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三点,省人才交流中心的向主任给姚晓木打来电话,说当天晚上九点的火车,票已经买好,给香樟学院定了两张火车票,八点在火车站春天快餐店门口集合发票,不见不散。然后挂了电话。
省人才交流中心是H省高校就业工作的一个平台,因为他们手上拥有大量的企业资源,又有官方背景,所以,他们组织的活动一般人满为患,难怪向主任说话底气十足,他压根就没想到香樟学院领导到底同意他们是否能够去两个人,因为每个与会者要交三千八。
姚晓木就给严必文打电话,说省人才的向主任电话通知她去开校企洽谈会。向主任与严必文是多年的朋友,他说:“去唦。”
姚晓木说:“他给我们学校定了两个名额,一人3800。”
“3800?杀人哪?”严必文在电话那边骂了一句,姚晓木没听清。严必文的意思是今天是星期天,财务不上班,那只好由姚晓木先垫付出差费用了。又听说是两个名额,便说办公室目前是不能再出去人,否则,工作没人做,就业网每天需要维护,系里的就业工作需要检查云云。姚晓木突然想起前几天说要带机械系高志超一同去参会,便对严必文说了,说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校企洽谈会,可以就业处去一个人,然后系里派一个人,这样,就把学生就业的事情扩展成全校的事情,再说,系主任们也需要出去见见世面,关在家里是没办法搞教育教学的,因为学生最终是要走向社会的,这样可以调动系部的就业工作的积极性。严必文表示同意,然后,挂了电话。
听说姚晓木与高志超单独去台州,金一轩一言不发。姚晓木说:“你这样我今后怎么做工作?关在家里学生能就业?你是男人,知道不?”
金一轩说:“难道就不能派我去一次?”
姚晓木说:“哦,派你去,还加上我,那不成了家庭旅游了?亏你想得出来!”
说归说,金一轩也没多往心里去。金思加吵着要送姚晓木去火车站,姚晓木说:“想去就去吧,一起走。”又对金一轩说,“等会儿回来时,可别把加加丢在火车站了。”
火车站在灯影里倒显出几份温馨来,春天快餐店门口陆陆续续积聚了不少人,都是高校负责就业的,向主任看见姚晓木牵着儿子,说:“哎哟,还把儿子带来了?真是全家工作齐上阵哪!”
高志超刚把老婆送回娘家,说路上堵车,稍晚一点到。姚晓木在等的当口带着加加逛了会儿超市,给他买了鸭脖子和奥特曼。
每人3800,等姚晓木和高志超上火车之后,才明白,除了台州参加校企洽谈会,这里面还包含一个旅游套餐。高志超倒挺高兴,反正不出钱免费旅游一趟,而姚晓木心里却有些内疚:这叫什么事儿啊,学校的事情多着呢,洽谈就洽谈,现在旅游时间比洽谈的时间还要多一些。
宁波玩了,普陀寺玩了,天台山玩了,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四天之后,姚晓木和高志超从浙江回来,才知道自己又犯了错。
是周五早上六点到的H省火车站,姚晓木回家后洗了个澡,来不及休息就直接去了办公室。这一次的收获还是大大的,因为台州机械行业发达,所以,校企洽谈的时候,一些企业的老总或者人力资源经理与高志超是面对面交谈,高志超非常兴奋,他对姚晓木说:“以前,是关在家里办学,不知道外面对人才的需求,现在通过和企业的直接接触,心里有了底。姚处长,非常感谢你带我们出来,这确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一到办公室,姚晓木放下资料夹就到了严必文那儿。严必文似笑非笑地说:“回来了,姚处长?”
姚晓木说:“回来了。”
一边说,姚晓木将从校企洽谈会上带回的资料往严必文桌子上放。严必文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支圆珠笔,笔尖在桌上不停地扎着,他说:“刘书记和苏主任都在找你。”
“找我?”姚晓木愣住了,“找我有什么事?”
严必文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姚晓木,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你出去请假没有?”
“请假?走的那天是星期天呀,找谁请假?”姚晓木说。
“我的姚处长啊,你知不知道学校的规矩,副处以上的干部出门都是要向院办打招呼的?”
姚晓木说:“我不知道啊。”
严必文说:“你看,还有系主任,跟着你一起出去,也没有请假,院办都不知道。你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刘书记和苏主任已经通知我,说一见你回来就告知你,叫你去他们那儿一趟,说明情况。”
不知怎么的,姚晓木有些害怕起来,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等着挨家长的打骂一样,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说:“我不敢去。不去。”
严必文忍不住笑起来,说:“那有什么不敢的?谁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你怎么像个小孩子?”说完,严必文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心想自己的屁股在流鲜血,现在还在给人治痔疮。
姚晓木倔强地说:“我不去。”说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听说姚晓木回来,刘昌平给严必文打了个电话,问姚晓木在不在办公室,那意思是如果在的话,怎么还没去他那儿。严必文很为难,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姚晓木刚回来,可能舟车劳顿旅途疲乏什么的,刘昌平在那头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严处长,现在你自身难保,还在为她打马虎眼,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
严必文有些尴尬,小声说:“唉,刘老师,我已经说了,她不肯去。我有什么办法?”
刘昌平说:“不肯来?我看她真是胆子变大了。好,她既然不肯来,我就去你们那儿,总该可以吧?”
听口气刘昌平极端生气,严必文连忙说:“刘老师,哪里敢劳您大驾?我叫她马上去马上去,您稍等。”一边说,一边放下电话到姚晓木办公室,姚晓木正在写出差四天的汇报材料,严必文说:“木木,你赶紧去一趟刘书记办公室,刚才他又电话了,说找你有急事。”
见严必文的额头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姚晓木缓缓站起身,不情不愿地出办公室门,向楼梯口走去。
刘昌平听见门口有动静,可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好像又没有。等他正想专心做事,好像又出现动静,于是又竖耳朵听。猜想外面可能有人,于是走到门口,一看,是姚晓木。便笑起来:“姚处长,你来了怎么也不吭声?站在外面干嘛?”
姚晓木说:“看着您在工作,不好意思打扰。”
刘昌平说:“我工作的范围很广,找你们谈心也是工作之一,你说,是不是?”
姚晓木说是。
“思想汇报呢,姚处长?”刘昌平冷不丁问了一句,当然,问的时候,脸上能捕捉到一丝笑,不过,这笑确实有点儿勉强。
姚晓木这才记起前些日子刘昌平要她写思想汇报的事儿,到现在还没影儿呢。只是,现在面对这个需要直截了当回答的问题,姚晓木必须找到一个答案。于是姚晓木说:“我没写。”
姚晓木的这三个字如一把刺向刘昌平的剑,还从来没有一个下属这样回答过他的问题,他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自己拿了一支,又递给姚晓木,说:“来一支?”
刘昌平的这个举动其实只是一个缓兵之计,他在思考如何走下一步。对姚晓木伸出烟盒他估计她也不会抽烟。这个女人何时变得这么强硬?难道她的背后有什么人?刘昌平的脑子在思索这些问题。没想到,在他的烟盒停留在空中半秒后的样子,姚晓木毫不客气地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叼在了嘴里,那熟稔程度令刘昌平张大了嘴巴,刘昌平只好退回来在桌上找打火机,大拇指落下的瞬间,一团火飘忽在姚晓木眼前,姚晓木笑了,干净的黑白分明的眼神,有一点点狡黠,但更多是儿童般的透明和纯洁,那一刻,因为抽烟这一件共同的行为,差点让他和她站在了同一战壕里。
刘昌平俯起身时,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到了最为和谐的地步,他说:“姚晓木啊姚晓木,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学校的一些起码规则都不懂。”
姚晓木一脸无辜:“没有谁教我这些啊?”
“这都是一些起码的常识!算了,你心里认识到就行了。就说这次吧,出差几天,还带着系主任,就那么跑了,连个假都不请,这么大的学校,你说,出了事怎么办?”
“我们在外面很注意安全。”姚晓木说。
刘昌平恨不得打姚晓木两巴掌:“你以为我是担心你们哪?机械系上千号人,出了事咋办?唉!”刘昌平叹了口气,觉得和姚晓木简直无法沟通,她就像一张白纸。
不过,说也奇怪,越是姚晓木不食人间烟火,刘昌平越是对她没有什么防范了,姚晓木这种人,假如谁把她当做对手和跘脚石,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正胡思乱想着,院办递来一个通知,说是去参加全省大学生创业经验交流大会,这才想起前些天姚晓木交给他的有关在香樟学院开辟创业大道的提议来,于是,从一堆文件里淘出姚晓木得建议书,仔细看了看,笑容满面地说:“姚处长,你那个创业大道我觉得非常不错,这样,具体的实施方案你再在各个部门商榷一下,争取尽早定下来。对了,明天下午和我一起去开个会,有关创业的。下午一点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学校派车一起去。”
一场暴风骤雨就这样熄灭了,甚至连风都没刮起来。姚晓木眨着茫然的眼睛站起来,她点头,然后,又茫然地走出书记办公室。
这场危机到底是怎么被化解的呢?姚晓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既然刘昌平这里没什么,那苏明铭那儿更不会有什么。姚晓木决定直接去院办,要咋地就咋地,反正,就这样豁出去了。
在苏明铭办公室门口,见夏春平正在里面和苏明铭聊得正欢。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夏春平看见姚晓木,倒也识趣,忙起身告辞。苏明铭对姚晓木说:“处长大人回来啦?”
听话听音,姚晓木知道没啥事了,准备让自己站主动地位,说:“回来就写了一份检讨,还没写完。”
“哟?写检讨?难道犯错误了?”苏明铭满眼含笑。
“是啊,极其严重的错误,出差竟然都不请假!虽然走的那天很急,是星期天,可是,星期天也可以给领导打电话呀!又不是没有电话号码,这说明还是思想意识的问题,而且,一个系,几千号人,把人家系主任弄出去一起开会,领导竟然也不知道,这不是严重的错误是什么?幸好运气好,没出什么事儿!幸好学校领导开明,不跟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计较,否则,早就把她开了!”
姚晓木的一席话,说得苏明铭哈哈大笑,该说的都被她说了,人家检讨书也在写,思想意识方面也认识到了,方方面面的严重性也考虑到了,还能够怎么样?想起当初对严必文说的那番严重,其实,还是因为人怕当面,现在姚晓木站在跟前,倒不怎么好说她了。她就是这样一个异端分子,名利倒不计较,这是好事。苏明铭决定好人当到底,送个顺水人情,他说:“你们出差,也辛苦了,都是为了学校的工作嘛,检讨那是个笑话,就别写了,你也是个领导,要是你的下级听说你写检讨,传出去,也不好听,再说,你也还要服人,是不是?”
“苏主任所言极是,我照办就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办公室的门还开着呢!”姚晓木说。
苏明铭的笑还挂在脸上,他说:“你到周院长那里去一下,是他找。”
“哦。”姚晓木明白了,面无表情地向门外走去。
看着姚晓木离开,一股复杂的情愫涌上苏明铭的心头。对于姚晓木不假而别,起初,他确实比较气愤,特别是当他得知姚晓木是和机械系主任高志超单独去台州后,更是妒火中烧,怎么可以呢?那个高志超,谁不知道他是个女人缘极好的男人?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女人,不是辅导员就是女教师。姚晓木单独和他一起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故事呢!而当周海林得知姚晓木与高志超单独出差后,更是极度不满,他把茶杯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放,对苏明铭说:“这样影响不好,以后学校最好还是做个规定,男女单独不要出去出差。”
姚晓木从院办出来后,没有直接去周海林办公室,因为来了电话,她只好在走廊上接听。想起周丽娟带给她的不快,姚晓木真不想接这个电话,电话顽强地响着,她只好接了,也懒得说话。耳边出现马松一句非常唐突的话:“我在闹离婚。”
姚晓木说:“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周丽娟不是去找过你吗?”马松的语气还带着一丝愤怒。
“是,找过我。怎么啦?就为这个离婚?”姚晓木的冷淡把马松的热情降到了冰点,“再说,这是你的家事,说我听干嘛?我管得了吗?”
马松说:“我是好意,害怕她伤害到你。所以,才说给你听。”
姚晓木说:“我没有什么可伤害的,我人正不怕影子歪。再说,你因为这个就和她离婚吗?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马松叹了一口气,说:“我承认离婚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确实想通过这件事来制制她,做事情太上旺了。”
姚晓木觉得自己不再想说些什么了,她听马松在那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不再说话。姚晓木从马松的这些话里,知道这个男人想讨好她,表示两个女人对立的时候,他站在她一边。姚晓木的笑从鼻孔里轻轻跑出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有如此的虚荣心。挂了电话后的姚晓木觉得马松太不成熟了。
周海林没有坐在办公桌前,他靠在沙发上吸烟,二郎腿跷得高高的,皮鞋尖翻过一层白光,姚晓木的视线一下子就集中在那个脚尖上。见姚晓木来了,他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姚晓木便在离沙发不远的一把木椅上坐下了。姚晓木的屁股只在椅子上挂了一半,她的心是忐忑的,面对周海林,她觉得不自然,虽然没做亏心事,但是,当自己能觉察到对方隐藏于心的意图时,她还是觉出一种羞耻之心,好像这种意图发源于她的内心,也许,这是内心的一种洁癖吧。周海林熄灭了烟,朝门口张望了一下,这才把目光放在姚晓木的脸上,微微叹了口气,说:“晓木啊,你知道吗?你的担子来了。”姚晓木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担子来了,从何说起呢。周海林接着说:“你马上要担任招就处处长一职。”姚晓木还以为周海林还批评她,没想到是说这事儿,一个问题没经过大脑过滤就冒了出来,她说:“那严处长呢?”
“严处长不适合做招生就业工作,他去法制办公室。”周海林看着姚晓木,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姚晓木从来不知道香樟学院还会有一个法制办公室,也不知道这个办公室存在于哪里,她说:“我觉得严处长做工作挺好的呀。”周海林有点哭笑不得,但也许这就是姚晓木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可爱之处,他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姚晓木本来还想问问周海林为什么将严必文调到法制办公室,但看到周海林脸上的表情,忍住了。她听周海林接着说:“明天全体中层干部会议会通告这件事,会议之后,严必文会和你工作交接,你准备工作。今天你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好招就处下一步的工作,说不定明天会上你还要说几句的。”
以前严必文之所以迟迟没有被弄到法制办公室,校领导是有所考虑的。校园招聘会,还需要严必文和姚晓木一起张罗。姚晓木联合H省人力资源中心举办了一次中等规模的校园招聘会,现场达成就业意向400多人,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目前校园招聘会结束了,严必文是何等聪明之人?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他觉得大势所去,也懒得经营了。交接期间,中午,他经常闷闷不乐地在校园餐厅包房里独自喝酒。
这天,他又进了包房“雅”,房间因为窗子没开,所以又一股扑鼻的霉味儿,靠墙壁的紫色布艺沙发上散放着一期旧报纸,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严必文皱着眉,喊服务员来开窗户倒开水。进来的是樱子,对于严必文的面孔,早就熟悉了,更知道他是学校负责招生的处长,两腮上现出两个甜蜜的酒窝,说:“来啦,来啦,严处长,真高兴又看到您!”听这个服务员喊自己严处长,他的心一阵绞痛。这个称呼再也不属于他了。严必文一直在反思自己是怎么弄丢处长这两个字的,想了半天,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好像谁把手伸进他脑袋里将脑组织搅乱了一样。他想:法制办就法制办吧,无非就是个虚荣心的问题。也许,这是他最好的去处。在招就处这么多年,捞也捞了,错也犯了,现在从法制办隐退,也不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到了这个年龄,再也不想过树大招风的日子了,平平安安的最好。起码,现在纪委的人没来找他吧?这就是他的最大胜利。想到纪委,严必文突然豁然开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的难言之隐?保护他,将他放在不打眼的暗处,不是也保护了其他心里有鬼的人吗?想到这儿,严必文的眉宇舒展开来,他全然忘记了樱子还站在他身边候着呢。一抬头,看见齿白唇红的小姑娘樱子,说:“想喝酒吗?能不能陪我喝几杯?今天严处长我高兴!”
校园餐厅不比校园外的那些餐馆,因为服务员比较多,还是比较散淡的。樱子因为身处异地,内心也比较孤独,原指望在学校里工作和金一轩离得近,可以花前月下的,没想到金一轩根本很少搭理她,甚至连文学都聊得少了。樱子因为住服务员的集体宿舍,现在也根本没有上网的条件。樱子听严必文说喝酒,心里一热,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不怕老板训斥,豁出去的样子,说:“喝就喝!”
包房门关着,樱子拿过菜单叫严必文点菜,点好后,拿着单子出门,回头一笑,说:“严处长,您稍等,我马上来陪您喝酒。您是第一个叫我喝酒的人,谢谢你这么抬举我。”
严必文微笑着点头。他觉得身体有一种全所未有的放松,酒还没喝,就觉得有些醉了。以前,他还没有和一位女服务员说这么多话的经历,现在,他体会到服务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渴望被人尊重和重视,和他一样。他甚至设想等会儿樱子将酒菜端来后他和她痛饮大醉的样子,那一定很过瘾,无所顾忌。正当他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崔鹰打来了电话,问他中午吃什么,严必文问她吃什么,崔鹰说啥也不吃,准备从今天开始减肥。严必文突然觉得很无趣,对老婆的这种情绪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甚至觉得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厌恶。在他眼里,在世人眼里,崔鹰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优秀、体贴,身上找不出任何缺点。严必文觉得突然厌恶老婆就是因为她的完美无缺。他不喜欢完美无缺的人,觉得这样的人虚伪、不够真实,也很荒唐。于是,他怏怏地挂了电话,说:“我也不想吃,你中午休息吧。”
外面一阵接一阵的蝉噪声,叫得人心里发虚,那声音因为众多蝉的加入而直接变成了声带,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满世界都是,无从招架,想不听都不行。
樱子进来了。嘴唇上好像刚抹了口红,托盘里满满当当的,三碟菜,还有酒,进来后,樱子用脚关上门,严必文忙迎上前接过,樱子有点气喘吁吁的,坐下了。看着樱子红扑扑的脸,严必文有些怜惜,他递过一双筷子给樱子,说:“你不去老板不会说吧?”樱子说:“刚才我请了假,说肚子疼。”
严必文很喜欢这些小谎话,崔鹰就不是这样,从不撒谎,不撒谎当然好,但严必文觉得时间长了就没什么趣味,撒撒这样的小谎,是不伤肺腑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樱子现在不出去到餐厅里端茶送水,天不会塌下来。世界大着呢,缺谁地球还是照样转。
第一杯酒是樱子先喝的,她将两个酒杯倒满后,端起自己跟前的一杯,看着严必文,说:“严处长,先干为敬,我先敬你一杯。”说完,一样脖颈,就将白酒抽了个底朝天。严必文看着她喝完,看她拿手背擦嘴角的酒珠,说:“喊严哥,别再喊我什么严处长,我不爱听。”
“好好,喊严大哥,不,严哥。”樱子一边说,一边开始倒第二杯酒,又催促严必文说,“严哥喝呀,愣着干嘛?喝,今天我们来个一醉方休!”严必文不经意地侧面看了一眼包房门,樱子会意,起身将小锁扭上了,说:“严哥,这下没有谁打扰我们了,喝!”
严必文端起酒杯,也学着樱子那般模样,将酒送进了肚子里。
酒是色媒人。如果说在喝酒之前,樱子与严必文之间还有一种距离,现在,在这个相对封闭的雅包间里,经过几巡酒的滋润,彼此之间没有隔阂了,在喝酒的时候,严必文的左手不自觉的拉住了樱子的右手,樱子没有反抗,相反,她觉得在香樟学院找到了某种强大的依靠和心灵安慰,而且,从严必文那里,她感受到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如果说,当初是被金一轩所吸引而来到H省,那么,现在坐在严必文身边之后,她才发现过去的幼稚。金一轩是一个不够成熟的男人,准确的说,只能算得上一个男孩子。樱子任严必文将自己的手紧紧攥着,甚至他满口喷出的酒气,在樱子的鼻息间也是充满魅力,他们真的醉了。严必文有点坐不稳,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想往那个紫色布艺沙发那里去靠一会儿,樱子起身忙扶他过去,把严必文的身体放在沙发上之后,樱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