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了佳桂过后,湾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繁忙。除了少数人因为连续熬夜而睡了一上午瞌睡外,大多数人在丧家吃过丧饭以后,回家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到了下午,端阳才安排人把转移到世海家里的东西给世国搬了回去。世国家里那只半大的架子猪,端阳叫毕玉玲牵回去,暂时给世国喂着。世国回来了,如果要就给他牵回去,如果不要就折成钱给世国。至于世国家还有狗、猫、鸡,端阳知道它们自己晓得回屋,也就不去管了。把一切都安排完了以后,端阳锁了门,想把钥匙拿上去交给世普和佳兰,让她中午和晚上舀碗饭下来喂喂猫狗。来到上面院子里,佳兰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屋子里只有世普一个人在捧着一只小紫砂茶壶在喝茶。端阳便对世普问:“老叔,我兰婶呢?”世普一只手端着茶壶,一只手在壶肚上轻轻摩挲着,说:“她没事去种了两厢四季豆,有两天没去摘了,刚才挎着篮子出门去了,说是摘点回来晚上煮四季豆稀饭!”
说了一会儿闲话,世普才对端阳问:“你有啥事吗?”端阳听了,这才掏出钥匙对世普说:“老叔,我把下面佳桂婶家的钥匙拿上来,等会儿佳兰婶回来了,你转交给她,让她有时间了便去帮世国叔喂喂猫狗,晚上关一下鸡圈门……”端阳的话还没完,世普便黑下了脸,有些不高兴地打断了端阳的话,说:“佳桂人都不在了,他还有啥子家,啊?”端阳一听这话,有些被噎住了的样子,半天才说:“可还有贺宏、贺伟……”世普又打断端阳的话说:“你找其他人吧,我们又不是哪个的看门狗!”说完又接着说了一句,“他的东西又没有和我们当面清点,到时候回来说这也少了,那也少了,哪个说得清?”端阳一听,便知老叔对世国的恨太深了,他本想对世普说一句世国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想一想便说:“也好,老叔,你和兰婶年龄都大了,走上走下不方便,我就找其他人帮忙给他们照顾到一下屋子。”
说完话,端阳站起来要走,却不防派出所王所长急匆匆地进了院子,一见端阳在这儿,便叫了起来,说:“哦,贺支书也在这里,我正说要找人带信请你来一下呢。”端阳马上把凳子递了过去,说:“王哥找我有啥事?”王所长说:“你管我啥事,先去端根凳子坐下来再说!”端阳果然进屋端了一根板凳出来,正打算坐下,世普说:“端阳,你给王所长倒杯茶来,茶叶在楼上我睡的屋子里,杯子你去找!”王所长听了却说:“不用了,杯子我这里有,你给我倒点开水在里面就行了!”说着便从胳肢窝里取出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只双层的玻璃杯子,交给了端阳。世普说:“给王所长重新换点茶叶!”端阳答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儿,端阳将一杯茶端到王所长面前,王所长看着杯子里一根根直立起来的茶叶,便对世普说:“贺校长到底是文化人,看你喝的茶叶都跟我们不同!”端阳说:“老叔不抽烟,不嗜酒,就喜欢喝茶,当然要喝点好茶。”王所长听了又急忙说:“那是那是,像贺校长这样高雅的人,当然要喝好茶!像我们这样的粗人喝这样的茶,喝不出味道不说,倒把茶叶糟蹋了!”
世普听见他们在一旁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便对王所长说:“王所长我看你刚才急匆匆的,这阵怎么有闲心来谈茶论道了?”王所长一听,这才急忙对世普和端阳说:“那是,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贺校长,贺大支书,我是特地来给你们汇报一下贺世国这个案子的……”世普听了王所长刚才几句话,现在又见王所长对他说话用了汇报两个字,心里很熨帖,嘴上却说:“我又不是你们的上级,给我汇报啥?”王所长忙说:“您老德高望重,当然要给您汇报哟!不但要给您老汇报,还要请您老给我们的工作儿出指示呢!”世普听了这话便说:“那你就说吧,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王所长一听这话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摇了一下头才说:“没有新的进展,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听到这儿,世普便提高了声音说:“这么一个小案子,你们都觉得这样难呀?”王所长听后皱了一下眉头,才说:“主要是证据收集难,除了贺世国本人的口供和那天晚上法医的一份验伤报告外,村里都没人出来证明贺世国平时有虐待死者的行为!”世普听了王所长的话,脸又沉了下来,没有直接回答王所长的话,却回过头看着端阳说:“端阳,你是村干部,今天当到王所长说句良心话,贺世国是不是经常打贾佳桂,而且是屡教不改?”端阳一听这话,知道老叔当面将他军了,便说:“老叔,王所长问我时,我是给他说明了的,湾里两口子打架确实经常发生,可那是两口子打架,人家打架又不先把我叫到场……”世普听了端阳这话,气得嘴都歪了,把手里的紫砂茶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愤愤地说:“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问你贺世国是不是经常对贾佳桂实施家庭暴力,你却给我把两口子打架扯到一起!”端阳听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叔,我不明白两口子打架和暴力有啥区别?吵架无好言,打架无好拳,不叫暴力叫什么?依我这个蠢人理解,在社会上打架叫社会暴力,两口子在屋里打架通通都是家庭暴力了,王所长你说对不对?”
王所长微笑着没有回答,世普却气得满面通红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端阳叫道:“诡辩,诡辩!我知道佳桂一死,你们都要为活人说话!我还晓得你们反对我将贺世国绳之以法……”端阳听到这里,急忙说:“老叔,我们可没反对……”端阳话没说完,世普便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几乎是叫喊着说:“没有反对,那为啥见王所长把贺世国带走以后,你们全都走了?你们这样做是给谁看?向谁示威?你嘴上不说,我心里明白得很……”
王所长见世普的鼻翼一起一伏,脸涨得发紫,便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说:“贺校长,您老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啊!”世普听了这话,才重新坐在椅子上,又拿过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对王所长问:“好吧,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口气中已经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味道。王所长说:“我就给你老人家明说了,我们不打算立案了……”世普的胸脯又起伏起来,将脸拉得长长的,刚想发作,看见王所长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犹豫了一下,将满腔怒火强压了下去,什么也没说,只冷冷地吐出了简短的几个字:“继续说吧!”停了一两分钟,王所长才说:“当然,不立案不意味着我们就不管了……”
一句话没说完,世普终于像是忍不住了,突然瓮声瓮气地说:“不立案了你们还怎么管?”王所长说:“不走刑事这条路,还有民事调解这条路嘛……”世普突然冷笑了两声,说:“哦,你不用讲了,我完全明白了,你的想法和贺端阳的想法完全相同,那就是不讲法律,只讲调解,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人已经是死了!”说完这话,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王所长,又厉声质问,“那我问你,死者就白死了,坏人就逍遥法外了,是不是?”说完,世普突然勃然大怒,又站了起来指着王所长大声叫喊,“你去问问司法机关,去问问县妇联,看该不该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利?你们公安是干啥子的,啊……”王所长急忙劝住世普说:“贺校长,你老人家不要这么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嘛,好不好?我说过,我是来跟你汇报和请你作指示的,有什么不对,你老人家尽可以批评,但不能激动,是不是?”
说着,又把世普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把他的紫砂茶壶递过去,让世普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老人家说得对,公安公安,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公共安全的。但问题也在这儿,贾佳桂她是死于家庭纠纷,法医的鉴定也说得再清楚不过,她确实是喝农药自杀而死!我不是抠字眼,要论抠字眼,在贺校长面前我是小学生。您老也是知道的,自杀跟他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贾佳桂是死于他杀,那我们就好办得多!不管凶手是啥子人,都是违反了公共安全,我们二话不说,抓起来就是……”王所长说到这里,世普仍是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贾佳桂自杀是事实,可她为什么要自杀,难道不是死于家庭暴力吗?死于家庭暴力,那和他杀有啥区别,啊?”王所长听后又停了一会儿才说:“哎呀,我的大校长,从道理上推,你的话也说得过去,可我们公安办案讲的是证据,不是光靠推理就行了,是不是?再给你老人家说句实话吧,那天晚上我们访问的群众虽然不多,可站在院子里的几十个贺家湾村民,都一致说死者生前和丈夫关系很好,有的还证明贺世国很爱死者,每次回来都要给死者买礼物,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能说明贺世国虐待死者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