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1
“不要,不要!你不要死,不要死……”汩汩的血,触目惊心的血,从她的指缝里无法阻挡的流淌出来,仿佛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正在流逝。
他的低温,渐渐失去了热气,那个冰冷的世界正在向他招手。
“若惜……别哭……你知道我见不得你的眼泪。呵……咳咳……爱你所爱吧……我悔……却不怨……”
湛云落渐渐闭上了眼睛,好累啊。
“我爱你!我爱的是你啊——”若惜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胸前,不顾鲜血染红了她一身的碧衣,绝望地喊着,“我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你要好好活着,等着我……还清你的恩,你说的,倘使,有一天,你所做的一切让我感激,想要有所回报,那么那三个字,是我唯一能还清的。我说了,可是,不够……你就打算扔下我一个吗?”
湛云落躺在地上。血快流尽了吧,他听着耳边仿佛有人对他说爱,是若惜么?呵呵,人果然要死了,就会听到最想要听的话,好啊。这样,是不是死了也会带着安慰?
别了,若惜……
来生,我们再聚吧,那时,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放开你的手,这样,谁也不会再将我们分开。
天,黑了……
顾惜朝慢慢走过来,轻揽若惜入怀:“我们好生葬了他!”若惜终于大哭起来,这一个月所有的纠结、所有的苦全随着哭声发泄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喊着湛云落的名字,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春风吹过,凉凉的,若惜哭得累了,昏倒在顾惜朝的怀中。
顾惜朝回首,对着身后几张出现的脸,浅浅一笑。
农历四月初八。本师释迦牟尼佛圣诞之日。
大清凉寺一年一度的佛法大会终要再次开始了。这大清凉寺是湛王朝最大的皇家佛院,建于海拔最高地势最险的朗月山之巅,每年只在佛祖诞辰日对公众开放。而且无奘法师会在这一天游方至此,向天下苍生开演诸品妙经。
说起这无奘法师,却是湛王朝最得道的高僧。人生得容貌堂堂,仪态瑰岸,胸怀清秀,二十五岁在佛学上的造诣已无人能堪。他常年着一身青灰的法袍,若法袍却因破败不能再穿,也必在添置的新衣上点上另一种颜色,以此破坏衣色的整齐而免除贪着,无奘法师谓之“点净”。
是日自丑时,天仍然蒙黑,只有月朗星稀,就有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求得无奘法师柳枝一点,以求来世超脱世外,不再受轮回之苦。当然,也有些正值妙龄的女子单为一睹无奘法师圣颜而千里奔波赶来此处。
一时间通往朗月山之巅的山路,人满为患。
无奘法师高坐莲花座,文武俱各拈香,拜了佛祖金身,参了罗汉。礼毕,分班各安禅位。三进门外挤满了抻着脖子往里张望的男女老幼。
今日,无奘法师不若往年,既没有讲三世因果,也未言六道轮回,而是谈起了一段禅宗公案。
微微的晨风中,法袍随风而舞,无奘法师轻启丹唇,“慧可总感心不能安便向达摩大师请教安心法门。达摩说,你先把你的心找来,我再给你安心。慧可遵循达摩的话去找自己的心,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只好回复达摩说,他找不到。达摩说,我已经为你安心完毕。”
念至此,无奘法师法相微微露出笑意,法袍一挥,“《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众位施主,可是悟了?”
这一语,牵动所有人都陷入沉思,顾惜朝即使远在偏殿,亦是将他的禅语珠玑字字听入耳中。今日,他受无奘法师之邀前来听禅,他们,是多年的挚友,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离开若惜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似乎走得决绝,心,却一直随着那个女子的离去而找不到归途,明天,应该就是青梅的周岁生日了,虽,已为她准备了贺礼——一枚天下间绝无仅有的万年白玉坠,戴在身上可辟邪保平安,然,他却无法知道这枚坠子是否能够亲自戴到她稚嫩的脖子上。
放下,放不下?
怕是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一个人才能咀嚼的痛。
如果,让他找自己的心,他能找得到吗?
依佛意,他当然无法找到。因为三心不住,过去之心不住,现在之心不住,未来之心不住。
心不住,便并不执着于任何外物。
猛地抬起头,却见无奘往这边看过来,即使隔的很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庄严的法相上隐隐浮着一层期待的笑意。
那么……无奘法师所谈这段禅宗公案并非是随意而为,而是有意以此点化他,试图解开他的心结?
呵。
他也是人,纵然对世事一切都能淡然,却又如何对自己一生所爱说放弃就放弃?那日,怪医突然在若惜的陪伴下,找到他,说可以医好他的左臂,若惜也可以嫁给他。那一刻,他相信自己听到了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心脏竟然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腔。
他以为,若惜……那个在他面前似永远素淡如菊的女子,那个永远干净明澈,心却如一块柔软的海绵,喜欢把一切的苦、一切的磨难都统统吸收进去,不愿让人知晓的女子,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与她携手一生,他,第一次流泪了。
这一生,唯一一颗比水晶都璀璨的泪珠,凝在眼底。
只不过,他不想它滚落出来。他愿意自己永远在她面前坚强如斯,优雅如斯。
那一刻,如果,他能抬起头来,看着若惜的眼睛,他应该会发现,里面除了一种喜悦,其实原本还隐藏着一种更深的忧伤。
可惜,那一刻,他太迟钝了,太顺从自己的感觉,竟然开心地像个孩子伸出了手,让怪医给他切脉,而忽视了最能传达心神的眼睛。
所以,他错过了第一次的拒绝。
怪医,最终不但医好了他的左臂,居然连他二十年来未曾拥有过的听觉,一并还给了他,天知道能够听到声音,会是怎样让灵魂的一种悸动。
他听到了风声,原来风也是有声音的,刮过耳际有呜咽的低鸣;他听到了木樨花开的声音,花瓣一层层打开,然后倏然张开花蕊;他听到了鸟鸣,啾啾鸣啭,在树枝上雀跃,在巢里安眠;他更听到了心爱女子温柔如水的好听声音!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再回到残废。
在感受了如此美丽的世界和如此美丽的她,他不想再变回一个不能听到若惜好听的嗓音、绝世琴声的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