彩的挫败，将对美国士兵和盟军士气产生灾难性的影响。
马歇尔一方面抓紧时间，努力工作，搞好第1师的训练；另一方面，心中烦躁不已，他不喜欢做这些烦琐的参谋工作，渴望能去直接带兵打仗，哪怕当一个排长都行。在战争期间，那些得到升迁机会的往往是前线将领，参谋军官所做的事情得不到表扬，也常常不被人们所看重。看来，关键的问题是要同潘兴将军接触，一旦得到他的赏识，就会被破格提拔。
马歇尔清楚，他和第1师其他许多参谋军官都已名列潘兴将军的精选名单。他颇具信心，如果只挑选一名军官，将非他莫属。为此他已准备和奋斗了多年，他非常希望得到晋升，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一直等待的机会到来了。潘兴总部下达通知，说总司令打算作一次快速访问，要求第1师作一次演习，他要亲自检查一下第1师的准备情况。恰巧，通知下达时，师长和参谋长都不在。作为代理参谋长，马歇尔组织了一次运用新方法猛攻敌人战壕的演习，这完全是马歇尔自己设计的，塞伯特和他的参谋长过去都未曾见过。
潘兴看完演习，要塞伯特进行讲评，塞伯特几乎是和潘兴同时才赶回师部，结果胡乱地说了一通，使潘兴大感不快。参谋长同塞伯特是一同回到师部的，他的讲评也是词不达意，潘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批评塞伯特，说他是一个蹩脚的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