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引渭渠的谋杀
10042800000016

第16章 杀手李天成第9——10章

六月三十日发生在牛背山的特大坠车事故,不容置疑,天成是地地道道的事故责任者;是二十九名死伤于他手的恶魔;是惨绝人寰的杀手。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人要是有罪,老天总会用不同的方式做出惩戒,最后变成植物的肥料,变成下水道里的污水,变成天空里云朵最肮脏的一部分。天成也毫不例外,在他出事后的翌年二月的一天晚上,因肾功能衰竭等病而死于非命。然而他假如还活着,是一个四肢健全,没有任何严重疾病的人,虽是过失犯罪,等待他的将是七年的铁窗生涯。可他最后虽在火葬厂一股黑烟之后化为灰烬,而留给死伤者亲属的悲痛,伤者的病痛和他们的心理创伤,将是难以抚平的。

这次劫难死伤二十九人,最大年令五十四岁,最小年仅十八岁。最令人可悲的是这个年仅十八岁的伤者,他出生在一个十分贫困的家庭,四岁那年父亲就弃他而去,母亲多病,妹妹也因此而辍学。没有顶梁柱的家庭,使他从小挑起了支撑这个家庭的重担。那天就因为这起车祸,使他的家庭失去了他唯一的砥柱,也毁了他的一生,他竟然成了不省人间世事的疯子。他多病的母亲几乎每周来大队一次,在我的办公室里,她向我倾诉了儿子的病情。

说白了,儿子纯粹就是个疯子,常被他锁在家里。他病严重时,眼睛仁又大又白,使人看起来很狰狞。门一打开,取了捆绑他的绳子,她也拦不住。他疯疯癫癫地跑出来,像撒欢的驴驹,在村里狂奔。女人和孩子见了他都远远躲起来。跑上几圈后,一慢下来,嘴里就嗬嗬地怪叫,常喊着“车滚”,对太阳不停地吐唾沫。有一次,他跑到了村外,一个少年欺负他,拿他开心,抓住他的头发,狠命的朝墙上碰。他大叫着护头皮,用劲往外挣,没有挣脱,就被那少年拽住又碰,碰得血出来了。那少年又用脚踢他的下身,他大叫着护下身,还嗬嗬叫,喊“车滚”,后来他要和那少年拼命,少年撒腿就跑,他在后面猛追……

他母亲说,三天她就没有找到儿子,后来才被邻村一位好心的老人,从一条麻袋里把儿子解救了出来。

讲完儿子的病情近况,她脸色一片苍白,在窗口透进的阳光下可又渗出一层暗灰,粗糙的毛孔仿佛随时张开将明亮的光线根根吞噬掉。她木讷地翕动着唇瓣,还想说什么。可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来了。进门后他不问我现在是忙还是闲,像似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功臣,牛皮哄哄的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

我对他说:“请你在下面等等,我这里还有事,办完了,我下楼找你。”

那中年人像跟谁刚吵过架,脸上的怒气还留着。他睁开的眼睛比刚来时还大了,使本应倒写的八字眉孤度显得更大。他怒气冲天的给我说:“我来了好几次,你人都不在,不知道你们天天都在忙啥。”

他这样冲着我一说,把我也激恼了。我没好气地回道:“你是我的领导,是不是我那天出去,还要向你汇报。”

脱口而出的话,使我当即意识到有点儿过冲,于是,又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你下去吧,你不是看见我正在忙吗!我等会儿亲自叫你。”

中年人看我的态度转了三百六十度,又回到了他刚进门时的样子,他一脸的怒气就减了大半,再没说什么,刻意在我的眼帘里,多做了几下瘸拐的样子下楼去了。

那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没走。他己经读懂了我给那中年男人说的话,是在忙她的事。她想:这下柯队长算是腾出了解决她儿子问题的时间,他应该打开话匣子,把窝在心里一大火车皮话,给我道出来。

“柯大队长,儿子现在是这样子了,让我们娘母俩咋么个活法?”

“就现在的病情,先问问医院,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如果没有可能,就只能搞法医鉴定。”

说实话,我原来对她儿子的病疑窦很多。固然,这次车祸后果特别惨重,他儿子头部也受了重伤,可不至于导致精神分裂症如此严重。后来我们就去了他的村子调查。可调查的结果证实:她的儿子在这次车祸前,没有精神分裂症病史。

可我还是不放心地问她:“你儿子,在这次车祸前有无精神分裂症病史?”

她还是以肯定的口气说:“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如果这病再没有法子再治,就只好搞法医鉴定。”

“法医鉴定怎么搞,你给我说说吧!”

“要搞法医鉴定,首先要在我们这儿开一个法医鉴定委托书。”

“那你今天就给我开一个吧!”

“对啦,我记起了,你儿子那天坐车,有无其他人带着。譬如:你或他妹,还有亲属之类的人带领。”

“没有啊!”

“那这个事就说到这儿。另外,我再给你说说,如果搞法医鉴定,像这类病,咱们这儿可能还搞不了,现在全省只有华阴能做,去时我们的人一定要带着你们去鉴定。”

“那你现在就给我开法医鉴定委托书吧!”

“今天不行,后边再说吧。”

“那你今天就给我再借些钱吧!”

“借多少?”一提到这起事故的借钱,我就犯头痛。这起事故,保险公司只划过来四十万,连个零头都不够。事故刚发生,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跑钱。找县长、找支队领导,县长和支队领导又找市上小领导,市上小领导又汇报给市高官、市长,硬在那儿七凑八凑了一百万,才到帐没几天,这女人就又要借钱。

“借二千吧!”

“你说啥,借二千!哼!一千也没门。我这里只有一次五百元的签字权,超过了,我就要拿着条子找支队领导。”

“不行呀!这连我们三个人一月的吃饭钱也不够。那就借一千吧!”

“这钱,是给儿子的看病钱,不是供你们全家人生活用的。”

“这五百元,你到底还借不?要借,快点,那个人还在下面等着。”

“我借!”他的话音刚落,我向门口望去,那中年男人早已望眼欲穿地倚门等着。

这中年男人,要说他现在还瘸的那病,三陆医院的诊断证明,早就把它佐证为赝品了。可他还是说左小腿的腓骨,骨折了没有好;还说他是脑震荡,老感觉到头痛头昏。真拿他没有办法。看这样子今天又要借钱了。

“你今天来,又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我不耐烦地说。

“病情我就不说了,你也看到了,就是再借点儿钱。”看似乞求的样子。

“你这借钱,已经是无底洞了,啥时候才能完。”我厌恶这个中年男人。他是这起事故最难缠的受害者。起初,他到这里,我总是循循善诱,使他清楚这是意外过失,不是故意致人伤亡的事件,应该正确对待。可他总以为,这是根稻草,只要抓住它,就有钱花,只要有了这棵摇钱树,就有可能从这儿发横财。于是,他就没完没了的借钱。这次我们研究的处理缮后问题的方案是:死者的总赔偿额不能突破百分之六十;伤者的总赔偿不能超过百分之四十。然而现在死伤者的赔偿都超过了这个限定。如果再都借,再超,让我们到哪儿去找钱。

我毫不松口地说:“没有钱,不借。”

“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伤了,就要赔钱。”他怒形于色地说。

“你说的不错,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度,但是不能弄虚作假,就像你说的脑震荡,头昏头痛,作cD后,你头上又没有什么毛病。脑震荡是一个医学上的类能概念,又没有任何科学或仪器,能够测定出来是几级脑震荡,或者作出具体的结论。再说你的腿,医院的最后诊断是痊愈出院。这钱说啥也不能借。”

说完,我沉默了十多分钟。可那中年男人还赖着不走。我只好稍带笑容地说:“那我就走了,办公室的东西你可要看好了。你出来时,一定要锁好门。”

他连正眼也没看我一下,屁股还贴在沙发上,就像砸上了钉子,仍然没有丝毫动的意思,我只好下楼。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我当天下午六点钟从市支队回来打开门,那中年男子竟然酣睡在我的沙发上,还呼噜呼噜地吼着鼾声。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肘部,他深呼吸了两下呵吹,才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怎么你还没有走?你就是在这儿坐穿,我也不会给你借一分钱。你快走!”我下了逐客令。

“你不借钱,我就是不走,看你能把我咋么。”他倔强地冲着我说。

“那我只能赶你出去了。”说着我就拽他的胳膊。

“快来人呀!打人了!”他的吆喝声灌满了整个楼道。

这时事故中队的八位民警蜂拥而上,才拽胳膊抬腿的把这个中年赖皮弄了下去。可这次小动作却殃及到了我的沙发外罩,它被那中年男子撕了一个像狼窝一样大的口子。从那次以后,这位中年男子,就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我再没有见到他。因为,他的借款累计,已经超过了他最后处理应该赔偿的金额。

周五下午刚上班,我想这周倒也消静自在。没有一个“6、30”特大事故的当事人或亲属来大队骚扰。于是,我坐下来准备在电脑上下几盘象棋。可顺势向窗外望了望,见窗外哗哗一片,雨下得正大。我正好面对着窗子,看到玻璃窗上白蒙蒙的,雨水猛击着窗户,毫无间歇地顺着窗玻璃往下淌,楼外对面墙上“立警为公、执法为民”八个硕大的红字、斜对面远处停车场的车辆、树木和天空全都看不见了,唯有雨幕。

我低头,刚上网。棋对手才站在荧屏的左上侧,这局还未开始。这时,我听到了门外咣咣的敲门声。

“请进。”

“原来是老党。下这么大的雨,没有想到你会来。”

“你把乡党认下啦!哎!事放不下嘛!想来想去还得找你呀!”

“武凌人,死者党义锋他哥么,你来了几次,我认识。”我亲切地招呼他坐下。还冲了招待贵客的“碧螺春”。

“你今天来,有啥事?”

“还是我弟的那事儿。”

“你弟的事,不是已经处理了吗!”

“但是,你们只是给我们兑现了百分之六十,剩下的咋办?”

“那只有到法院打官司。”

“我不想上法院,打官司难呀!”

我无可奈何地说:“老党呀!给你兑现了百分之六十就不错了,现在我们把大队的逃逸基金都搭进去几万了,哪儿还有钱。”

“那不行。这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我就找你要。”

我茅塞顿开,倏忽间,给老党献了一策。我手像遮阳板搭在了老党的耳廓上,叽咕道:“你去到天成挂靠的县一运司找公司的领导……”

“你这个老滑头,把矛盾转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