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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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作棋盘地作子(3)

亲信把话带回去后,不久李从荣亲自到来,训斥朱弘昭、冯赟二人:“你们是不是想让你们的家人给你们陪葬啊?”这番赤裸裸的威胁只是针对朱弘昭、冯赟二人的,冯道等宰臣虽然都在场,李从荣却视而不见。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没有进行威逼利诱的价值。

李从荣丢下几句话就走了,朱弘昭、冯赟恐慌,冯道也焦急,连忙带领众人进宫,和孟汉琼商议卫戍宫殿。孟汉琼说:“禁军兵少,必须让康义诚率军把守皇宫,秦王才不敢轻举妄动。”康义诚说:“我是军人,不干预国家大事,任凭各位宰相吩咐。不过在京城调动驻军,必须有皇上的命令。”

现在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刻了,康义诚还在一个劲儿地推诿,不肯出兵。不过康义诚兵权在手,他不出兵也没办法。无奈,大家只得静观其变。

傍晚时分,孟汉琼让冯道和朱弘昭再次看望李嗣源。这次李嗣源的病情更加严重,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孟汉琼让冯道、朱弘昭看一眼皇帝,只是让他们知道李嗣源还没有死。

孟汉琼虽然考虑周到,却事与愿违。当晚,谣言四起。有人说李嗣源已经暗中立李从厚为太子,现在李从厚已经乔装打扮,火速从大梁赶来继位;有人说其实李嗣源已经死去,孟汉琼在隐瞒真相,为李从厚到来争取时间,甚至有人说孟汉琼已经在宫中布下刀斧手,就等李从荣进宫的时候宰掉他,现在的孟汉琼就在搞一个“沙丘阴谋”。

大家都知道李从荣和孟汉琼不和。其实李从荣何止和孟汉琼不和,他从来就没有和谁“和”的。这些谣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说李从荣争皇位是没有戏的。

大家都彻夜难眠,第二天凌晨,就不约而同地起来,聚集讨论对策。康义诚级别稍低,但现在京师就悬于他的手中,责任重大,也自觉到来。

这样的讨论当然商议不出子丑寅卯来,大家都很焦急,冯赟跑过来说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李从荣向他通告,今天就要率军进入兴圣宫。各位文武大臣,识时务的就对这事多支持,有敢阻挠的他就不客气了。

孟汉琼听了,怒形于色,说:“李从荣反了。皇上重病在身,他竟然敢来惊动圣驾。”冯道、朱弘昭、冯赟都说李从荣不是,康义诚却低头不语。

孟汉琼说:“李从荣已经危及皇上,他既然来犯皇宫,我们不能贪生怕死,首鼠两端,应当率军抵抗。”这次,朱弘昭、冯赟都不附和孟汉琼。这两人都是乖巧之辈,康义诚三番五次保持沉默,他们早就猜想到康义诚不想跟孟汉琼联手。没有康义诚的支持,就算李从荣真的造反,他们也没办法。朱弘昭和冯赟跟李从荣都没有积怨,犯不着给孟汉琼陪葬。

孟汉琼汗流如浆,派人监视李从荣的行动。很快获悉,李从荣已经率领兵马向皇宫逼近。孟汉琼朝旁边一个在侍候的宦官打个眼色,那宦官就出去了。

不一会,那宦官回来报告说抓到一个给李从荣送信的奸细。孟汉琼命令押来审问。很快,就押来了一个年轻的宫人。孟汉琼说:“我以为这奸细是谁,原来是许王的乳娘王夫人。听说皇上病后,你想向李从荣传递消息,可否知罪?”

王夫人面无惧色,说:“秦王和皇上是父子之亲,我向秦王报告皇上的病情何罪之有?你无缘无故扣留我,不让我向秦王报告皇上病情真相,才是真的有罪。”孟汉琼说:“你向李从荣通风报信没罪,那你跟李从荣通奸也没罪吗?”

孟汉琼在这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心捉奸,大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这一番话似乎说到了王夫人的痛处,她立即就不敢嘴硬了,低下头来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孟大人哪只眼见到我跟秦王有染了?通奸是可以浸猪笼的罪孽,孟大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捉奸在床,请不要乱说。”

孟汉琼说:“我是没有把你们捉奸在床,但是李从荣跟你勾搭成奸,是他亲口说出来的。”王夫人根本不信,说孟汉琼含血喷人。

孟汉琼说:“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李从荣想谋反,与朝中一个实权人物交好多年。这人不想跟他同流合污,就说他对宫中的信息不灵通,难以成事。李从荣对这人极为信任,就把你和他的事给说出来了。”

王夫人冷笑道:“孟大人口口声声说秦王很信任一个实权人物,这个实权人物到底是谁啊。”孟汉琼说:“就是当今枢密使。你不要以为李从荣对你很好,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其实他对枢密使大人比对你好得多了。”

王夫人笑了起来,说:“孟大人真的是胡说八道,秦王说过枢密使最可恨,阻挠它掌握军权。他登基之后,就把当今枢密使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朱弘昭、冯赟都一脸惊悚,孟汉琼看在眼里,继续不以为然地对王夫人说:“你这只是听人谣言,其实李从荣跟枢密使关系很好的。”王夫人说:“你才是听人谣言呢,秦王亲口对我说的。”

朱弘昭叫嚣起来:“李从荣如今已经谋反,我和他势不两立。谁敢包庇他,我就跟谁拼个你死我活。”朱弘昭、冯赟听说李从荣想登基之后杀掉他们,都急了起来。李从荣确实是能讲出这样话的人,但是他们有所不知,李从荣想杀的是以前的枢密使范延光和赵延寿。王夫人并不知道已经换了枢密使,更不知道两个当今枢密使都在他面前,说话随便一些,却引起两人的恐慌。

朱弘昭对康义诚说:“老康,你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李从荣登基,我们就活不了。如果你还这样听之任之,我首先让你活不了。”康义诚看到形势不对,只得改口说:“我马上回军营,调兵来保卫皇宫。”孟汉琼却不让康义诚离开,说:“别急,李从荣率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等他发起进攻之后我们再还击也不晚。”孟汉琼下令押走王夫人,脸上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微笑,却被冯道察觉到了。

大家等了一会儿,突然有宦官来报告李嗣源已经醒过来,并且神志清醒。孟汉琼兴奋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从荣这次死定了,我们叫皇上下令平叛去。”冯道觉得不对劲儿,说:“我马上派人去通知秦王,告诉他皇上已经清醒,他就不敢胡来了。”朱弘昭怒道:“李从荣已经造反,我现在去见皇上,平叛要紧,谁敢给他通风报信我就宰掉谁。”说完,挟持康义诚,和冯赟一起见皇帝去。朱弘昭武力过人,康义诚竟然挣扎不得。

孟汉琼说:“宫内马上开战,几位大人,你们都是文臣,我已经安排军士保护你们了。”说罢,叫来几个军士,也出去了。冯道也想出去,却被那些军士死死拦住。冯道想见李嗣源不得,想见李从荣也不得,心知李从荣这次真的完了。

朱弘昭、冯赟、孟汉琼、康义诚等人见过李嗣源。孟汉琼首先禀报李嗣源说李从荣作乱,现正在进攻皇宫。李嗣源知道孟汉琼和李从荣有积怨,问朱弘昭是否属实,朱弘昭说这事千真万确。李嗣源也了解儿子的为人,以为他想当皇帝想得迫不及待,不惜谋杀自己,叹道:“从荣又何苦如此呢!”连忙发出几道圣旨,调兵前来保卫皇宫。虽说父子情深,但现在保命要紧,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其实这时李从荣虽然调集兵马在皇宫外端门,并未真正作乱。他和禁军交涉,要求打开城门无果,想络联康义诚又联络不到,终于忍不住开始攻城。已经蓄势待发的孟汉琼其实早在等待这一刻,连忙说皇城告急,请李嗣源亲自平叛,不由分说,把李嗣源抬上城楼。

李从荣极没有威望,也没有人气,就算把他定为副统帅,帝国的接班人,也没有用。正在下面攻城的乱军都以为李嗣源已经死去,急着来抢拥立首功,现在看到活生生的李嗣源,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马上一哄而散。混乱之中,京师不少平民被抢被杀。

李从荣果然不成器,见到不能成事,连忙逃匿回河南府,和他的老婆藏在床底下,追兵把他们揪出来,夫妇俩和他们的几个儿子齐齐被杀。

李从荣最小的儿子颇得李嗣源的欢心,一直收养在宫中,也被朱弘昭、孟汉琼搜出来想加以杀害。李嗣源流着眼泪反对。朱弘昭和平叛的众将都看出,李嗣源现在已经没有几天命了,不由分说,把这小孩拉出去杀掉之后,李嗣源也阻止不了。

等孟汉琼、朱弘昭把最想杀的人都杀掉之后,冯道等几个宰臣才可以自由。冯道看到发生的一幕惨剧,欲哭无泪。现在,他已经明白这血案是孟汉琼一手导演的。孟汉琼怕李从荣登基后,跟他算旧账,就利用职务之便,传出李嗣源已经不在人世、二皇子李从厚准备继位的虚假消息,让李从荣谋反,然后挑拨朱弘昭、冯赟和李从荣的关系,胁迫和李从荣关系比较密切的康义诚一起对付李从荣。

其实李从荣此人虽然犯众恶,但到死为止都并无大恶。如果他知道李嗣源还在人世,绝对不敢强行带兵进驻皇宫。他的死,实在是中了孟汉琼的算计。不过孟汉琼曾经得罪了这个皇位继承人,眼看就九死而无一生了,却巧妙地拉拢了朱弘昭、冯赟,在最后一刻,利用李嗣源回光返照之际,借了李嗣源这个原始天尊的番天印,打死了李从荣这个申公豹,从而咸鱼翻身。虽然心狠手辣,但其老谋深算,让人不能等闲视之。

冯道率领群臣进宫,拜见李嗣源。李嗣源一脸愁容,怎么知道他被身边的人算计,杀了自己的儿子?他羞愧地对冯道说:“我的家事竟然如此,真的没脸跟你们相见。”事到如今,已经没法挽回,多讲无益,冯道只能请李嗣源节哀。李从荣已死,李嗣源只能立李从厚做太子,让孟汉琼召李从厚火速进京。

李从荣也不能一死了之,还要把他贬为平民。非但如此,他身边的人也受到惩处。李嗣源让宰臣讨论怎样处置这些属官。自以为在平叛中立了大功的朱弘昭要求将李从荣的属官全部斩首。冯道一看,朱弘昭这家伙原来是个骑墙派,现在还来打击报复,绝对不行。说:“据我所知,秦王的亲信属官没几个。不少官员如秦王傅、任赞对秦王行为屡有劝阻,结果不为秦王所喜。这次作乱他们不但没有参与,甚至并不知情,怎么能把他们也斩首呢。”

朱弘昭这厮整人真的有一套理论,说:“不管这些属官有没有参与作乱,反正如果李从荣攻下皇宫,他们就担任高官,我们就会丢性命。不把这些人赶尽杀绝,侍中难道想包庇他们。”

没想到朱弘昭如此蛮横,冯道一时无言。冯赟也不赞同朱弘昭,说:这些属官跟着秦王,确实有罪,但无谋反实情,宜宽大处理。

朱弘昭还是不依,吵了一会儿,见没人支持他,就将众所周知和李从荣不和的秦王府属官流放,其他属官一律斩首。因为李从荣还兼河南府尹,河南府的属官也一律被免职。任赞获悉冯道说了他的好话,结果得以免除一死,感激不已。

杀了二儿子李从荣,立了三儿子李从厚,对李从荣的属官也作了处置,李嗣源终于油枯灯灭,在无限遗憾、无限忧虑中去世,终年六十七岁。

李嗣源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他本来是贫下中农出身,因为机遇巧合,做了李克用的干儿子,成为了所谓的贵族。后来李克用和唐皇攀了亲,他也成为了莫名其妙的大唐皇族。他跟随李克用父子征战多年,顺利灭了宿敌后梁。天下已定,本来已经可以颐养天年了,却被为他出生入死的干兄弟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得以渡过难关,天下大乱之时再次出山,被变军胁逼谋反,最后竟然登上大位。世事之奇,古今中外没有出乎其右的。更为神奇的是,不但他的干爹是皇帝,干兄弟是皇帝,他本人也捡个皇帝来当当,而且他的干姐夫是皇帝,干外甥是皇帝,亲儿是皇帝,干儿也是皇帝,女婿还是皇帝,堪称皇帝之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李嗣源心胸宽广,性情忠厚,行事平和,勤政爱民,在五代乱世中,是难得一见的明主。他做皇帝的几年,让战乱不休的中原得以休养生息。可惜天不假年,只做了七年皇帝就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