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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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纵横捭阖(1)

沧州攻打下来了,谁镇守沧州是个问题。在乱世,如果夺到的地盘让别人镇守,就等于把肥肉送到别人的口里。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既然刘守光自己分身无术,镇守沧州,当然是他的亲人最好了。可是,刘守光却找不出合适的亲人来做这工作,他父亲刘仁恭、兄长刘守文都被他囚禁了,弟弟刘守奇不知去向。父亲、兄弟都信不过,只能信儿子了。可惜,刘守光的儿子虽有好几个,但是最大的才十三四岁,让他打打酱油还凑合,要主管一个军区显然是不行的。

李小喜却丝毫不感到这是个难题,对刘守光说:“哥儿现在是小些,但是天生聪颖,日后一定是做大事的人。现在得到沧州,不如先让他熟悉政务。末将不才,可以留在沧州帮助哥儿。”

刘守光看到知己将领这么体贴,非常高兴。不过,他舍不得让李小喜、元行钦这些体己将领留下来镇守沧州,考虑片刻,派了别人协助他的儿子镇守沧州,其他大部人马押着刘守文父子回幽州。

李小喜见到自己不能留在沧州,说了一些信任沧州守将的不是。李小喜的一举一动,冯道也看在眼里。显然,李小喜因为想掌管沧州不得逞,有些意见。

人事问题很容易引起纠纷。刘守光回到幽州后,任命孙鹤做中门使,位置在韩延徽、冯道、龙敏之上。对这样任命的结果,冯道、龙敏是心服口服的,原来的谋士之首韩延徽却颇有微词:姓孙的不见得有什么文韬武略,又寸功未立,怎么就能骑到我们头上来?

只是有点奇怪,李小喜就像刘守光肚子里的蛔虫,很讨得刘守光的欢心,留在刘守光旁边按理说前途无量,但是他怎么却好像不太想在幽州混呢?

其实冯道并不关心哪个掌管沧州,无论是谁,反正绝对不是他冯道。不过他关心的事情,也是和他无关的,那就是刘守文的下场会是怎样。

对刘守文的被囚,冯道并不感到心痛。尽管从道义上说,他们兄弟相争是刘守文有理有据。但刘守文往日也没有德政,而且因为他们兄弟相争,已经死了成千上万无辜军民。即使兵败被杀,也是无话可说的。他感兴趣的是刘守光到底会怎样处理他的兄长。

冯道觉得,刘守光抓到刘守文,简直就像拿到一个烫手的山芋,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现在天下大乱,这些出尽风头的乱世英雄相互之间战乱不休,其结果不是你灭我,就是我灭你,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两派之间如果非亲非故的,无论怎么下毒手也不要紧。但是如果又亲又故,就不好处理了。

现在在韩延徽、冯道、龙敏之间掺进了一个孙鹤,相互之间再也不随便讨论敏感话题。不过冯道还是私下和他们交换了意见。

孙鹤对他上司落难也不太关心,但他认为刘守文并无生命危险,估计刘守光会囚禁刘守文一辈子。不过虽然他人还活着,但政治生命已经死掉。对于谋士来说,再也不是效力的对象,活着或者死去的差别都不大了。龙敏的见解和孙鹤的见解差不多。

韩延徽的见解让冯道大吃一惊:刘守文必死无疑。看刘守光的所作所为,盟友是拿来忽悠的,父亲的小老婆是拿来睡的,兄弟当然是拿来杀的。

韩延徽发表完这一番高见之后,还诡秘一笑,说:“老冯,刘守光还在为怎样弄死刘守文发愁呢。不如我们想个办法帮他一下吧,事成之后,封赏一定很丰厚。”

冯道听了吓得一跳,坚决拒绝:“如此伤天理,灭人伦的事情绝对不能干。”韩延徽哈哈一笑:“这是跟你逗着玩的,我们哪里会干这事呢?”

刘守文还没死,却死了另外一个和幽州不相干的人。正在这个时候,驻守镇州的成德军节度使、赵王王镕的母亲不幸去世了。

这是一件大事,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简约,死人不能只是开个追悼会,拉进火葬场里一烧拉倒,而要大办特办。尤其是像王老太太这种出身世家,丈夫更要大办特办。王镕在母亲去世后,立即发布讣告,举办盛大的追悼会,并宣称追悼会之后将辞职。

孙鹤听到这个消息,仿佛看到了机会,要求前往镇州吊唁。经过刘守光同意,孙鹤和冯道带着治丧物品、各色礼物,前往镇州。

幽州吊唁团前脚到镇州,朱温派来的吊唁人马后脚跟着来。朱温实力雄厚,已经称帝,而且他和王镕是儿女亲家,他派出的吊唁团以阁门使王瞳为首,阵容强大。

王镕和朱温这个亲家关系是打出来的。原来王镕祖上是回鹘人,不过太公那一辈就来中原混了,占据镇州已经有三世。到了王镕这一代,已经完全汉化。凭祖上的余荫,王镕不用奋斗就被封为赵王兼镇州节度使,只是他本人缺乏进取心,只占有镇州一地,实力比占据幽州、沧州两地的刘家父子还要弱些。因此,他在朱温、李克用之间也是夹缝生存,很少有舒心的日子。

当初王镕上台之后,李克用欺负他年少根基不稳,就带兵来灭他。那时候幽州还是李匡威占据,王镕向李匡威求救,李匡威带兵来把李克用赶跑了,李匡威的弟弟却在幽州作乱自立,做了幽州之主。李匡威也不是好人,看到自己有家难归,劫持了王镕,要他以镇州相让。王镕命大,摆脱李匡威后,调亲兵来把他给剁了。李克用见到王镕失去了盟军,卷土重来,再次打镇州。王镕无奈,被迫和李克用签了城下之盟。

王镕刚刚和李克用讲和,朱温又来拉拢他。王镕两边都得罪不起,只好一面对朱温敷衍,一面还和李克用眉来眼去。没想到,朱温打败李克用,把王镕和李克用来往的文书都缴获了。朱温发现王镕做骑墙派首鼠两端,恼羞成怒,就来攻打他。王镕打不过朱温,只得又向朱温求和,朱温却不屑于和他结盟了。幸亏他派去的使者会说话,一番话把朱温侃倒:“成大事者,必须有雅量。梁王只是想占据镇州一地,还是想成就一代霸业啊?曹操获胜后把手下将吏和袁绍私通的书信付之一炬,结果终成大器。你现在如果硬要灭了镇州,王氏在镇州已经居住几代,就不信没有得力武士死撑到李克用来,只是那时候镇州就属于李克用,这是我们赵王和梁王你都不愿看到的。”朱温听了后,不但和王镕议和,并且和他结为亲家,把女儿嫁给王镕的儿子。从此,王镕虽然不向朱温纳税,但年年进贡,算是跟着朱温走了。

王瞳到后,朱温的使节首先代表朱温,宣布对王镕进行“夺情”。按照惯例,母亲去世后,儿子应该停止手上的工作,守孝三年。可是,有些重要岗位,如镇守边疆等,负责人不是说离职就可以离职的。这种情况下,中央还有一招——夺情。所谓的夺情,可以按字面解析,现在大局为重,剥夺你做这些合乎情理的事情的权利。被夺情之后,官员在父母死之后,就可以不用守孝,名正言顺地继续在自己的岗位混。王镕被夺情之后,吊唁正式开始。

按照唐朝公侯葬礼,死者大敛之后,放置在灵堂上,丧主则居住在灵堂的丧庐中,晚上寝卧在草席上,用土块作枕头,每天大哭一场,表示对死者怀念。七日之后,接受宾客吊唁。百日之后,方可入土。

对于一般的拜祭,宾客来到灵堂,按照少牢五鼎的规格,羊、豕、鱼、腊、鲜兽各一鼎设置祭席,进行奠祭,丧主答谢之后,拜祭就算结束,宾客可以打道回府了。只有那些丧主的至亲,才会一直等到百日之后在告别祖庙、出殡、入土等仪式中全程参与。

按照刘守光和王镕之间的关系,专程派孙鹤、冯道来吊唁已经算是礼仪十分周到了,无须再多礼。孙鹤却不管,他带冯道在镇州长住下来。冯道问其原因,他却笑而不答。

随后,义武王处直的使节也抵达。王处直和王镕一样,依附朱温,但是保持相对独立,只进贡却不缴税。还有天雄、匡国、同州等已经完全附庸朱温的节度使也派出使节前来吊唁,先后抵达镇州。

孙鹤对义武、天雄、同州等地的使节不理不睬,却千方百计讨好朱温的使节王瞳,好话说了几大筐,又请吃又送钱又送礼。王瞳当然笑纳之,现在刘守光认朱温为老大,不收他手下的一点好处费,还客气什么啊。

孙鹤抛头露面,稳住王瞳,却让冯道暗中查访镇州城内的各家传舍、客栈,看是否有从晋阳结伙而来的客商。镇州城内有数十家客栈,不过有钱好办事,冯道给店小二塞了点银子,叫他有晋阳客商来就报告,很快打听出有家客栈住了十几个赶着牲口拉着大车,操晋阳口音的客商。孙鹤获悉后,亲自带冯道前往客栈,会见这些客人。

为首的中年汉子文质彬彬,却目光坚毅,见了孙鹤,面色如常,说:“在下姓李,籍贯晋阳,乃往来晋阳、义武、定州之行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何以找在下?”孙鹤也不动声色,说:“某姓孙,亦客商,贩卖牛羊以渔利。阁下莫非同行?”这客商犹豫一下,说:“在下乃绸缎客商。”孙鹤说:“现在已是中秋,某正想买一匹绸缎做冬衣御寒,阁下可否有货?”客商说:“这批货乃镇州绸缎店王掌柜之物,概不散卖。”孙鹤掏出一锭大银,重十两,说:“请打开大车里的绸缎,某用此银买阁下一匹,可否?”客商支支吾吾,不肯打开大车,半晌才说:“阁下说笑了,在镇州城内,三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匹绸缎。如何要用一锭大银在此买一匹绸缎?”

孙鹤说:“大概这些大车装的不是绸缎,而是拜祭用品?”客商面色大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暗暗向随从一干人等使眼色。这些人个个都彪悍非常,按着朴刀,瞪住孙鹤、冯道二人。冯道大惊,孙鹤却不慌不忙,说:“此乃赵王之地,容不得你等行凶。”这些客商听后,顿时泄气。孙鹤继续说,“莫非阁下乃晋王派来的使节?”客商摇摇头,说:“在下乃一普通客商,虽久居晋阳,对晋王只是闻名,无缘识荆。”孙鹤说:“我乃燕王使节孙鹤,我家燕王有要事和晋王使节相议。如果阁下是晋王使节,请表明,否则就此别过,我另外寻找晋王使节便是。”说完,带着冯道,转头就走。

这个客商连忙拦住,说:“且慢,在下确实是晋王使节李承勋。因秘入镇州,不便以真面目相视,望见谅。”

大家表明身份,孙鹤照例和李承勋称兄道弟,想请吃请喝。李承勋却不答应,吃吃喝喝就免了,有话快讲,有屁快放,镇州是别人的地方,不便会客。孙鹤无奈,请他转告晋王,幽州现在和朱温虚与委蛇,只有晋王是真正的盟友。李承勋却不买账,让孙鹤到晋阳去结盟,他本人无权处理此事。说罢,把孙鹤、冯道拒之门外。

孙鹤也想当一把骑墙派,次日,他写了两封信,让冯道分别送给李承勋和王瞳。冯道先把其中一封信送给王瞳。这些天孙鹤、冯道对王瞳又捧又送,把他侍候得非常舒服。因此,王瞳见到冯道,也开始和颜悦色,但他把信拆开一看,面色立即沉了下来,意欲发作。然而,他最后却没有发脾气,打赏了冯道,让他离开。冯道再送信给李承勋,别人根本拒而不见,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孙鹤见到冯道回来,问他是不是把两封信都送出去了。冯道告诉他,只有王瞳收了信。孙鹤又问冯道,王瞳看信之后,是不是面露不悦之色。冯道一愣,王瞳看信之后面呈薄怒,只有眼尖的人才能看出来,孙鹤又不在现场,如何得知?冯道随即回过神来,这事定是孙鹤另有安排,连忙向他请教。

孙鹤嘴巴朝桌子上的一张信笺一努,说:“这是给王瞳的信。”冯道一看,信的开头竟然是“承勋少尹吾兄”。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人诧异。孙鹤在信中说他在客栈接受李承勋教诲,如同醍醐灌顶。既然朱温现在已经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他回去之后,定会劝说刘守光顺时顺势,脱离朱温。

冯道看得头都大了。这封信的内容无中生有,显然既不是送给王瞳的,也不是送给李承勋的。冯道疑惑地看着孙鹤,孙鹤问他:“王瞳发现镇州有晋阳使节,将会怎样反应?”冯道有点明白了,孙鹤原来是想挑拨梁、晋的关系,就说:“他会去找李承勋的晦气?”

孙鹤说:“估计王瞳现在已经找李承勋去了。”冯道还不太明白,说:“我们不留下来看看王瞳找李承勋的晦气吗?”孙鹤摇了摇头,说:“我们在这里静坐观变,王瞳不会找李承勋晦气的。这里是王镕的地盘,就算梁、晋两使有多大的恩怨,也不宜动粗,毕竟还是要给王镕留三分薄面的。”

果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李承勋在镇州住了几天之后,悄悄离去。据孙鹤、冯道打探到的消息,他已经偷偷地拜祭了王镕的母亲。随后,王瞳也率领使团离开镇州。

瞎忙一场,最后却不能看热闹,冯道有些失望,说:“没想到王瞳这样就放过了李承勋。”孙鹤却说:“小冯啊,你为人质朴,但不是参军之才。”冯道听孙鹤说他不是参军之才,有些难堪,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孙鹤说他不是参军之才,但是他知道孙鹤还有下文,继续洗耳倾听。果然,孙鹤停了一下,问他:“你听说过子贡存鲁的典故吗?”

子贡存鲁在《史记》、《左传》等经典史籍中都有记载,冯道是看过的。

子贡是孔子的学生,当时齐国的相国田常,权势比齐王还要重,但是对他不服气的人也不少。他为了打压反对派,就想出了攻打鲁国,让反对派当炮灰这一招。孔子、子贡都是鲁国人,孔子就让子贡想办法制止田常攻打鲁国。子贡手无寸铁,他所谓制止田常的办法不外乎是忽悠。不过别人也不是傻瓜,要忽悠成功,难度还是挺大的。

子贡首先找到田常,说:“我听说你这次动兵是为了压制国内反对你的势力,可是,齐国强大鲁国弱小,齐国打鲁国简直就是石头碰鸡蛋,一打就破,你让反对派做炮灰的计谋一定不能得逞。我劝你不如去攻打吴国,吴国强大,几仗打下来,包让你的反对派死光光。”

田常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我已经说过去攻打鲁国的,现在吴国又没有得罪我,我如果改为攻下吴国,怎么向手下交代呢?”

子贡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不要紧,我让吴国来打你。”

接着,他来到吴国找到吴王夫差,继续忽悠:“论实力,大王现在足可以称霸。但是,还要做一些主持公道的大事,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现在田常准备攻打鲁国,你如果去帮助鲁国把田常这小子打回去,不但鲁国对大王感恩戴德,各国人民都会对大王刮目相看,唯命是从。”

夫差也想北上争霸,可是却有后顾之忧,说:“我如果去打齐国,越国的勾践和我有一些过节,如果他在背后捣乱,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子贡照例给夫差打保票,说:“不要紧,我去说服勾践,叫他跟你一起去攻打齐国。他在你的眼皮底下,就没法背后玩小动作了。”

子贡找到勾践,这次却不忽悠而是进行恐吓:“我听说你上次被夫差打败之后,卧薪尝胆,志向不小,是不是想找夫差报仇啊?如果这事情暴露,夫差非要了你的命不可。现在,夫差要北上争霸,你不如主动跟他北上,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在他背后搞小动作的想法,夫差就不会怀疑你了。”

勾践听后,觉得有道理,就主动上疏夫差,要做他的小弟,跟他一起去痛扁齐国。

结果,吴国去把齐国打退了。吴国在回来的路上,和晋国产生摩擦,大打出手。吴国获胜,却伤亡惨重。勾践一见有机可乘,事先溜回去把夫差的老窝给端了。因为子贡的一番忽悠,导致强大的吴国亡国,齐国、晋国实力大损,诸侯格局都起了重大变化,不堪一击的鲁国却奇迹般保存下来了。

冯道问孙鹤:“那么,我们现在就是挑拨梁、晋之间的关系,让燕可以夹缝生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