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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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播种春天的种子(2)

郭崇韬行伍出身,对政务根本不在行,做事全无章法,今天一套,明天一套,几成儿戏。像负责全国赋税的租庸使一职向来由工部侍郎张宪兼着,实际的工作却是由租庸副使孔谦负责。孔谦想让自己官升半级,就对郭崇韬说兴唐府是一个重镇,非张宪镇守不可。郭崇韬应允,让张宪出任兴唐留守,豆卢革兼任租庸使。豆卢革这个绣花枕头干实事很快就出乱子,被孔谦抓住把柄告状,郭崇韬就把张宪调回来。孔谦大放厥词:租庸使不就是一个收税的嘛,用得着这么重要的高官负责吗?郭崇韬想想也是,把张宪调到其他地方去,另调他人担任租庸使。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张宪就如同武大郎的烧饼,翻了又翻,冯道起草诏书都起草烦了,孔谦却一动也不动。孔谦为人向来古道热肠,冯道对他很有好感,曾经问郭崇韬为什么不让孔谦做租庸使,郭崇韬却说孔谦出身卑微,一时不宜占据高位。不过郭崇韬也不能一手遮天,后来李存勖直接要冯道起草诏书,任命孔谦为租庸使。

郭崇韬现在就是让人看不懂,冯道和他相识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显赫的祖宗。有一次宴会,豆卢革问他是不是平安史之乱的首席功臣汾阳王郭子仪的后代,他说郭子仪是他的堂祖,只是天下大乱,族谱丢失了。从此,郭崇韬就以名门之后自居,遇到有人向他谋求官职,他往往会拒绝,说我知道你的才能,但是你出身贫寒,用了会让人耻笑。郭崇韬本来为官清廉,在灭梁之后,却大肆收受梁国投降官员的贿赂,并且接受了梁国一个被杀奸臣的府第,在这基础上大兴土木,建造官邸。

不过后唐成功地灭了后梁,不但郭崇韬,其他大多数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像冯道一样整天患得患失的反而是少数。李存勖就一味搞乐,李嗣源还强娶了梁故将刘鄩的妾,人称“花见羞”的王氏。李嗣源已经年近六旬,没想到还寡人有疾,酷爱美女。

宰相豆卢革却上奏,现在的文臣武将虽然劳苦功高,却大多出自草根,没人精通朝廷法度,应该从旧唐选取著名官员来辅助,李存勖准奏。

这话原本不错,跟随李存勖打天下的基本上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让他们打天下可以向所披靡,让他们治天下却说不定搞得一塌糊涂。然而,这方案的可操作性太差。李存勖建立的后唐虽然是奉原来的李唐为正溯,实际上已经是破了再立的。

李存勖的骨干基本是在晋阳的时候就跟他父亲的老班子,这些人不是出自草根就是当初跟他父辈闯中原的沙陀雇佣兵,没几个正宗旧唐官员。相反,梁国是“禅让”而来,还有不少残存的旧唐官员。然而,经过朱温时期的暴政,朱友贞时期奸臣的排挤,真正的旧唐贵族,死的死,逐的逐,杀的杀,剩下来这些“跪族”,不但人品极差,而且本事全无,其实只懂得见风使舵、助纣为虐。结果,选出一批新的官员后,大家很快就发现他们除了吃闲饭,只会吹牛拍马。在晋阳就跟李存勖的老兵老将看到后,都愤恨无比。老子出生入死,跟着皇帝打下天,怎么到头来分蛋糕的却是这些窝囊废呢?

郭崇韬新居落成,宴请朝中大臣。冯道作为翰林学士,当然也在邀请之列。冯道买了礼物前往郭府,但见修葺一新之后的郭府占地百亩,亭台楼阁轩榭一应俱全。如此豪宅,难怪郭崇韬修葺经年,耗资少也要二三十万缗。郭府前车水马龙,来宾络绎不绝,果然是侯门似海。来恭贺的都是大梁的达官贵人。驻外的节度使、地方官有不少是郭崇韬的旧部,虽然不能前来,也派人送来厚礼。在大门前迎接宾客的竟然是从马直指挥使、伶人郭从谦。

冯道本来对郭从谦的印象不错,后来经历送美女事件,就知道此人心藏大恶,从此不想跟他来往。郭从谦接二连三给冯道送美女,冯道收到之后就想办法把这些女子遣回家。郭从谦后来才知道,也十分不快。

郭从谦见到冯道,连忙笑容可掬地说:“学士大人,我叔叔里面有请。”冯道大为惊讶,郭从谦虽然也姓郭,原来和郭崇韬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称郭崇韬为叔叔。郭从谦却给他解惑,说:“蒙枢密使相公见爱,我已经认他老人家为义叔。”原来如此,只是郭从谦素有恶行,声名不佳,不知道郭崇韬为人正派,为什么会收他作为侄子。

郭从谦带冯道进来,郭崇韬正在客厅里和河中节度使朱友谦、睦王李存乂闲谈。朱友谦重新归降后,和郭崇韬结为亲家。李存乂则是郭崇韬的女婿。冯道和他们尽宾主之礼后,郭从谦继续去迎接宾客,郭崇韬则和朱友谦、李存乂带冯道参观他的豪宅。

冯道再也忍不住了,说:“枢密使相公,你什么时候认了个好贤侄啊?”郭崇韬看出冯道对郭从谦不以为然,说:“老冯啊,皇城深似海。我们做臣子,没人指点是不行的。郭从谦出入深宫,熟知皇上。如果他把皇上的最新言行告诉我们,我们就不会像过去那样盲人骑瞎马,瞎上瞎下了。”

郭崇韬的用意就是想在宫中布一副他的眼线。冯道只得说:“郭从谦也不错,和群僚相处十分融洽。”现在郭崇韬虽然是冯道的上级,毕竟他们并肩作战多年,本来随便说说郭从谦的是非也无妨。在这里的朱友谦和郭崇韬是亲家,李存乂则是郭崇韬的女婿,对郭崇韬来说都不是外人,他们和冯道却没什么交情。郭从谦认郭崇韬为叔叔,和李存乂、朱友谦也算是有亲了。他的话如果被郭从谦知道就不好了,所以冯道才补说一段好话。

大家说了些闲话,等其他宾客抵达之后,大餐开始。枢密使设宴,铺张的程度,跟李存勖设宴也相差无几。宴会上,大家都极力奉承郭崇韬的丰功伟绩,对他的新居啧啧称羡。郭崇韬听了,笑容满面,喜形于色。

筵席之后,冯道准备告退,郭崇韬却说老冯你留下来,我们扯一扯吧。冯道听了,只得留下。朱友谦、李存乂也留下来陪冯道闲聊。

等郭崇韬、郭从谦打发了各路宾客,回来跟冯道说:“老冯,你想不想跟我们做笔一本万利的生意?”冯道听得有些没头没脑,随口说:“想是想,可是生意人整天说一本万利,世上哪有一本万利的生意呢。”郭崇韬笑吟吟地说:“老冯现在的脑袋有点疙瘩了,你好好地想一下,世上不但有一本万利的生意,就算利润不可估量的生意都有。”

听到郭崇韬说利润不可估量的生意,冯道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历史上最早参政的商人吕不韦的发迹史。

战国时期有个大商人吕不韦在邯郸做生意,遇到在那里做人质的秦国落魄王孙异人,觉得自己在战乱中搞长途贩运,风险极大,利润不高,这个异人倒是奇货可居,就想投机倒把,推他为秦王。吕不韦虽然是当时最成功的企业家,但做这样大手笔的生意就捉襟见肘了。为了确保这笔生意万无一失,吕不韦回家去动员他父亲把棺材本也拿出来。吕不韦不但有财而且有才,说服他父亲的时候很动了一些心思。吕父也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商人,吕不韦和他讨论做什么生意最赚钱,问:“如果我拿钱来买田买地,利润率大概是多少?”吕父回答:“买田买地投资周期长,但是利润挺高,大概一本十利。”吕不韦又问:“如果我做珠玉生意的投资回报率呢?”吕父回答:“如果你眼光独到,运气又好,可以做到一本百利。”吕不韦再问:“如果我把一个穷困潦倒的王孙扶植成秦国君主的投资回报率呢?”吕父回答:“这样的生意利润不可限量。”最后众所周知的是吕不韦说服他父亲拿出老本来,做成了这笔生意。异人被立为子嗣,不过他是无福之人,后来没做几天秦王就死掉,由他的幼子嬴政做秦王,这就是后来的秦始皇。嬴政亲政前,对吕不韦宠信无比,称他为仲父,秦国上下都仰他鼻息。吕不韦的这一单生意,真的是利润不可限量。

郭崇韬说一本万利而不是利润不可限量,他的意思显然不是另立一个皇帝。现在李存勖已经做了皇帝,就算给郭崇韬一个铁罐做胆子,他也不敢谋逆。就算另立太子也不可能,李存勖对李继岌极为钟爱,登基时已经立他为太子,不可能轻易废除的。除了立皇帝、立太子,可能只有立皇后有一本万利的回报了。冯道突然间想起,李存勖当皇帝多年,太子也早就定了,皇后一职还缺着。

想到这里,冯道问:“枢密使相公难道想让皇上立后?”郭崇韬见到冯道一猜即中,大为赞赏,说:“老冯真是聪慧,一点就明。皇上登基多年,太子也立了,宜早立皇后。”

李存勖不封皇后并非遗忘,而是事出有因。说起来,这事实在棘手。李存勖后宫嫔妃几十人,有头有脸的只有如下四个:李存勖嫡妻韩夫人出自名门,善良淑德,深得曹太后、刘太妃喜欢。本来李存勖称帝之后,她应该顺理成章成为皇后的。然而李存勖是玩得开的人,嫌韩夫人不够活泛。他们做夫妻多年,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李存勖登基的时候不封她做皇后,显然就是不想让她做皇后。次妻伊夫人为人也是中规中矩,虽然有子嗣,却素来不为李存勖所喜。至于那个“压寨夫人”候氏本来是掳掠而来,先奸后娶的,虽然李存勖为美色所诱惑,一度对她十分宠爱,却一直没有给她名分,显然,做皇后也是没戏的。太子李继岌的生母刘夫人做事灵活、本性风流,喜欢搞激情游戏,过夫妻生活的时候花样百出,很合李存勖的心意。然而,曹太后、刘太妃却觉得这个女人做事骄奢,生性淫荡,对她十分厌恶。按照常规,本来立李继岌做太子的时候,就应该立她为后了。李存勖却是个孝子,不想拂母亲的意思,这事就搁下来了。

冯道问:“依相公之意,哪个贵人可以做皇后?”郭崇韬说:“母以子贵,皇后一职非太子之母莫属。”冯道却认为不能这样武断,说:“相公莫非忘记昔日元行钦娶妃子的事?立后事关重大,须小心谨慎为好。”

本来李存勖暂时不立皇后,用意是把这事先拖着,等曹太后、刘太妃百年之后,再让刘夫人做皇后。这一步棋,大家都看得明白。可是,李存勖进洛阳后举行宴会,被刘夫人用计把一个妃子送给元行钦作妻室,李存勖一连几天愁眉苦脸,不思茶饭,大家才知道,原来李存勖对这个妃子宠爱至深。虽然后来李存勖又恢复了正常,继续一味搞乐,但由此可知刘夫人在宫中的地位并非不可撼动。现在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天知道李存勖现在会不会喜欢其他女人?如果是这样,大家如果请立刘夫人为后,本意是拍马屁,说不定却是捅了马蜂窝。

听冯道这样说,郭崇韬也沉默不语。李存勖原来最喜欢刘夫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他称帝之后,住在深宫中,私生活就很难为外人知了,从宦官口中传出来的消息更是虚虚实实,真假莫辨。原来大家都以为李存勖还是最喜欢刘夫人,经历上次事件之后,大家才知道刘夫人在宫中的地位并非稳若磐石。

郭崇韬问李存乂:“你知道这一年多来,皇上最喜欢哪个妃子吗?”李存乂也一头雾水。他贵为皇弟,也不是经常出入宫中,李存勖喜欢哪个女人更不会告诉他。他想了半天,说:“皇兄好像还是喜欢刘夫人多一些。”

郭崇韬对着李存乂的回答非常不满意,说:“立皇后关系到我们的前途命运,兹事体大,不可草率。”

确实,如果推举了李存勖不喜欢的妃子做皇后,马屁拍到马腿上,非但吃力不讨好,大家还会跟着一起倒霉。历史上就有过简单地认为母以子贵,就盲目请立太子之母为后,结果引来杀身之祸事。当年汉景帝早立了大儿子为太子,却迟迟不肯立太子之母粟姬为后,原因是粟姬嫉妒成性,汉景帝曾经委托粟姬在他死后照顾其他妃子和皇子,粟姬“不肯应,言不逊”。汉景帝二儿子刘彻的母亲王夫人从中看到了机遇,拐弯抹角找到了一个大臣,说:“如果皇帝现在不立后,太子做皇帝之后,也会立粟姬为太后。你不如劝皇帝早日立粟姬为后,事成对你也是奇功一件。”这个大臣哪里知道宫中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你死我活的斗争,听了王夫人的忽悠,就按照她的意思上奏要求汉景帝立粟姬为后。汉景帝正想看有什么办法让太子做皇帝后,粟姬也不能得势,见到这个大臣上奏之后勃然大怒:“我还活生生的,你们就开始讨好太子和粟姬,我死之后还得了吗?”下令把这个大臣处死,废掉太子为临江王,立刘彻为太子,王夫人为皇后。这个刘彻就是后来的汉武帝。

怎样才能知道李存勖最喜欢哪个妃子,最直截了当的事情就是看他和哪个妃子睡觉最多。这样的信息要打探起来也不容易,郭崇韬和宦官交情淡薄,宫中的很多事情,都是新闻变成旧闻之后他才获悉。而且宫中的太监各司其职,李存勖一会儿和这个妃子过夜,一会儿和那个妃子过夜,真正知道李存勖每晚和哪个妃子过夜的宦官也不多。再加上几乎每个太监都会说和自己亲近的妃子得宠,传出来的消息就变得虚虚实实了。如果郭崇韬直接去问:“皇上,你最喜欢睡那个女人啊?告诉我,让我上奏,请你立她为皇后。”估计就算最后事成,被立为后的妃子也不会感激他郭崇韬。

郭从谦想了想,问:“听说段凝送给叔叔一副玉坠,是当年杨贵妃佩戴的,十分名贵,不知道叔叔是否舍得把这个玉坠送给皇后?”

郭崇韬呵呵大笑,说:“你的消息倒灵通。一副玉坠算什么,我全副家当都可以送给皇帝、皇后。只是现在哪个皇妃做皇后还不知道,我想送玉坠给皇后还不知道送谁好呢。”

郭从谦说:“我想了个一石双鸟之计,叔叔可以买一批玉坠,连同这个杨贵妃使用过的玉坠,送给皇上,说这是叔叔给后宫的礼物。皇上必然会把这个名贵的玉坠给他最喜爱的皇妃佩戴。我们推举这个皇妃为后,不但这个皇妃感恩戴德,皇上也必然大为高兴。”

郭崇韬一拍桌子,说:“好计!”李存乂、朱友谦也赞郭从谦才思敏捷。冯道隐隐约约记得历史上哪里记载过送玉坠给妃子,确定国王喜欢哪一个妃子的事,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在《韩非子》中记有如此一回事。这个故事他看了就忘了。郭从谦一个戏子,读书不多,不但知道这事,还能活学活用。李存乂是胡人,汉字都不认识几个,朱友谦、郭崇韬都是一介武夫,并不知道这个方法乃古为今用,还以为是郭从谦发明的,冯道当然也不便说破。

郭崇韬拿出那副玉坠给大家观赏,只见这副耳坠晶莹剔透,放在屋里,大家觉得整间房子都温馨玉润。朱友谦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我如果有这么一副耳坠,还舍不得送出去呢。”郭崇韬说:“亲家翁这话不是了,如果能让皇帝、皇后宠信,多少无价之宝都可以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