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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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边整人一边被人整(2)

孔循计谋多端,做事细腻。李存勖时期,他在洛阳为官,洛阳一家富室被盗,盗贼四人被擒获,一审他们已经招供画押,只要由孔循进行复审,确认属实之后,就可以严明正典了。衙役把这几个犯人押上,孔循审问的时候,这些盗贼面色死灰,询问到他们的犯罪事实时都默不作声。孔循宣布退堂,把他们斥下,离开公堂却没有走远,躲在屏风后面观察动静,发现衙役要把犯人押走的时候犯人死活不肯离开。孔循喝退衙役,再次审讯这些犯人。原来,犯人身上的枷锁经过特殊制作,刚才在公堂上,衙役把枷尾抬高,犯人根本就没法说话。孔循把案情深挖下去,发现这四人根本就不是盗贼。真正的盗贼贿赂了郭崇韬的连襟,拿这四人来凑数。结果,不但郭崇韬的连襟被绳之以法,这事还成为了扳倒郭崇韬的前奏。

李嗣源叛变,其他人都在孤掷一注,或者顺从李嗣源,或者依附李存勖。只有他首鼠两端,一面迎接李嗣源,一面表示效忠李存勖。只是李存勖苦心孤诣经营的帝国土崩瓦解得这么快,他这样的骑墙派虽然并没吃亏,但也没捞到什么实质的好处。因为兵变,洛阳老百姓被抢无数,他却事先派兵保护了一些官员,冯道在洛阳的房子也是因为他的保护才没有遭受抢劫,其为人八面玲珑,可见一斑。安重诲掌权之后,他又和素无渊源的安重诲活络得不得了,把李存勖时代的重臣任圜拉下马来。

尽管过去自己并没有听到风声,冯道知道孔循必然已和安重诲闹翻无疑。否则,也不会向跟他素来不和睦的赵凤求助。孔循此人论人品稀松平常,但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没有看到好时机,是不会轻易和安重诲翻脸的。

因为任圜之死,赵凤可能对孔循怀恨在心,冷冷地说:“孔大人几个月之前还和枢密使共声同气,如今怎么就对他恨恨不已了?你们之间产生了误会吧?”

孔循说:“赵大人,任圜性格刚直,让人不快,我过去被安重诲利用,参与攻击任圜。然而任圜却是安重诲矫令所杀,与我无关,我对这事也甚为气愤。”

冯道问道:“孔大人因为任圜被杀,从而和枢密使失和?”孔循知道自己和安重诲失和的理由不能让人信服,说:“安重诲实在太霸道。皇帝要和他结为亲家,他推辞掉了。结果,皇帝看上小女,他却怀恨在心,对我一再逼害。两位大人也不为安重诲所喜,但愿我们能互通声气,这样才不会为安重诲所害。”

如果在早些年,冯道会对孔循的话信十足十。经历这么多变故之后,他知道孔循一定打了埋伏。估计真实原因多半是孔循游说安重诲不要和皇帝结亲,却暗中活动让自己的女儿取而代之,导致两人失和。

冯道有些犯难。郭崇韬结党被一网打尽,冯道心有余悸,因此实在害怕参加结党。然而安重诲盛气凌人,也确实不是好相处的人。在这两人之间,实在不好取舍。

赵凤略带讽刺地说:“可是安重诲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绊倒了任圜。我如果和他作对,岂不是也会遭受到他的毒手?”

孔循鄙夷地说:“就凭安重诲一人,如何能绊倒任圜?宣徽使大人,给两位大人说说绊倒任圜的经过吧!”孟汉琼迟疑了一下,说:“各位大人都知道,任圜是个大嗓门。一次他和安重诲吵架,皇上劝解无果,郁闷退朝。我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宫女上去问皇帝:那个大吵大闹的人是谁?我当年在长安先后侍候过好几个皇帝,从来没见过一人像他那样在皇帝面前也这么无礼的。皇帝听后,从此不喜任圜。不久,就把他罢免了。结果,他被安重诲所杀。”

冯道、赵凤听了大感意外,他们都不知道任圜和安重诲相争是败于阴谋诡计。孟汉琼当年是王镕的心腹,李嗣源到镇州之后,日益获得李嗣源的信任。李嗣源获取天下后,重新洗牌,犒劳他老八营的兄弟,不少在李存勖时代默默无闻的人都占据要职,最典型的就是安重诲。孟汉琼也是因此而变得位高权重的李嗣源心腹之一,只是他平时住在深宫里,没有安重诲这么高调。而且李嗣源即位之后,鉴于李存勖放任后宫宦官,导致身死国灭,李嗣源不但对李存勖留下的后宫宦官狠下杀手,而且对侍候自己的后宫内官也颇多约束。因此,孟汉琼的人气远远比不上安重诲。但是,孟汉琼绝非莽撞之人,有人在深宫之中,消息异常灵通,他竟然拉拢冯道、赵凤和安重诲作对,难道他获知李嗣源对安重诲有不满了吗?

孟汉琼又说:“估计安重诲很快就要倒霉了。皇上对他已经一再容忍,他却不知道天高地厚,屡屡干预王淑妃,王淑妃甚是不喜。”孟汉琼说的王淑妃,就是李嗣源在大梁纳的妾“花见羞”。她跟从李嗣源之后,极得李嗣源的宠爱,一度想立她为皇后。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一再力辞,李嗣源才立原配为皇后。

赵凤问:“那么,孔大人想我们帮什么忙呢?”孔循说:“我只会做京官,不惯放外任。两位大人如果帮忙说情,让皇上调我回洛阳,就最好不过。”

原来如此。君不可远离,郭崇韬就是人在西川,别人在皇帝面前诬陷他都没法辩解,结果招来杀身之祸。孔循想调回京中,就是怕安重诲在背后陷害他。冯道不太想掺和这事,但是孔循的请求也不便拒绝,就想先把这事拖着,说:“孔大人放外任还没多久,皇上现在必然不肯调你回京中,过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帮你周旋吧。”赵凤也这样说,先给孔循一张空头支票。

李从厚的婚礼举办完毕,李嗣源在行宫里召见安重诲、孔循、冯道、赵凤、孟汉琼等几个大臣。安重诲怒气冲冲地向李嗣源汇报:“孔循大肆贿赂近臣,谋求留在洛阳。孔某现在既是藩镇,又身为皇亲国戚,不思竭心尽智辅助皇帝的江山伟业,反而结党行奸,其心可诛。”对这样的指控,孔循当然矢口否认。

李嗣源也不想深究,但是命令孔循在女儿的婚礼操办完毕之后,必须马上回许州。孔循不敢分辩,乖乖答应回许州去了。冯道心中实在狐疑。孟汉琼运作孔循留在洛阳,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安重诲是从哪里打听到花淑妃有心腹宦官给孔循说话的呢?幸好,安重诲不知道自己和孟汉琼有来往,要不然,定没有好果子让他吃。

定州的叛军被唐军团团围住,定州防御坚固,易守难攻,唐军一时拿王都没办法。然而,唐军把定州困围了七八个月后,王都的部将看到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又突围无望,再也不想给王都陪葬,就打开城门,迎接唐军。王都则在绝望中自焚而死。

这算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至此,虽然两川、荆南还是山高皇帝远,后唐的原有地盘已经被牢牢控制住,再也没有哪个藩镇敢挑战李嗣源的。

带兵上阵是武将的事,天下即平,当然少不了文臣来凑热闹。群臣纷纷向李嗣源祝贺,李琪更是利用他的优势,写了一篇洋洋数百言的《贺平中山王都表》,歌颂李嗣源的丰功伟绩。

李嗣源虽然是一介武夫,却十分喜欢文士,当下就命李琪在殿上宣读他的宏文。李琪得意洋洋地读起来:平朱守殷之叛,复真定之逆城。

冯道一听,有个明显的错误,马上指出:“现在收复的是定州,而不是真定。”李嗣源见李琪居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也有些不悦,罚他一个月的俸禄。

李琪犯的低级错误并没有影响李嗣源的好心情。随后不久,李嗣源跟安重诲、赵凤、冯道等近臣闲聊,说:“这些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息王都之乱后,四方太平,今后不仅老百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安重诲、赵凤说现在已经天下太平,皇帝泽被苍生,冯道却不太认同。如果李存勖说天下太平,冯道绝对不敢泼他的冷水。冯道细心观察,李嗣源即使登基之后,也没有意满志盈,经常说:“我只是一个胡人,不懂治理国家。愿天降圣人,协助我治理乱世。”因此,冯道认为李嗣源是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决定提醒他一下。

冯道相信《道德经》的说法: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现在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一些,但朝中大臣钩心斗角,争权夺利,已经埋下不安的种子,实在不能大意。不过这些话也不好讲得太直白,冯道便说:“我当年给先帝做掌书记,奉命出使中山,穿过井陉,因为路面狭窄,险象环生。我担心马前失蹄,小心翼翼,顺利通过井陉。到了平坦大道之后,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就信马由缰,没想到却栽了一个大跟头。治理国家,我想也如此,如果小心翼翼,就可以把国家治理好。如果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往往会出乱子。”

李嗣源点头称是,又说:“做君王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但现在天下丰收,老百姓应该变得富足些了吧?”

冯道自幼生长在农村,知道即使丰收,老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就告诉李嗣源说:“农民遇到歉收,就饿死荒野;遇到丰收,则粮价下跌,没钱缴纳各种赋税。无论是丰收还是歉收,农家过的都是苦日子。我记得有一首诗这样写:‘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这就是农家的真实写照。”

从李存勖登基以来,喜欢听喜不听忧,大臣也习惯于报喜不报忧。即使出身贫苦的大臣,在发达之前,也许还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一旦成为显贵,就想办法隐瞒民间疾苦了。时势使然,贤者不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前几年被灭掉的蜀国前宰相韦庄,他年轻的时候写过一首反映百姓饱受离乱之苦的长诗《秦妇吟》,人人传诵。后来他仕途亨通,成为宰相,写了大量歌舞升平的诗,偏偏就不肯把这首《秦妇吟》放进集子里,别人有收藏的都千方百计毁掉。后人称韦庄为“秦妇吟秀才”,但当时如果谁这样叫他,他会急的。

李嗣源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对农家生活不甚了了,压根儿就没想到即使没有战乱,农家的日子也这么疾苦,听了这话后大感震惊,连忙吩咐近侍把这首诗记下来,时不时读给他听一下。

天下稍平,当然不只是李嗣源沉醉,凑热闹的臣子也不少。水运军将在临河县发现一个玉杯,上面有“传国宝万岁杯”的字样,将此献给李嗣源,李嗣源十分喜欢,对这个杯爱不释手。一次和宰臣谈完政事,还特意拿出这个杯子给大家观看。

这个玉杯外形古朴,造工精致,安重诲、赵凤看了,都称羡不已,赞李嗣源天命有归。冯道心中实在不以为然,玉玺都有人做文章,搞一个玉杯算什么?做皇帝的,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能守住大位,不能总是以为自己有老天爷眷顾,就可以高枕无忧。

因此,冯道说:“这是前世留下来的有形的宝,皇帝应该有的却是无形的宝。”李嗣源问:“无形的宝是什么?”冯道说:“仁义者,帝王之宝也。故曰:‘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李嗣源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问道:“什么曰位、曰仁啊?”冯道只得解释一番,说:“这句话出自《周易》,意思是‘帝王最重要的宝贝是皇位,用什么来守住皇位呢?用‘仁义’,所以说仁义才是帝王真正的宝贝’。”也不知道李嗣源懂还是不懂,哦哦两声。

几天之后,李嗣源特意跟冯道说:“相国,你说得很对,庄宗对百姓不仁,对臣子不义,因此失国身死,我必须广施仁义,才能守住江山,仁义确实是皇帝的至宝。”

冯道的预感是对的,没过几个月,就闹出乱子来了。河中发生兵变,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擅自带领部属离开驻守地。这次兵变十分诡异,据李从珂汇报,他出城检查战马,副将杨彦温趁机关闭城门,不让他回城。他在城下和杨彦温对话,杨彦温说接到枢密院的密令,要求李从珂马上回京朝见。李从珂身边没几个兵,只得退离河中数十里,向朝廷汇报。

李嗣源获悉情况,惊诧莫名。按照规定,调动武将,必须经皇帝同意之后,由枢密院发文。武将和手无寸铁的文官不同,如果随他们到处走动,要浑水摸鱼甚至谋反都实在太容易了。为了防患于未然,如果没有命令,武将擅离职守当以谋反处理。因此,枢密院不应该下这样的密令,杨彦温也不应这样对付李从珂,这玩笑绝对开不得。

安重诲曾经被李从珂殴打一顿,安重诲和李从珂之间的恩怨,李嗣源是知道的。在上朝的时候,李嗣源特意问安重诲:“杨彦温自称接到枢密院的密令,这是怎么回事?”安重诲不以为然,回答说:“叛兵发动叛乱的时候,都要找个借口。这事和枢密院并无瓜葛。”

李嗣源问宰臣此事该如何处理,冯道回答:“现在只是李从珂的一面之词,必须让杨彦温来,两人对质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李嗣源说:“杨彦温现在已经反叛,怎么能让他前来对质呢?”

冯道献计:“杨彦温只是叛李从珂,并没有叛皇上。皇上可以假装擢升他,他赴任新职之前都需要来谢恩,这样就可以把事情问清楚了。”在一旁的安重诲勃然大怒,说:“对这样的叛将也不兴兵讨伐,反而安抚。就算最后确认他的罪证,对他进行治罪,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呢?”

如同往常一样,安重诲用大义凛然的理由提出自己的主张,李嗣源就会采纳他的意见,令长安留守索自通、步军指挥使药彦稠率军讨伐杨彦温,并叮嘱务必活捉杨彦温,让他和李从珂进行对质,再勒令李从珂来京,等候处理。

十几天之后,战报送回,扑灭杨彦温之乱犹如以石击卵,轻易得手,索自通已经收复河中,只是叛将杨彦温也死于乱军之中。

李嗣源见不能活捉杨彦温,勃然大怒。安重诲替他们辩护,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不是想活捉谁就可以活捉谁的。这个道理李嗣源也懂,因为没有了最重要的证人,这事暂且搁在一边了。至于李从珂,命他先回洛阳,待在家里反省。

在冯道认为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安重诲突然把冯道、赵凤叫去枢密院,说:“李从珂失职弃土,这是弥天大罪,你们身为宰辅之臣,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安重诲这家伙不怀好意,他自己和李从珂斗就算了,居然想把冯道、赵凤两人拉来当枪使。这次事件,明眼人都知道背后一定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如果李从珂的话属实,则说明安重诲陷害李从珂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否则,就是李从珂自己治军无方,反咬安重诲一口。只要真相揭晓,这两个重量级人物就算不两败俱伤,起码有一个要倒大霉。

然而现在的情况对李从珂非常不利。从一个守将的角度来说,主将因为部属的叛乱而导致失职弃土,这是仅次于谋反的罪行。因此,无论杨彦温是否假传枢密院的命令,李从珂都是有罪的。只不过现在是乱世,藩镇独大,为了安抚起见,数十年来鲜有因为这个罪名获罪的。冯道看到李嗣源迟迟不处理这事,猜想他也一定不想严厉处置李从珂。

冯道决定不趟这浑水,说:“对有罪之人,确实要明其罪责,以供皇上责罚。李从珂失职弃土属实,然而他贵为皇帝义儿,只有皇上才能处置。现在皇上已经知道情况,是杀是放,我们都在等待皇上的吩咐。”

安重诲面色顿变,说:“老冯你和孟汉琼勾勾搭搭,想替孔循说话,我还没有跟你算账,现在要你做点事儿,你怎么还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