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耐她还傻站在此,宋麦斯朝安剑新和薛宜所在方向喊,顺便将她往前推了下。
力气特别大!
子夏暗骂了声,又见他们朝这边过来,一时又紧张又忐忑,微侧头朝后头宋麦斯嘶嘶地唤:“你过来!”
过来是过来了,却是径自往前走。
子夏暗骂了声,上前几步,看到宋麦斯跟他们说话,侧颜透出认真,没了平常严肃,花园的路灯渐亮,也不知是否自己看错,好似还有淡笑。不知他说了什么,薛宜抬头看向她。
“夏夏。”
温婉的呼唤,穿过微凉秋风,女子笑容慈爱,和子夏记事以来见到的时候一样,引得她眼眶发胀。
在小镇和盲婆婆生活的日子里,时常询问妈妈何时过来。
那时候,并不在意父亲这个角色,她想要的,是那个每逢假期就过来的母亲,想念对方的气息,想念她的声音,即使每回的主动靠近都只是得到她藏怒的呵斥。
可是呀,很小很小时候,真的以为妈妈是世界唯一的亲人,很怕失去,很怕再也见不到。
过去如此,现在依旧。
子夏站在原地,水光模糊了视线,她看到宋麦斯推着轮椅,与安剑新一同往别墅去,而薛宜朝她走来,目光温和,没有带着丝毫恨意。
就像……历经太多苦难,忽而释然了。
有泪滚落,视野清明了许多,这个想法让子夏有些不安,正想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母亲已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着。
“妈妈没事。”
只一句,安子夏缓慢地环抱住母亲,低头,脸埋在她肩膀。
“我会尽快让哥哥适应安氏的事,我会尽早走远,所以,请不要再离开了……这个家,缺你不可,妈妈……”
肩膀那块渐渐湿润,薛宜睁着眼,下意识轻抚子夏的发丝,眼眶逼红,却不停睁大眼忍着不暴露情绪。
欲说好多,那些过往藏着的肮脏,可终是没忘了身处的这儿是安家。
“好,好,走远些……”
――远离这里是是非非,与身不由己。
水晶灯微微晃悠,折射的光有些刺眼。
宋麦斯站在窗边,时不时往外头看去。夜色中,那较为高挑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
哭了吗?
触及窗台的那只手,微微握紧。
“过两日子珩回来,到时候诸事都麻烦你帮着了。”安剑新低头翻着签文件,“我下周会去再接受腰椎的治疗,想早些康复,安氏的事,你多担些。尤其是……裴子西那小子那边,那小子的人脉太广了,若是可以,你也试着去接触其他领域的领头羊。”
“安董,您是有意将安子夏许配给裴子西吗?”
“或许吧,还不一定。”安剑新侧头,“你莫非对子夏有意思?我以为你会抵触感情。”
窗户缝隙吹来的风有些凉,宋麦斯觉得喉咙发干,却终归问出口:“若不抵触了,您能否考虑?”
安剑新已继续低头签文件,行云流水,隐有狠劲,他扶了扶眼镜,直到快签完文件才开口:“Mads,你与她,不适合。太相似的人,难以相爱。”
“不试过如何知道?安董,或者说,您是太清楚我的过去,所以,认为我与那帮人一模一样。”
“若她爱你,执意与你一起,我安剑新不会说半句。”
听到脚步声,两人刚起了些许的争执当即散了。
玄关那边传来子夏的唤陈姨的声音,有些哑,却带着些欢喜的情绪。
宋麦斯望着声源位置,却在她拐过来出现的时候,自然地别开视线。
而那垂落握着的手,渐渐,松开。
陈姨从厨房出来,激动得给子夏一个拥抱,看到薛宜和子夏牵着手,难免眼眶湿润,握着她们的手,不住地这样多好。
“姨,你突然这么煽情,我真不习惯。”子夏莞尔。
“对啊,那扯着嗓门喊‘老张你过来’的陈姨去哪儿了?”薛宜也揶揄。
“哎呀今日你们再调侃我这老女人都无所谓!”陈姨扑哧一笑,招呼诸位到餐厅准备吃饭。
晚餐吃到一半,子夏收到了裴子西的短信,当看到那条简单的“我等你回家”,她有些紧张地看向侧头不知说些什么的父母,有些心虚地将手机藏在桌布下打算回复他。
“副总,我想吃那个红烧狮子头,帮忙夹下。”一旁宋麦斯低声说。
“没时间。”子夏嘀咕。
“噢你是想我将你的短信念出来吗?”这话已经带着些微威胁。
子夏没想到他偷看自己信息,赶忙夹了个狮子头过去,朝他呲牙,“Mads,慢慢吃,小心别噎着啊!”
听到他切了声,子夏怀疑自己幻听,正想调侃,突然听到安剑新说的话里提到了“姓陈的”,她下意识看过去。
大概是意识到场合不对,薛宜没有再说话,倒是夹了菜给丈夫。
两人似乎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子夏垂眸,有些失落。
“子珩后天下午三点到,你去接吧。”
看安剑新朝自己说,安子夏下意识啊了声,偷偷看了眼母亲,只见薛宜继续吃饭,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
不论如何,至少能见面了,子夏自是应允的。
晚餐的热闹也是真切地淡了,看得出薛宜疲倦,子夏吃了饭后甜点,坐在大厅看了会儿电视,在薛宜扶着安剑新上楼时候,她主动说先回公寓了。
“晚安。”她听到薛宜说。
不是“在家休息吧”,而是“晚安”。
母亲果然还是很讨厌她留在安家。
子夏与宋麦斯一同走出安家,经过玫瑰园,她顿住步子。
宋回头,眼神征询地看她。
路灯下,她微垂的丹凤眼像画笔勾勒的弧。
冷艳,古典,倔强。以及,认真思索的时候,会像此刻这样有些许妩媚。
他安静望着,借着逆光的位置,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许久。
“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去问一件事。”
“好,等你过来。”
子夏已转身,没注意他说这句话时,脸庞有的淡笑。
再入屋,子夏直接上楼,往主人房走去,敲门却无人应,侧耳听门也没有得到回答。
不在这?
她往书房方向看了下,下意识往那边去。
房门是半掩的,放轻步子过去之时,突然茶杯砸地的声响。
她惊住。
“我不容许你再离开这里,绝不容许!我不管你跟那个陈具全是否有旧情,薛宜,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你果然还在怀疑我呵……剑新,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当面说清楚,你将他行踪告诉我好不好……我找的侦探都说他失踪了,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薛宜,再说一次,我安剑新不知你奸夫在哪!”
“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告诉我,他家人那边有些话想我转告,我薛家亏欠他的,不能不还……”
盛怒与哀求,隔着一扇门,全部都听见。
缠绕一起的荆棘,越纠缠彼此,便将对方伤得越重。
子夏悄声离开,原本想来询问在子珩回家后自己能否回来暂住几日,此刻却觉得还是算了。
有时距离产生美,也隔绝了伤心。
出了屋子,她看到宋麦斯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笔挺的西装将整个人衬得如雕像。
“走吧。”她过去,与他一同朝院门走去,忍不住问:“Mads,你每次看起来都刀枪不入,有什么诀窍?”
“无父无母无友无伴侣。”
“……”子夏偷偷瞄他,不知他是以如何的心情平静道出这句。
突然就见他伸手过来,很正经地拍她脑袋,她欲躲开,听到他说:“有些痛苦源于太过在意,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有一些人连这种痛苦都尝不到。”
他声音放低,语气不是平时教育她的那种清冷,倒让她想起曾经听过的心理辅导课,那位讲师也是这样说,好似经历太多将一切看淡的僧人。
两人走出院子,子夏刚说出“谢谢你啊”,有一束车灯打来。很刺眼,她眯起眼。
手腕突然被一旁宋麦斯扣着,硬是被他带着走。
“Mads?”她不解。
“宋总,我未婚妻有主了。”
听到裴子西的声音,子夏猛地回头。
他正好从车里下来,利落地关上车门,西装外套搭在了肩膀,领带扯下的缘故松垮垂着,西装裤秤衬出长腿,他缓步而来,微抬下巴,视线警惕地盯着她后面。意识到他或许误会了,子夏急忙想挣脱宋麦斯的手,感觉到他手劲加大,她微愕看去。
宋面色肃冷,这表情跟开大会议一模一样,用她跟莫里调侃过的话说就是“活像别人欠了他二百五十亿”,她只好轻声示意:“Mads……”
话落另一只手就被过来的裴子西握住。
十指紧扣,高高举起。
同时,被宋麦斯握住的手腕也被微抬起。
“宋总,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子西嘴角微勾,将子夏往自己这边带。
那边宋麦斯没动,却更紧地握住子夏的手腕。
“裴少,一厢情愿这种事你做得挺顺手,我与安董确认过,她的订婚对象是谁,还不一定。”
“我不说没信心的话不做没信心的事,是否一厢情愿,等宋总你出席我们的订婚宴,自然会知道。”裴子西眼睛微弯,笑容依旧慵懒。
子夏听出他语气的冷,担心他脾气上来会闹得惊动安家的人,子夏朝踮脚,探头到裴子西耳边,压低声音说:“你闭嘴,上车等我。”
一句,已做出选择。
宋麦斯无声轻呵,松了手。
“你明早还要见客户,别迟到了。”他神色淡漠地说,尔后转身穿过街道,驱车离开。
商务车很快穿入夜色,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