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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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存之道(6)

刘守光要撤退回幽州,当然不能一走了事。随后,他率领兵马围绕着沧州城挖壕沟,设置层层壁垒。刘守光比攻打潞州修夹墙的梁军幸运多了,沧州城中虽然有不少兵马,但是在惊疑之中,不敢出来骚扰。因此他给沧州设置障碍,很快就顺利完成了。

刘守光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就让李小喜带领一部围攻沧州,自己则率军回幽州,把刘守文囚禁在节度使大院的一个房间里,用层层荆棘把这个房间围住。这是他们刘家内部的事,与旁人无关。

韩延徽、冯道等人回到幽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刘仁恭的名誉给朱温写一封信,请求退休。刘仁恭退休虽然也没有退休金,但这手续还是要办的。只有刘仁恭退休后,刘守光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班。

原卢龙节度使、刘守光的父亲刘仁恭的这个位子其实也是来路不正的,是在李克用的帮助下,巧抢豪夺得到的。但是,毕竟经过当时朝廷的承认。现在刘守光这个反骨仔,虽然已经把父亲赶下来,但刘仁恭并没有被免职或者辞职或者已经死亡。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刘守光上台伊始,就请求朱温任命他为代理卢龙节度使。开始朱温也答应得挺爽快。反正又不用给发工资的,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只要刘守光肯拥护他朱温,不要说当卢龙节度使,就算当齐天大圣也不要紧。但没想到,刘守文在朱温面前装得更孙子,朱温立马承认刘守文,并且把刘守光定性为阴谋颠覆政府的犯罪分子。所以,从法理上说,尽管刘守光已经事实上夺得了幽州的领导权,要地有地,要人有人,但是到现在为止,他的政府还是非法政府,他的身份还是通缉犯。

朱温本来见到刘守光打败他支持的刘守文后很不乐意,但是现在刘守光把刘守文打垮,当卢龙节度使这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也就表现大度一些,对于刘仁恭的退休申请,很爽快地答应了。结果,刘仁恭以太师致仕。

致仕就是退休的意思。致,有献出、归还的意思。因此,致仕,意思并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是得到官位子,而是把官位子归还给皇帝。古代官员认为官职是皇帝给的,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要把这官帽子还给皇帝。

刘仁恭当然没有当过太师,但是古代和现代一样,退休后可以享受比在位时高一个等级的待遇。不过和实权相比,住房啊医疗啊这些待遇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只有做下去的可能,大家都会选择继续在位子上发挥余热,而不是按高一级待遇退休。

刘仁恭光荣退休后,幽州这一摊子当然由刘守光接管。刘守光的委任状随着批准刘仁恭退休的文件一起下来,朱温正式任命刘守光以使相的身份担任卢龙节度使。

见到朱温对自己如此“器重”,刘守光也投桃报李,让众参军替他写信给朱温,夸下海口:等到扫平沧州、德州之后,我给你老人家带兵,到晋阳狂扁李存勖那个小子。

刘守光的表忠心还没有具体行动,探子忽然报告来自朱温阵营的消息:朱温诛杀大将王重师。龙敏对冯道大为佩服:“冯兄果然言中,朱温这个猪头不会轻易放下屠刀的。”龙敏虽然赞同冯道,认为朱温已经靠不住了,却在犹豫,要不要不识趣地去跟刘守光说他选错了盟友。正在这时候,突然又传来一个惊人的信息,朱温手下的重要将领刘知俊叛变了。

刘知俊是朱温手下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他的叛变并不突然。大约就是在刘守光和刘守文在鸡苏决战的时候,刘知俊奉朱温之命率领军队和凤翔的李茂贞对垒,跟朱温有些分歧。朱温手下另外一个和李茂贞对垒的宿将王重师,镇守长安已经多年,应该换防了。继任的大将到来,王重师交接工作,态度十分冷淡。继任的大将诬告王重师私通李茂贞,王重师回来述职后,朱温先把他降为溪州刺史,再贬为崖州司户参军,未行,赐死。如同对待王师范一样,朱温不出手则已,一出就是重手。不但把王重师处死,还把王重师一家几十口杀个干干净净。

这个王重师可不是一般人,他和刘知俊一样,追随朱温鞍前马后多年,身经百战,屡建功勋,原来是朱温最信任的人之一,没想到这样就给朱温处死,刘知俊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杀了王重师,朱温下令刘知俊前来洛阳述职。因为王重师之死已经弄得人心惶惶,对于刘知俊的调令,流言四起,不少人认为朱温调动刘知俊是调虎离山。刘知俊在同州发动兵变,献出同州向李茂贞投降,并且策反还驻长安的王重师的老部下,一起发动叛乱,劫持诬告王重师的将领到凤翔砍头。

朱温获悉刘知俊叛变,连忙派兵讨伐,让刘鄩做先锋,自己带领大军在后。刘鄩把刘知俊打得像狍子一样乱窜,同州也不要了,仓皇逃命。经过一番折腾,朱温虽然收复失地,但在极短时间内折了几个大将,元气大伤。不过,冯道想进行策反的刘鄩,在这次动乱中出尽风头,俨然成为后梁举足轻重的人物。

还在围攻沧州的李小喜,写信给刘守光,就这件事发表意见:朱温这次杀戮王重师,驱赶刘知俊,实际上是舍弃老朽之人,推陈出新,重用后劲足的将领,不容忽视。刘知俊虽然当年威风一时,但现在廉颇老矣,轻易被刘鄩打得抱头鼠窜。刘鄩在朱温军中日益稳固,可知冯道等人的危险耸听实在不确,不足为虑。

刘守光自从打算投靠朱温开始,就不想策反刘鄩。现在获悉刘鄩在大梁担当重任,朱温对他恩宠有加,他更知策反刘鄩无望。因为冯道预测不准确,被训斥了几句。不过刘守光也明白,后梁内部人心不稳,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朱温身上。经过几次联朱还是联李的操作,他早就已经轻车熟驾。这次根本不找众位参军出主意,就直接命令冯道写信给李存勖,说他刘守光的幽州军准备联合李存勖的晋军一起消灭后梁伪政府。

军令如山倒,刘守光让联络李存勖,冯道只得一五一十地执行,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至于李存勖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刘守光父子玩弄,这次还会不会上当,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幽州表忠心的信发出去之后,李存勖很快就回信了:过去晋阳和幽州相互敌对,甚至兵戎相见,这是非常不对的。现在刘兄悬崖勒马,愿意跟我共讨叛逆,很好。

现在朱温、李存勖两个敌对政权都承认了他刘守光,幽州等于有了双保险。哪怕朱温、李存勖打个热火朝天,你死我活,他刘守光也可以在中间左右逢源。发现自己略施小计,就可以把朱温、李存勖两大枭雄玩弄于掌股之间,刘守光更加得意洋洋,只是对韩延徽等几个参军,更加怒其不器,恨其不争。

对刘守光这样支招,正在沧州攻城的李小喜也写信前来拍马屁,恭维刘守光足智多谋,赛似诸葛亮,英勇善战,尤似关云长。

为了这件事,冯道和韩延徽有了争执。李存勖是一代枭雄,对他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刘守光这样胡搞,实在太不地道了。韩延徽两眼一翻:刘守光这样搞,别人李存勖都没有意见,你冯道有什么意见?冯道认为,李存勖现在腾不出手来,所以暂时和刘守光敷衍。韩延徽双手一摊,那你去说服刘守光吧。

不过,刘守光这样做,即使朱温、李存勖也不以为忤。刘知俊逃到凤翔后,李茂贞就纠合李存勖联手对朱温动兵。双方大战几场,谁也占不了便宜,却打得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手来理会刘守光,当然不关心他骑墙不骑墙了。因此,李小喜围攻沧州,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在短短三四个月内,刘守光把朱温、李存勖忽悠顺了,德州也投降了。但是,围攻沧州的李小喜仗打得优哉游哉,却不能进入沧州城半步。差不多十丈高的沧州城墙是那么好爬的么?别人再怎么差劲,利用这城池,也可以轻易固守。

李小喜想出了个办法,要“借用”一下刘守光的大哥刘守文。刘守光竟然答应,让李小喜把刘守文押到沧州城下,用来做沧州守军的思想工作。

刘守文当然死不开口让沧州守军投降。不过这不要紧,李小喜只是要刘守文陪衬这种效果,叫守军投降这些话他会说。李小喜把戴着枷锁、憔悴不堪的刘守文押到沧州城下,向城里喊话,内容不外乎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沧州不但已经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而且连头儿都已经被擒,负隅顽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放下武器是你们的唯一出路。否则,沧州沦陷之后,全城将士,全部难逃此劫。

除了恐吓外,李小喜还开出一些诱人的条件。比如如果谁打开城门,迎接幽州大军,要官给官,要钱给钱,要美女没有现货,但是有了老母鸡不怕没有蛋,百万家财在手,享受高官厚禄,还怕找不到漂亮的女人吗?

城里的沧州军,对李小喜的威逼利诱,报以一番乱箭,虽然射不到李小喜,却表明了态度。李小喜无奈,只得悻悻把刘守文押送回幽州。

眨眼就过年了,大年三十,城外的幽州军在喜气洋洋地过年。城里的沧州军也要过年,看见别人过年喝酒吃肉,自己过年却喝风屙屁,城里的守军再也忍受不住了,在赵德均的带领下,发生喧哗起来,把吕衮捆绑起来,出城投降。李小喜稳住局势,驰报刘守光。刘守光获悉情况,带领手下文武,飞马驰到沧州。

几万兵马面有菜色,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站在刘守光面前,等待刘守光的发落。现在已经不兴像三国那样带着棺材投降,表示自己该死,而是直截了当地放下兵器,让战胜者处置。当时还没有不杀战俘的说法,对这几万人马的处理,就看刘守光的心情了。高兴,马上可以拿酒肉出来接待他们。不高兴,把这些人都活埋掉也没人能拿他怎样。项羽就是活埋了二十万大军,还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杀,就是刘守光之威。不杀,就是刘守光之德。

因为操纵抵抗的是吕衮和孙鹤,现在他们都被捆绑起来了,刘守光下令捉拿这两人全家,准备全部砍杀以杀一儆百,看谁敢再反对他刘守光。

两家数十口,被捉拿到刘守光跟前,被绑在最前面的正是吕衮和孙鹤,两人既不求饶,也没有显示英雄气概,只是在那里垂头丧气地等死。吕衮这厮,平时位高气粗,眼里只有刘守文,冯道跟他并无来往,可是孙鹤却对他有知遇之恩。

如果不是孙鹤的推荐,如今的冯道,就算保存性命,最多也只是这群无精打采的战俘中的一员。因此,冯道决定向刘守光求情,希望他能饶过孙鹤一命。

刘守光这厮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幽州军政府,也不是非营利性慈善组织。冯道要说服刘守光放过孙鹤一马,必须让他意识到,放过孙鹤的利远大于弊。

二十一世纪最缺乏的是什么?人才!只是冯道生活的年代,离二十一世纪还远,他不能原封不动地搬这句话去说服刘守光。不过不只是在二十一世纪,在十世纪也是十分缺乏人才的。冯道把孙鹤的光辉事迹,如朱温攻沧州的时候几句话为保存沧州赢得宝贵时间,现在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神机妙算的军师更难求。所以,恳请节度使相公饶过孙鹤一命,把他收在帐下立功赎罪。孙鹤能够跟随你将会如鱼得水,你得到孙鹤则如虎添翼,离成就霸业不远了。

刘守光听了这些话之后,笑得合拢不了嘴,下令给孙鹤及家人松绑,送上压惊酒。

孙鹤死里逃生,对冯道一脸惭愧地说:“小冯啊,当初我把你推荐到沧州,是我小人之心,觉得你太机灵了,在沧州会影响到我。没想到,今天你以恩报怨,救了我全家的性命。”

听了孙鹤的话,冯道大感意外,却谦虚几句。不论出自什么动机,如果不是孙鹤,他现在能否保存性命还不敢说。

吕衮则没有这么幸运了,一家几十口,全部被处死。孙鹤、冯道来到法场,送上薄酒一杯,算是尽故人之情。因为这次守沧州,守城被打死、被吕衮投进铁锅里活活煮了吃的人都不少,病死、饿死的人更多,大多数沧州军民对吕衮恨之入骨。处死吕衮之日,不少人在法场外对他大声叫骂。如果不是监斩官阻止,也许这汹涌的人群就会冲进来把吕衮撕杀了。

吕衮虽然是文官,但平时杀气腾腾,不可一世。围困沧州的时候他下令把老百姓投进大铁锅里煮了吃,更是面目狰狞,就凭名字都可以在夜间止小儿啼哭的狠角色。此刻看到一家男女老少全部即将被处死,不发一言,面如死灰。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抱着吕家即将就刑的一个少年,说这是他的弟弟,并非吕家人。此人自称叫赵玉,城破之日,他的弟弟正在吕家,就被错抓过来了。监斩官问吕衮,这少年是不是赵玉的弟弟,吕衮点头不语。

生死大事,如果监斩官因为赵玉的话和吕衮的点头而刀下留人,事后发现情况不确,他也负担不起责任。因此,他又让围观的看客确认一下,这个少年是不是吕衮的儿子。

没人能回答,吕衮在沧州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他有哪些家人,知道的人却极少。孙鹤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冯道说:“在法场上作伪证,是杀头大罪。赵玉的话必真无疑。人死了不能复生,不如对这少年调查一下,确定是吕家子弟再行刑?”

监斩官想想觉得有理,但是如果要调查,就是自找麻烦了。他下令把这个少年放了,任由赵玉带走。冯道看见,杀人魔王吕衮眼里的泪水都溢出来了。

回去后,孙鹤告诉冯道,这个少年正是吕衮的儿子,年方十五岁。冯道听得心惊,不过孙鹤让他宽心,这事监斩官不会知道的。今后就算有人告密,他也会想办法把这事捂住的。因为如果查证他放走了吕衮的儿子,他也会被追究失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