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大地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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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宋冠德的温柔乡(四)下

当时,那个偏远的县城没有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没有一座三层以上的楼,没有一家超过千人的企业。登高望去,都是几百上千年形成的杂居民房结构,剪子街、锅市街、耳朵眼街,布衣巷、烧饼巷、爆米花巷,单听这些街巷的名字便知这里有多么土气、多么狭促、多么混乱。在别人眼里,这样的县城几乎没法改造,单说一大笔改造资金,对于一个落后的农业小县,砸锅卖铁也无法筹足。而宋冠德却有独到眼光。他看待这座小城,就像他爹面对一个去了毛、开了膛的死猪,先不急着取肉,而是把剔骨刀攥在手里,围着死猪转一圈儿,然后将刀子在又白又细的猪皮上反正蹭几下,接下来一把尖而锋利的剔骨刀便在死猪身上游走,眨眼间就是骨肉分离。当然,这其间也要用到大砍刀,譬如大梁骨,非用大砍刀不能截开。这也不难,右手握紧大砍刀,找准大梁骨之间的缝隙,咔咔咔,就像牛二爷的三板斧,一头死猪便给拆解了。这很有点“庖丁解牛”的意味。可如果把“庖丁解牛”的拿手技艺用到旧城改造上,宋冠德认为是可行的。

宋冠德对那个小县城的改造思路,基本按照杀猪的程序,只做了些许修改。他是先带着一队人马围着县城转了十余天,然后再“放血”。所谓放血就是“放话”。把区机关、街道办、居委会所有人员都调动起来,召开动员大会、誓师大会,发布告、贴标语、串门子、做广播。城管、公安、法院全部出动,该列队列队,该轧街轧街。单看那个气势,就让偏远小民放弃了讨价还价的勇气。接着就是“刮毛”。所谓刮毛就是把城里城外那些违章建筑,譬如铁皮房、木棚子、小吃摊,统统拆除。几天功夫,再看这个小县城就洁净敞亮了许多。最后,就是“开膛”、“拆骨”。所谓开膛、拆骨,就是按照路、街规划,开始拆房子、清场子。拆房子总会遇到几根硬骨头,只须用大砍刀解决。对于不怕砸死躺在屋里不走的,跳脚上房骂街拼命的,上去几个民警把胳膊一拧,往车里一塞,铲车、挠子“哐哐”几下,里面的桌椅板凳、锅碗瓢勺、床头柜、臭袜子,就像猪肚子里的肠肝肚肺,全被挠了出来。不消半月,整个县城就被腾空了几纵几横。

拆是拆了,剩下的是安置、建设。钱从哪里搞?建设谁来搞?

这些事也没必要替宋冠德犯愁。他早就跟一家外地大商家达成协议。当年,还没有专业的房地产开发商,他联系的这个商家是做商场和批发市场生意的,赚了许多钱,于是到处踅摸好地块建商场。宋冠德就把他引进来,答应在县城中心划拨一大块地,让商家拿出一大笔钱,用这笔钱安置被拆迁户,再建几条纵横的路街。

两年后,那个偏远的小县城蔚然一新,路是路,街是街,成为坛州最漂亮的县城。在县城的中心位置,一家大型商场矗立起来,连附近县的百姓娶媳妇、办嫁妆,都不惜跑上几百里路到这里来购物。一时间,这个县城成为坛州地面上的副中心城市。虽然路街的背后还是破房烂屋,宋冠德只当杀猪时从猪肠子里抖搂出来的猪粪,沿路沿街用铁皮板子一挡,再把铁皮板子涂上一些五颜六色的油漆画,反倒为县城更增添了亮色。

这次旧城改造,从拆迁到建设都是成功的,可被拆迁户总对安置不满意,背地里就骂宋冠德,还给他起个外号——“拆县长”,但这丝毫不妨碍宋冠德的政绩。正是他这庖丁解牛的拿手功夫,当时城东区区委书记张玉书点名要他,还暗示了区长的位置。宋冠德刚来城东区,是负责城建、计生的副区长,不久就是区长、区委书记。

宋冠德正闭着眼睛回味自己辉煌的历史,“叮铃铃”,座机响了,他听电话那头汇报说:“书记,坛山村三千多村民已经进市区啦!要到市政府集体上访!”

“嘛?三千多人?还集体上访?”

在宋冠德的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幅混乱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