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大地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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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村民要开砸啦(一)

第二章村民要开砸啦

(1)

当泥人王的呼救声传到村里,村子立刻炸窝了。呼救声就是村民的命令,自古如此。不管哪里出了事,不管谁家出了事,人们听到这种呼救都会奔向那里。

当受伤的人被送进医院,雨小了许多,没了电闪雷鸣,天却依然黑沉沉的像个倒扣的巨大黑锅,人们被这口黑锅罩得透不过气来。

村街上的雨水四散奔流,看不见行人走动,而在村委会的屋里、院里,却聚集了二三百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平时这么多男人女人聚在一起,免不了相互嬉笑打闹,男人们不会放弃捏女人屁股、摸女人****的机会,女人们就有敢掏男人裤裆的,嘻嘻哈哈,你追我跑,好一幅乡村谐趣图!今天不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二字,他们或凝重或喧叫,都表达着报复的意志。村里几十个人不明不白地被打了,躺进了医院,必须要有个说法、必须要讨个公道!人们骂骂咧咧吵吵嚷嚷,把村委会的房顶子都快吵塌了。

“准是那帮****的!”

叫骂声最大的是韩二愣,这个愣种骂街像砸夯,不过这次他砸正了地方。

他说的“那帮****的”大家心知肚明。

坛州市是个地级市,辖区二十二个县、市、区,面积一万多平方公里,人口八百多万,在全省属于中等偏上的三类城市。但坛州是个农业地区,工业基础薄弱,没有支柱产业,只有几家有点规模的利税大户,历届市领导都为财政吃紧而紧张。这些年,在不知不觉中房地产成了市级财政的重要支点,这不得不让领导们对房地产业多加善待。但房地产在带来财政收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叫人头痛的问题,今天东边起火,明天西边冒烟,矛盾冲突一个接着一个,摁下葫芦瓢起来,让人应接不暇、疲于应对。

坛山村隶属于城东区,是个近郊村,虽然二十年前这里建起了一家大型国企,修了桥、铺了路,但毕竟因为坛河的阻隔,河东大片土地始终没有纳入城区建设的盘子。最近,坛州市委市政府不断派人到外地、外国学习经验,决定抢抓机遇,把城市往东扩展,这就意味着坛河不再是城市向东发展的自然屏障,河东将要变成一座新城!

忽然有一天,在坛河边的河湾地上竖起十几间铁皮房子,还开来两台大吊车。铁皮房子前戳起一块醒目的大牌子,上书:“龙湾水榭项目开发部”。村民不明白“龙湾水榭”是嘛意思,就问大先生。大先生是坛山村人,姓李,书香门第,小时候就读过《大学》,中年当过中学校长,五十岁上调到坛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去编书。村里人都很佩服大先生的学问,但不懂地方志是编什么书,也就选不准佩服的语言。李二坏嘴损,说起他这位堂叔嘴上照样没德。李二坏说,俺叔可不简单,我到俺叔单位去过,看见有漂亮妞儿端茶递水,还给抹桌子,那桌面擦得锃光水滑,连苍蝇都不敢往上落,一落就劈叉。那次我还看见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岁数比我叔还大,戴着一副老花镜,见了我叔不住地点头哈腰,很恭敬。那人出去后我问我叔,看那人像个领导,你比他的官还大?我叔笑了,说人家是地方志办公室主任,跟县长一个级别,我是什么?借调!我又问我叔,他官大为什么见了你还点头哈腰啊?我叔哈哈笑了,说这老主任****时站在台上挨批,天天弯着腰,脖子上挂着十斤重的木牌子,上面写着“打倒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当年老主任就像现在的明星走穴,一天赶好几个场子,总是猫腰撅腚那一个姿势,后来就落下病根:腰总是挺不直,还不住地点头,他见谁都是这个样,那哪是对我低头哈腰啊?李二坏接着讲,说别的没用,论编书我叔在单位那可是头把金交椅!怎么说呢,反正我叔很能编,什么事到他肚子里都能编出好东西!就是吃柳条也能拉出笊篱!听的人就说,李二坏你才能编呢,笊篱能从肚子里拉出来嘛?

总之,大先生是有真学问的,退了休之后还担着“坛山文化学会”的名誉会长。大先生对坛山地理文化那是绝对的权威,说起坛山的人文掌故,熟悉得就像他手上的掌纹。大先生说,为嘛叫“龙湾水榭”?我跟你们讲啊,咱坛河过去还叫龙泉河,流到坛山根往外绕个弯儿,就形成了一块湾地。龙湾就是龙王爷来到这里,看见坛山,恭恭敬敬盘起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水榭是建在水边的楼台亭阁,听着就雅致!龙湾水榭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啊!这家房地产老板有眼光,地块选得好。你们看看,这片湾地北依坛山,西靠坛河,东边还有个大坛湖,在咱平原地区到哪里找这样的风水宝地呀,想不发财都难!

(2)

坛山村人得到开发的消息很兴奋,他们从来不拒绝开发。当年,在坛山村建工厂,村里几千号人没几个说“不”的,两千多亩地不就占了嘛!当然,村里人因此见到了实惠,吃水不花钱、用电不花钱。现在,家家做饭都有一套齐全的电饭锅之类,更别说空调电视洗衣机了。在建了工厂以后的这些年里,村里有不少人进厂当了工人。留在土地上的人们一边耕种着土地,一边挣着建筑的钱。这家企业把许多工程给了村里人做,男人当木工、瓦工、壮工,女人粉墙、刷漆,家家守着粮囤数钱,一幢幢新瓦房盖起来,让远近的农民羡慕得直流口水。坛山村的男孩子十六七就有人上门提亲,挑媳妇就像市场上挑苹果,专拣个大的、鲜亮的。

因为当年出让土地建工厂,村民们早已尝到了甜头,因而他们有着后知后觉的开放心态。村里的年轻人听说坛山村这一带都划进了新城区,欢欣鼓舞,他们终于要像城里人一样住上高楼大厦了!虽然村里家家住着宽房大屋,却摆脱不开驱之不尽的尘土、蚊蝇,到了冬天,家家烧土暖气的繁琐与烟尘,大冷天里蹲到露天茅厕里冻屁股,想想就觉得猥琐。老年人确实有不愿住楼房的,钟爱土地的人们犯愁楼上不能栓牲口,不能放农具;年纪大的怵头爬楼梯、坐电梯,说住进楼房就像坐进监狱,屋里吃屋里拉,最后死在屋里,不如村子里老少爷们儿、老少娘儿见面拉呱儿,东家长西家短,活得不闷。在住不住楼房的问题上,有的家庭老少两代还吵得脸红脖子粗。

正当村里人对住不住楼房议论纷纷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一个消息,说这个小区的开发商是有香港财团背景,不像本地那些小开发商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人家那可是大手笔!整个住宅区规划面积三百亩,有超高层、小高层,还有别墅洋房,是坛州规划面积最大、设计水准最高的住宅区,就是搬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档区。不久,他们又听说这个小区全部是商品房,超高层、小高层全部对外销售,里面的别墅、越层是富人区,专供有钱人和当官的住。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来开发,除了占地跟村里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叫那些希望住楼和害怕住楼的都白瞎了心思。

村里的年轻人非常失落,未来的高楼大厦近在咫尺,对他们却遥不可及!希望变成泡影,就像穷人盼到过年却没得到一口肉吃,这个年过得有些丧气!

好在村里人本就不存过高的奢望,本就认为那么高档的住宅自己是没资格住的。但他们有资格守住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那就是土地补偿。

农民是最现实的群体,他们很注重眼下的利益。征地时别信村民嘴上说:老祖宗留下的这片土地不能败在咱手里呀,土地都卖了,后代子孙吃什么?实际没几个人想那么远,不过是为了争取补偿标准再高一些而已。他们很明白,那些地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土地的使用者。既然土地不属于自己,只要补偿合理,早卖一天早发财!

村里不缺少各种各样的能人,其中就有专门喜欢学习土地法律政策的。他们跟村民讲,过去坛山村的土地没有纳入城市规划,每亩基础地价才八万,现在规划为新城区,至少提到十三四万到十七八万。听了这话,就有人开始掐着指头算账:自家可以被征用几亩几分几厘,取个平均地价,按每亩十五万,可以得到多少多少补偿。这么一算,他们觉得自己要发大财了,距离百万富翁也就一步之遥!

这种发大财、当百万富翁的梦想比之住楼房还叫人兴奋。有钱有车有房子,谁不希望呢?有人早就想买车、买楼,苦于手头缺钱,现在终于有盼头啦!年轻人沉不住气,钱没到手就开始预支。有人在自家炕头算完账,第二天就开回十几万的小轿车,他们毫不掩饰炫耀的心理。现在十几万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呢?不过是土地补偿的一小部分!

人们在激动的等待中终于盼来了准确消息。消息是坛镇政府给村里的一份通知。通知的意思是:为了早日实现东部开发,建设一个美丽、富庶、宜居的现代化新城区,要求基层组织和广大群众,顾全大局、放眼未来,积极支持征地拆迁各项工作。等等等等。镇里还要求将这个通知在大喇叭里反复广播,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村民们竖起耳朵听广播,听完之后才明白都是表面文章,而他们最关心的地价问题却只字未提。又过了十几天,从镇里传出小道消息,说每亩地补偿标准五万!

五万?这还是十年前的补偿水平!这个消息不亚于给热汗淋漓的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