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被挖坟了
第二日戌时,狐狸果然依诺前来,邀我去山顶赏月。
因为打定主意要让他吹笛子吹到嘴皮发麻,我吩咐阿金阿聪带上竹躺椅、竹踏脚、茶壶、茶水、瓜子及茶叶若干。
就着清风明月,喝着香茗,磕着瓜子,听着绵绵不绝的笛音,真是十分惬意。可惜阿金阿聪两个小家伙竟然不知道欣赏狐狸这当世无双的笛音,听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都东倒西歪地依着松树,睡着了。
茶能提神果然不假。我越来越精神,每当狐狸吹完一曲,都会及时鼓掌叫好。
于是,狐狸的眼神越来越迷蒙,象月色一样迷蒙。
也不知是不是过了子时,反正月儿已过中天,狐狸终于放下竹笛,满面无奈地看向我:“大嫂,山顶风大,你还是------”
“不怕不怕。”我放下茶杯,弯腰从竹躺椅下揪出狐狸昨晚披在我肩头的那件外袍,摊开来盖在身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山顶确实风凉,幸好我早有准备。果然人做事考虑周全一点,是不会吃亏的啊。”
又看向狐狸,笑问:“六叔,下一曲是什么?”
狐狸看着他的那件外袍愣了一瞬,微笑答道:“春莺儿。”
这回轮到我愣了一瞬,摇头道:“这首曲子太过悲切,有负今夜这清风明月、绿树松岗,不好不好。”
狐狸看我一眼,浅浅地笑:“若是大嫂觉得春莺儿天各一方太过悲切,不如我将这曲子改一改?”
我来了兴趣:“如何改?”
狐狸但笑不语,笛横唇前。首先吹奏出的仍是我十分熟悉的旋律,幼时娘拍着我入睡时,经常哼着的便是这首《春莺儿》。丽日和风下,春莺儿成双成对于枝头婉转歌唱,偶尔交颈依偎,春光无限。
我刻意不去想曾经与某人在柳下唱这首曲时的场面,只微眯着眼,专注地看一袭白衫的狐狸站在松树下动情吹笛的潇洒模样。
笛音渐急,显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随之而来的将是两只莺儿被打得天各一方。
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以为这样便可以听不到后段惨虐的笛音。
就象以前偷看秀才爹私藏起来的艳史稗闻,若遇那等好人被冤、爱侣分散的桥段,我便会跳着看过去,拼命翻到沉冤得雪、破镜重圆的那一页。
以为真正的人生也是那样,即使好人被冤、爱侣分散,只要翻上几页,便会沉冤得雪、破镜重圆。
从北上投奔江府到今日站在这鸡公山的山顶上,两年时光,终于让我明白,戏文真的是演来哄人的。
风雨一波狂似一波,偶尔有春莺儿的啼叫,那是它们被打得羽毛尽湿,凄惶地鸣叫。
烧吧。
烧吧。
我禁不住要掩耳而奔。忽然间,狂风息止、暴雨消散,一缕阳光悄悄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照在柳梢上。
笛音渐转欢快愉悦,还有着熬过暴风雨后的明净与清爽。
春莺儿用喙嘴梳理着湿透的羽毛,然后,欢快地、苦尽甘来地啼叫了一声,在阳光中振翅而飞,飞向绚丽的彩虹。
“这个、真是你临时改的?”我不可置信地望向狐狸。
“大嫂觉得怎样?”狐狸用修长白净的手指将竹笛拨得滴溜溜地转,含笑问我。
我看不得他这种得意的笑容,便道:“若能将词一并改了,就更妙。”
说完我打了个呵欠,掩着嘴道:“虽然很困,但总得等六叔改了这曲词,我再去睡不迟。”
话音刚落,狐狸已浅声吟道:“骤雨泼柳,乌云蔽日,惊破春莺梦。伤心独唱,恐是孤残身。劝莺儿、却凄惶,待风止雨歇,绿柳蒙翠,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狐狸,狐狸却微微一笑,欠身道:“大嫂困了,少寨主肯定也困得不行。为了让大侄儿不难受,我只有拼了命做出这曲词,大嫂可还满意?”
我无语,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六叔对侄儿倒真是体贴。”
狐狸一笑,轻轻踢上阿金和阿聪。两个少年揉着眼睛站起,阿聪打了个呵欠,背起竹躺椅,絮絮叨叨道:“以后大嫂若要来听六当家吹笛子,可别叫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笛子声,总以为是鬼哭狼嚎,吓得我做了一场大大的噩梦。”
我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狐狸用竹笛敲上他的头,骂道:“改天我把你丢猪圈去睡,你会以为那猪哼的声音是仙乐!”
阿聪这话倒听懂了,嘟囔道:“六当家,你想骂人猪头直接骂便是,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阿金作跳跃状:“原来你是猪头啊,我可得离你远一点,免得人家说物以类聚。”
阿聪背着竹躺椅就追了上去,阿金大笑着闪开,两个少年一路追打着奔向山寨。
这样清澈纯净的笑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不经意间转头,见狐狸也在望着少年们远去的方向微微地笑。他此刻的笑容,浑没有了狐狸般的狡猾,如今夜的月色一般单纯。
虽然有点困,但这样的夜晚倒也不错。我又转头,对着远处的山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回到小木屋后,我着实后悔了一把。
一来后悔忘了仔细看看,狐狸的嘴到底有没有吹笛子吹到发麻发肿;二来,茶能提神确实不假,只是我没想到,这茶叶的提神效果会如此之好。
邓婆婆养的鸡已经开始对着阳光打鸣,我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可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狐狸居然来敲门:“大嫂。”
我欲不理,可敲门声更响了。
待我怒气冲冲地拉开房门,六位寨主一字排开站在外面。狐狸将脸掩在折扇之后,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大嫂早。因为屈大叔说,您得早睡早起、适当动一动,少寨主才会长得健康聪明。所以从今天起,我和几位寨主,会轮流来陪大侄儿做晨起锻炼,兼给大嫂请安。”
日子就这样悄悄地过去。
六位“叔叔”每天早上轮流来请安并陪我散步,上午我则和邓婆婆在菜园子里适当地忙碌一下,下午睡上一小觉,看看狐狸为我找来的书,再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做小衣裳,晚上则伴着清风明月,欣赏一番狐狸的笛音。
因为肚子开始微微隆起,狐狸送来几件宽松的衣裳,式样却很漂亮。我穿上后,既能遮掩一下“挺得太早”的肚子,更显出几分慵懒与飘逸来。真是不得不佩服此狐狸的眼光,听说新建的议事厅中那幅豹子头的画像也是他亲笔所绘,啧啧,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不精通的。
狐狸更是命人接过了为野狼们洗衣煮饭的事情,邓婆婆便专心照顾我一个人。老七还时不时打来野味,请邓婆婆煮了为我补身子。
这样的日子,再舒服惬意不过。
只是,哨兵们和阿金阿聪这帮孩子,再也不敢吃我做的饭菜,令我英雄无用武之地,很是惆怅了一把。
这日实在手痒,见轮到老七来请安兼陪散步,我对着朝霞伸了个懒腰,叹道:“六月了啊。”
不知是不是朝霞的原因,老七秀气的脸红得十分灿烂:“今天六月初六了。”
我面露微讶,兼有几分惆怅:“原来已经是六月初六了。唉,在我老家,今天可是吃水芹煮无鳞公子的日子。俗话说得好啊,小暑黄蟮赛人参。黄蟮在小暑前后吃,配上香香的水芹,再美味不过。”说完,我对着朝霞,微眯着眼,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
老七明显地咽了一把口水,悄悄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将目光移开,脸却更红了。
我再漫不经心道:“不知在哪本书上见过,说黄蟮特别适宜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营养不良之人食用,也不知是真是假,得找个时间问问六叔才行。”
未到巳时,我还在菜园子里和邓婆婆一起捉虫,老七拉着狐狸还有阿金阿聪一干少年来了。
“大嫂,我们去捉黄蟮,您去不去?”
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
和风细细,我们一行人在上百名野狼的护送下,拎着竹篓和木桶,浩浩荡荡向山腰处的几亩水田进发。
我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捉黄蟮,着实有些兴奋。
在江府时,因为要做一个符合名门闺秀气质的儿媳妇,我大多时间都被禁锢在那小楼之中。江文略初始还经常带着我出去游山玩水,可江太公夫人十分看不惯这种行为,狠狠训了数回,加上外面形势越来越乱,他便很少再带我出去。
若不被“捉奸”,十多年后,我很可能会象江太公夫人一样,穿着厚重深暗的衣裳,坐在阴森昏沉的阁楼里,日夜想着的便是如何绑住丈夫的心,然后顺带折磨一下看不顺眼的儿媳妇。
哪能呼吸到这么清新的空气,见到这般明媚的阳光。
如此想来,福不是福,祸不是祸。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又对着灿烂的阳光挤着眼睛笑了笑。没成想,脚尖磕上了一团土疙瘩,往前一扑。
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所幸有人眼急手快,手臂急伸,搂住我的腰将我揽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狐狸已瞪着眼,怒意隐隐:“大嫂,你摔着了不要紧,咱们大侄子可不能摔着。”
他一直走在我身边吗?岂不是将我波澜多彩的表情都收在眼中?
我正尴尬地笑,走在前面的野狼们忽然叫了起来:“六当家快来看!有坟被人挖了!”
我气喘吁吁地跟着狐狸挤上前,只见山路不远处的松树林里,一座土坟被人挖开,坟内空空,未见尸骸,却有一股恶臭依稀飘散在风中。
我一阵恶心,扶住松树呕吐起来。狐狸忙扶了我走开几步,又回头问道:“这是谁的坟?”
野狼们想了想,有一人叫了起来:“唉呀,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该死的妓女紫烟的坟!六当家那天不是让我们好生将她埋了吗?就是江文略上山致祭的那一天,我们就把她埋到这里了,对,就是这里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