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芸编指痕·书话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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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纾译《茶花女遗事》及其他

清末的翻译家,成就较高的,当推严复和林纾。严复所译的,主要是西洋哲学和其他学术方面的作品;林纾所译的,完全是小说。林纾字琴南,号畏庐,别署践卓翁、冷红生、补柳翁、蠡叟等,福建闽侯人。他是用古文的笔调翻译西洋小说的创始者。据郑西谛(振铎)统计,林纾译作共有一百七十一部,二百七十册,绝大多数由商务印书馆刊行。尚有手稿本,存置商务的涵芬楼未及付印,“一?二八”之役,被毁于兵燹的有数十种之多,这种精神损失是无可弥补的。尽管当年林纾的思想,在某些方面和时代相抵触,但由于他着力介绍西洋文化,使社会素不重视的小说,突破封建的传统观念,而在文学上占据重要地位,这个功绩,却不能一笔抹煞。并且有人说:“林氏以古文译西方长篇小说,写景抒情,曲折如意,尤其难得的,原文的幽默风趣,他居然能相当地表达出来,替古文辟了一个新境地。”

林纾自己不懂外国文,所译的作品,都经别人口讲,由他笔录成文。他每天工作四小时,每小时译一千五百字。有人形容其译笔之快是“耳受手追,声已笔止”。当时胡适也自叹不如说:“我自己作文,一点钟可写八九百字,译书一点钟只能写四百多字。”同林纾合作的,有王晓斋、魏易、陈家麟、胡朝梁、王庆通、陈器、毛文钟、林凯、严培南、曾宗巩、叶于沅、李世忠、廖绣昆、林驺、王庆骥等十余人之多。第一部和他合作的是王晓斋。其他合作者大都只精外国文,在中文方面则比较差。可是王晓斋却例外,他不仅糖通法国文学,而且中文修养也相当高。晓斋的同邑何振岱称晓斋是:“偶为古今体诗,自写襟抱,无所规仿,而纵笔所至,往往神与古会。”这的确很不容易。光绪二十五年(一八九九年),林纾在马江客居丧偶,非常惋痛,王晓斋适从法国巴黎归来,和林纾会晤时谈及法国作家大仲马父子的作品脍炙人口,《茶花女马克格巴尔遗事》更为小仲马极笔,劝林纾同译。王晓斋这个主意,无非想借此稍煞林纾丧偶的悲思。而林纾一提笔,却情深一往,不觉缠绵凄婉,流露于字里行间。林纡译《迦茵小传》,自题买陂塘词的小序,也提到这事,说:“回念身客马江,与王子仁(即晓斋)译《茶花女遗事》,时则莲叶被水、画艇接窗,临楮叹喟,犹且弗释,矧长安逢秋,百状萧瑟。”这可以考出他译《茶花女遗事》是在一八九八年夏秋之间,翌年有玉情瑶怨馆的木刻本,原来是钱塘汪穰卿斥赀付梓的。又有文明书局本,封面吴芝瑛书,有茶花女及亚猛的肖像。还有广智书局铅印本,首冠小仲马的相片,及林纡的相片,本子是很小的。又新民社袖珍本,加新标点,内有小仲马遗像二幅,林纾遗像二幅,遗书一幅,遗画二幅,冷红生自传和林纾逝世纪念文章。一九二三年的冬天,书归商务印书馆发行,销得很多。

阿英在《关于巴黎茶花女遗事》一文中说:“一八九九年四月十七日,上海《中外日报》登着《茶花女遗事》告白:此书闽中某君所译,本馆现行重印,并拟以巨资酬译者,承某君高义,将原版寄来,既不受酬资,又将本馆所偿版价,捐入福州蚕桑公学。特此声明,并致谢忱,《昌言报》馆白。”原来《中外日报》和《昌言报》都是汪卿办的。又说:“告白中所说的原版本,是素隐书屋本,不是玉情瑶怨馆本。”似乎该小说一八九八年即有印本了。

林纡所译小说,当时简称“林译小说”,他所以这样多产,是与商务的鼓励分不开的。那时的稿酬,一般每千字二三元,唯有林纾的译作,商务却例外地以千字十元给酬。来者不拒,从不挑剔。当时的十元,可购上白粳一百六十斤,代价可算是很高的了。

商务出版的林译小说,究竟有多少种呢?据刘声木《苌楚斋随笔》云:“林纾所译之书,大半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共计一百五十六种,其中有一百三十二种已出版,有十种散见于第六卷至第十一卷《小说月报》中,无单行本。有十四种原稿存于商务印书馆未付印。其中译英书者九十三种,译法书者五十二种,译美书者十九种,译俄书者六种,译希腊、挪威、比利时、瑞士、西班牙、日本诸国者各得一二种,尚有未注明何国者五种。”这是在一九二四年九月林纾逝世后,根据他生前记录而加以统计的。

林译小说都列入《说部丛书》一至四集中,并各有单行本。后又把《说部丛书》一至三集中所列入的林译本,汇刊为《林译小说》一、二两集。第一集自《吟边燕语》至《玉楼花劫》止,共五十九种,九十七册;第二集自《大侠红蘩露传》至《戎马书生》止,共五十八种,八十九册。加上《说部丛书》第三集最后二种,及尚未收入《林译小说》的《巢记》初编二册和《巢记》续编二册,以及《说部丛书》第四集中的林译本共十八种,二十五册。

至于林译小说未出版的原稿,尚有《孝女履霜记》、《五丁开山记》,《雨血风毛录》、《黄金铸美录》、《洞冥记续编》、《情桥恨水录》、《神窝》、《奴星叙传》、《金缕衣》、《军前琐记》、《情幻》、《学生风月鉴》、《眇郎喋血录》、《夏马城炸鬼》、《风藻皇后》,还有一种哈葛德原著,和陈家麟合译的,当时尚未定名,共十六种(刘氏误为十四种)九十册,约一百二十万言,都藏在商务,“一?二八”战役中全被焚毁。已出版的存书,在闸北货栈中,也付诸一炬,所以至今“林译小说”,在旧书店中,已很少见,真是物稀为贵,被视为瓖宝了。当时陶寒翠的《林书丛论》,载《新月》半月刊,每一译本,作一介绍,很为详尽。

林译小说,都是文言的,自白话风行,商务当局一度和程瞻庐接洽,拟把林译文言改成白话。程瞻庐认为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不愿意干,也就谢绝了。此后商务就另行设法,他们看到《黑奴吁天录》改编的话剧,一再由春柳社、春阳社演出,轰动一时,但原书翻译用高深的文言,不够通俗,于是请人把该书分别以《汤姆叔的茅屋》和《黑奴魂》为题,用白话译出,连载于《儿童世界》,载毕,又刊单行本。

商务印书馆纪念建馆八十五周年时,从林译小说中,选出十种重印出版,有《巴黎茶花女遗事》、《离恨天》、《撒克逊劫后英雄略》、《黑奴吁天录》、《块肉余生述》、《吟边燕语》、《拊掌录》、《迦茵小传》、《不如归》、《现身说法》。商务认为林纾的文言文译本,对少数专业工作者仍有参考价值,因此保持原文,只将书名完全改用新译名。我以为既属纪念性质,书名改用新译名未免多此一举了。此外,还出了一本《林纾的翻译》,收有郑振铎、阿英,钱钟书的文章,以及美国芝加哥大学马泰来编订的林译全目。

《迦因小传》和《迦茵小传》

晚清时期,竞相翻译小说,《迦因小传》便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译作,当时销数是很大的。甚至最早提倡话剧的通鉴学校,就曾把它编成剧本,由王钟声饰主角迦因,上演于春仙茶园,轰动一时。

这部小说,是西欧哈葛德的名著。当初有两种不同的译本。一是林琴南译的,一是蟠溪子译的,两种译本各有风格,难以轩轾。琴南是翻译界的权威,他翻译这部书,在一九○四年,是由魏易(冲叔)口述的。从他的序文看来,蟠溪子所译尚在他之前。如云:“余客杭州时,即得海上蟠溪子所译:《迦因小传》,译笔丽赡,雅有辞况。迨来京师,再购而读之,有天笑生一序,悲健作楚声,此《汉书?扬雄传》所谓‘抗词幽说,闲意眇旨’者也,书佚其前半篇,至以为憾。甲辰岁,译哈葛德所著《埃司兰情侠传》及《金塔剖尸记》二书,则迦茵全传赫然在哈氏丛书中也。即欲邮致蟠溪子请足成之,顾莫审所在。魏子冲叔告余曰:‘小说固小道,而西人通称之曰文学,为品最贵,如福禄特尔、司各德、洛加德及仲马父子,均用此名世,未尝用外号自隐。’蟠溪子通赡如此,至令人莫详其里居姓氏,殊可惜也。因请余补译其书。嗟夫!向秀犹生,郭象岂容窜稿;崔灏在上,李白奚容题诗。特哈氏书精美无伦,不忍听其沦没,遂以七旬之力译成,都十二万二千言,于蟠溪子原译,一字未敢轻犯,示不掠美也。……”可知当时琴南还不知蟠溪子为何许人,很想和他通信哩。

序文中所说的天笑生,即吴门包天笑,他逝世时已九十八岁。至于蟠溪子,其人姓杨,号紫麟,苏州人,住在盘门,盘通蟠,故别署蟠溪子。他的长兄绶卿,是个孝廉公,为盛宣怀幕府中人物,他从小喜读英文,造诣很深。他的夫人是苏州老教育家李叔良的姊姊,天笑和叔良、紫麟订有金兰契,往返很密。紫麟肄业上海,暑假时期,校中师生放假回家,他一个人感到寂寞,晚上常到出售旧西书的店铺,搜寻旧的西洋小说,无非借此研究英文,并以消遣而已。有一次他检得残破的外文书数种,索价很廉,他欣然购归,中有《迦因喜司托来》一种,觉得很有兴味,但只有下半部,上半部不知去向,他感到莫大遗憾,便邮书欧美各大书店,都未觅到。这时恰巧天笑有事来上海,居所和紫麟相去只数百步,且那儿有一公园,因此两人于夕阳西下时,常在疏林浅草间比坐纳凉,非常舒适。紫麟袖出半部头的《迦因喜司托来》给天笑看,天笑也觉得虽非全璧,却很有意思,便相约一同把它译出,经过几个月译成,由天笑携交文明书局出版。

后来,琴南译了全部,书归商务印书馆出版。他辗转探得了紫麟和天笑的地址,特地写信向他们两人打招呼,并言亦用《迦因小传》为书名,但因字加一草头为《迦茵小传》。信寄到《时报》馆,当时天笑在《时报》馆主持副刊,紫麟担任翻译,恰为同事。若干年后,天笑晤见琴南,琴南还谈到这件事。

紫麟任职《时报》馆,是天笑介绍的,可是宾主不甚相得,后即辞去。他为人刚直,颇尚气节,晚景不很好,六十不到即逝世。他和天笑合译的小说,除《迦因小传》外,尚有《身毒叛乱记》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