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的事情完了,唐伯虎的案子却陷入了两难境地。该如何办?
徐经是有钱人,唐伯虎与主考官特别是程敏政、吴宽、王鏊等人关系很好,特别是后两个人还是他的同乡前辈,既有钱又有人。难怪令人怀疑他们徇私舞弊。
其后,工科给事中林廷玉上奏,提出了解决办法。这在《明孝宗实录》卷一四八中有所记录。
工科都给事中林廷玉,以尝为同考试官与知内帘事,历陈敏政出题阅卷取人有可疑者六,且曰:“臣于敏政非无一日之雅,但朝廷公道所在,既知之不敢不言,且谏官得风闻言事。”曰,“昶言虽不当,不为身家计也。”今所劾之官晏然如故而身先就狱,后若有事谁复肯言之者。但兹事体大势难两全,就使究竟得实,于风化何补。莫若将言官、举人释而不问,敏政罢归田里。如此处之,似为包荒,但业已举行又难中止。若曰朋比回护颠倒是非,则圣明之世理所必无也。
简单地说,林廷玉开的方子就是:言官“风闻言事”是法律赋予的权力,不能因此治罪。如果治罪了,以后再有贪赃枉法的事情,谁还会举报?要知道官员的坏事往往是从民间先传来,其后官员才会重视。然而,既然是“风闻言事”就会有搞不清楚的地方。科场舞弊这件事情全天下的士子都知道了,而且都担心官官相护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为了维护皇帝您的尊严,为了维护考试的尊严,只能牺牲程敏政和两位举人了。
林廷玉说完之后,给事中尚衡、监察御史王绶等人,纷纷上书要求释放华昶,逮捕程敏政。其后,徐经开始抗辩,说华昶“挟私诬指”。程敏政也上奏要求和所谓的证人对质。就在双方争辩的关口,风向立转。徐经承认送了程敏政金币,于是左都御史闵圭等众人,再次要求逮捕程敏政。弘治皇帝这时候,将奏折扣了十多天没准奏。这一下,几乎所有言官都齐刷刷地要求皇帝逮捕程敏政。
最终皇帝没有办法,拖了足足两个月终下令将程敏政缉拿归案。
到了六月份,华昶带着他的证人与程敏政在午门对质。对质双方为:程敏政、唐伯虎、徐经等人和华昶、无锡举人方学等人。
最终经过多部门会审,由闵珪牵头查证,徐经供认:
来京之时,慕敏政学问,以币求从学。间讲及三场题可出者,经因与唐寅拟作文字,致扬于外。会敏政主试,所出题有尝言及者,故人疑其买题,而昶遂指其实。未尝贿敏政,前惧拷治,故自诬服。
用现代文来说就是:徐经和唐伯虎来到京城后,二人敬慕程敏政的才学,向他求学并谈及可能的考题会是什么(那时,程敏政还不是考官,考官名录未发)。因为明朝官员工资低,许多人都干兼职,程敏政看中徐经的钱便教二人学问,做起了“猜题老师”。这个其实很常见,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每到中考、高考、自考,老师们总是根据历届考题猜题,程敏政也是如此。只不过猜题太多,等后来真的成了考官之后,他也忘了自己猜过什么题。
因为后来徐经与唐伯虎根据可能的考题进行了试卷模拟。而这些他们都没有避讳,都对外进行过宣讲,与好朋友谈及过。前者之所以供认敏政卖考题,乃是受了拷打所致。
唐伯虎供认:自己确实给程敏政送过礼,但却是为了请程敏政给自己的伯乐梁储写践行文章,因为梁储要“外放”做地方官。对于这个礼物是什么,历来说法不一,《二科志》和《尧山堂外纪》都说是“持帛一端”;而王世贞却说送了“一金币”。
如此,案情大白,华昶“言事不察实”有过;“(徐)经(唐)寅等夤缘求进(溜须拍马以求得官)之罪”。弘治皇帝命“轻罪重罚”,具体如何判处由闵珪等人拟定。最终结果出炉:程敏政退休;华昶调南京太仆寺任主簿;徐经、唐寅皆废功名,交了罚款后去当吏役。皇帝准奏。如此,徐经、唐寅就将永世不得为官。
程敏政出狱后,愤懑不平发痈而卒。也有人说他被一些人羞辱,吐血而亡。
唐伯虎出狱后,被谪往浙江为小吏。正如他在《与文徵明书》中所说“士也可杀,不能再辱”。唐伯虎知道了这个任命后便挂冠而去。
徐经自此走上了8年上访路,他屡次说“我是屈打成招的”,最终被平反,其后亡故,享年35岁。
程敏政和徐经冤不冤
对于这个案件,历来就有争论。有的人说唐伯虎很冤,徐经虽然可气但也冤,乃是政治纷争让他们受了苦。当然,也有人认为他们不冤,原因很简单,程敏政的名声不好、徐经的才学一般,富人买题很正常,唐伯虎的才学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此案一出,便有人提出质疑,对唐伯虎表示同情,当时的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吴宽即致函浙江幕府,称:
今岁科场事,累及乡友唐寅。渠只是到程处为座主梁洗马求文送行,往来几次。有妒其名盛者,遂加毁谤。言官闻之,更不访察,连名书内。后法司鞫问,亦知其情,参语已轻。因送礼部收查发落,部中又不分别,却乃援引远例,俱发充吏。此事士大夫间皆知其枉,非特乡里而已。渠虽尝奏诉数次,事成已无及矣。
也是苏州人的,该科殿试读卷官王鏊,时任吏部右侍郎也说“横遭口语,坐废”(见《震泽长语》)。
另一位读卷官焦芳①,在正德年间主修的《孝宗实录》上也说“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尽管人们同情唐伯虎,但是,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还是大多相信有弊案存在。唐伯虎、徐经等人并不像徐祯卿、张灵那样出身于草根。前者因为有才与众多苏州籍高官关系深厚,后者则仗着万贯家财与不分籍贯的高官关系深厚。
从另一个角度看,程敏政和徐经的嫌疑也确实很大。
《罪唯录》上记载:
政少以奇童闻,英宗抱之膝,指阶下金猊赐若,敏政辄趍下叩头。上曰:“是子他日当以货败也。”后以进士入翰林,历官成化中,且大拜,刘吉使其党魏璋发敏政阴事,坐罢。寻结中官李广等,复起。会边帅以七千金托敏政上广,广别得罪自杀,轧后为债帅所困,遂有贿题徐经之事,为给事华昶所发。
这里提到了之前程敏政贪污的事情。而后世一些人认为,程敏政之所以受贿,是因当时花销巨大欠了不少钱。
再说徐经,徐经家里富有,乡间对他有“为富不仁”的批评,而且华昶指出了重要一点,即徐家早有买题的传统。据李调元《制义科琐记》卷二《卖题》,华昶弹劾程敏政时就说:
昔景泰年间,徐泰(徐经的叔祖)买中顺天解元,事露覆试,景泰曲护幸免。今经与泰同家,敏政又从而招徕之。朝廷科目,岂容再坏?
可以说,徐经出事后,就连他的亲属都幸灾乐祸,很少有人为他喊冤。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最后我们谈谈唐伯虎的伯乐吴宽、王鏊、梁储等人的作用。吴宽、王鏊和唐伯虎是同乡前辈,地域亲情自然使他们将唐伯虎放在了同一队列。两相呼应,他们不遗余力地为唐伯虎鼓吹。这在扩大唐伯虎知名度的同时,也使唐伯虎为人嫉恨,给他带去了极大风险。
吴宽、王鏊早就知道唐伯虎,因为他们与唐伯虎的老师沈周相识。早在1486年,唐伯虎17岁画《贞寿堂图卷》时,沈周就利用自己的关系请二人为之题诗。因此,二人对唐伯虎很看重。而吴宽在丁忧期间(1495年-1498年)和唐伯虎相识时,唐伯虎还上过一篇《上吴天官书》。此文一出,唐伯虎在吴宽心中的地位又重了许多。而吴宽丁忧之后于1499年便入京为官,1497年他帮助唐伯虎过了方志这一关,1499年他又助唐伯虎逃脱牢狱之灾。
下面我们就不妨看看唐伯虎的这篇文赋,其文辞优美雄壮,用典颇多。许多人都认为唐伯虎生性飘逸,对于八股文非常反感,其实,这种观点有些绝对了,对于这种科举必备的文体,他还是很重视的,这篇赋就可以看到八股文的影子。
寅再拜:
昔王良适齐,投策而叹;欧治去越,折剑言词。艺不云售,慨犹若此;况深悲极愤者乎寅夙遭衣闵,室无强亲,计盐米、图婚嫁、持门户;明星告旦,而百指伺哺。飞鼠启夕,而奔驰未遑。秋风飘尔,而举翮触隅。周道如砥,而垂头伏栎。与隶交叱,刀锥并侵;烟爨就微,颠仆相继。
彷徨琫摐之下,婆娑里巷之侧。飞尘扬波,行人如蚁。恫恫秾秾,不可与处。此乃有生之忧,非寅之所畏也。至若槿树辞荣,芳林引暮,学书不成,为箕未货;艳色废于群嶰,齐音咻于众楚。鸡既鸣矣,而飘摇远游;日云夕矣,而契阔寐叹;九衢延丝,而穷辙涟如;高门将将,而败剌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