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中旬一天,黎铁汉把张毓中叫了来,说:“委座命俞侍卫长转饬我们警务组:派人调查青年军第201师李团附被杀案,限期具报。”
“现在大家都这么忙,什么要案如此重要?”张毓中奇怪地问道,接着补了一句,“一个小团附值得我们警务组出马吗?!”
“该师某团中校李团附,驻防在四川铜梁,某日黄昏死在营房附近的梯田坎上,翌日清晨才被发现。家人认为遭人谋害,曾两度报呈先生要申冤。这次是第三次复查。”
“死个团附还要去复查?前线牺牲了军长、司令,警务组还没出马复查过。”张毓中还是奇怪,“什么人,这么重要,且查了两次还不够,还要第三次去复查?”
黎铁汉说:“李团附是我们警卫武装部队李军需之子。”
“我们警卫武装部队李军需的儿子?”张毓中问道,“咋惊动了蒋先生?”
“这个案子似乎有些特殊,想是俞侍卫长要帮李军需的忙,先生才作第三次复查指示,并且特别交代由我们办理。希望你慎重认真,无枉无纵,查个水落石出!”
“哦,这么回事啊!”张毓中还是忍不住说,“先生有点小题大作。”但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去执行。
张毓中虽然搞先遣、打前站有一套真本事,也破过袍哥水帮卢舵把子的打砸汽管所案,但要真正去破一个疑难案子,还是没经验。突然接下这“钦定大案”,竟然不知如何去下手。思考再三,决定先去青年军第201师驻防的重庆卫戍区察看有关案情资料。重庆卫戍区属下的壁山稽查处青木关检查所负责当地的治安、情报、检查工作,该所成员几乎都是军统局出身,张毓中有些老相识,于是找到那里,很快就看完了案情资料。
原来,这李团附是个贪污犯,不知得了军需老父的真传,还是自学成才,在该团构筑工事时偷偷把剩余材料擅自变卖成现金,结果被人检举。团长将他监禁在营房禁闭室,准备次日审讯。谁知天黑后,他借口上厕所,乘机溜出小门,沿着禁闭室外的梯田田埂向铜梁街坊潜逃。这时军方由于缺欠兵源,军政部允许部队雇用一些民众来当卫兵,负责站岗放哨、搬运弹药等苦差事。看守李团附的是临时雇来的“民”兵,没经过军训,连实弹打靶都没学过。他见李团附上厕所蹲了很久,还没动静,前去查看,结果发觉他已跑了,急忙奔出边门去追。谁知天黑不见人影,他隐约听到左前方远处梯田里有走动的声音,猜想必定是李团附,大声高喊:“李团附!你不能逃啊!你逃走会害死我的,快回来!不回来,我就要开枪啦!”随即“砰”地一声响了,惊惶失措的他向梯田方向开了一枪,再跑过去,既不见人影,也不见有什么反应。他赶紧回去报告值星官,再转报团长:“李团附逃跑了。”
团长立即命人分头进行追捕,始终不见李团附的踪迹。
谁知次日清晨,农夫却发现李团附横死在田埂上。
这就是事件的大概经过。张毓中看了案情,还是疑惑不解,这李团附是个贪污犯,老蒋为何如此重视呢?就是护犊子,人都已死了,还护个啥?若去平反,那惩贪的团长们岂不因为反贪反而自己套上了索命绳?这个死人又拉上几个大活人去蹲监狱?如何办?张毓中在青木关检查所里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先弄清楚李团附的死因再说。
第二日,他辞别众军统好友,去壁山街头买了几件“随风飘扬”的旧衣烂裤穿上,化装成当地采购土产的小商人,在铜梁街头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来。下一步如何走?他决定先对第201师某团营房和铜梁市街的地形进行侦察。
他拿出为蒋介石出行打前站的一套做法要来干什么呢?
该团团部驻扎在铜梁街正对面一公里外的山坡上,依山临街。营房正门前是一长约500米、宽约4米的道路,沿着山坡的斜坡直达市街;正门左后方就是禁闭室和厕所,厕所左边是梯田,梯田呈半弧形伸向市镇。营房四周围筑有矮墙,但没人守卫,门禁也不森严。张毓中在附近田埂上来回走动,登上梯田高处瞰视,从容地将现场看了个一清二楚,与案情资料写的没什么差别。
而后,他装成小商人混迹在铜梁的茶馆中,用半吊子四川话东问西问,逗留了整整四天,一无所获,反而因住在破旅店生活很不习惯,没吃没喝,里面还臭气熏天,只想走人。
张毓中以为蒋介石出行打前站的一套做法来侦查破案,自然弄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案子是蒋介石亲自交办的,又涉及侍卫长俞济时,而没那么容易去糊弄一下就交差。他只好回去,找到组长黎铁汉,说了个大概情况,而后问道:“怎么办?”
“据说李军需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先生申冤,要求查办。”黎铁汉也感到棘手。
“查办谁呢?”张毓中反问说,“我查了几天,壁山青木关的资料里记载,第201师官兵‘素质优良,风纪颇佳,精诚团结,并无思想分歧、派系摩擦等现象,与地方各界相处也融洽和睦,从未发生过纷争冲突等’——这样的结论应该可以断定该部是最好的部队。而李团附本人呢,里面也记载:‘一贯谦虚温和,人缘良好,似无个人恩怨、感情纠纷或政治因素。’看来,这案子只能是好人突然昏头,没抵住诱惑,仓促之间干了坏事。”
“是呀。李团附所犯的过错,相比重庆过几日就曝出的一则则贪污腐败丑闻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并不严重。他这逃跑干啥呢?真是的!”
“只能说明他胆小、人贪,一抓住就吓坏了。”张毓中说。
“那你对案子如何结论?弄不好上头谁都不满意。”
张毓中说:“我考虑了很久,花费的时间比去调查的时间还多,结论只有这样去定:他确是在黑暗中被卫兵胡乱一枪打中,纯属意外死亡。”
“这交代得了吗?”
“只有这样去处理,你看,李团附贪污是铁的事实。先生重视,要护犊子,也迟了。人都死了,还如何护?一翻案平反,惩贪的团长就要坐牢,我们反把反贪英雄送进了监狱!总不能这么办吧。”
黎铁汉只好赞同他的这一办法,为了稳妥起见,又交代说:“你还得去第201师部去把所有细节敲定。否则,李军需若从那里翻案,你就前功尽弃。到时你就没办法向先生和侍卫长交代了!”
张毓中感谢组长的提醒,走人了。
第二日,他手持侍从室侍卫长办公室正式公函,来到了壁山青年军第201师部,拜访师长戴之奇。
因为案子发生后,上级多次派人前来调查,一拨人马接着一拨人马。当张毓中表明身份,说是来调查李团附被害案时,戴之奇很客气地接待,但并不重视,甚至还悻悻然地说:“死个贪污犯,有什么好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张毓中容不得什么人在自己面前摆威风,当即把从侍从室开具的公文函递给他。
戴之奇看了公文,见是蒋介石特别批谕并派人查办,马上就紧张起来了,并且表态说:“张副官要抓谁,只管点名,不管是谁,点一个名,我保证捆一个!”
张毓中说:“我只要求你们给予密切协助。”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好,好。”戴之奇不明底细的满口答应。
张毓中接着又交代说:“我的身份比较特殊,请你严守秘密,免得有人乘机制造谣言,扰乱人心,说上面干扰办案。”
戴之奇马上表态:“我给张副官准备房间一间,做办公室兼卧室。对外严加保密!”
张毓中正求之不得,说:“请你调出所有有关李团附案的资料,供我查阅。并请指定对李案了解、参与调查的官员协助我办案。”
戴之奇一一照办。于是,张毓中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先在师部查资料,再到铜梁又进行实地侦察,找到当时值日的卫兵问了详细的口供,并作了现场表演,最后说:“你们记住,结论只有一个:李团附之死,完全是意外,绝非预谋杀害。”
就这样,调查告一段落了。张毓中辞别戴之奇,赶回组部,撰写调查报告,呈交黎、陈正副组长核阅。黎铁汉在“呈报俞侍卫长转呈蒋介石”的报告的结尾亲笔写上:“详尽正确,征而有信。”而后,对张毓中说:“你休息两天吧。”
过了不到一个礼拜,蒋介石就特事特办,亲自批示:“李军需阅”。
这一拖延了相当时日的几经反复调查的案子算是了结盖棺定论了。
休息了几天之后,张毓中上班了。
谁知一日,满脸络腮胡子的李军需竟然亲自来到了张毓中办公室拜访。张毓中紧张起来了,猜想他一定是前来责问。因为他一直坚持说自己儿子的逃跑是出于长官暗示的可能,理由是青年军的团体荣誉心很高,严守军纪之心太强烈,生怕他使该团抹黑,因此暗示他趁团部在附近学校开同乐晚会,趁看守不严、热闹松懈时潜逃。而张毓中根据有关资料研判,案子还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李团附之死,是他的长官或同伙杀人灭口。他到底是畏罪潜逃,还是另有隐情,都很难说。若家属一定坚持要寻根问底,穷追下去,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正在张毓中忐忑不安时,李军需开口说:“我看了张组长的报告,客观详尽,对犬子可能被谋杀的种种疑点,都有人证事证,仔细的澄清说明,我心服口服。”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张毓中一语双关地劝说他。
“这是天命,委座也找了,再没啥可怨尤的了。”李军需说完,长叹一声:“贪多少的都没死,他就因为这点废木料却送命了,想不通呀!”走了。
事后,张毓中一直没弄明白蒋介石为何对这李团附之死如此上心,三番五次地复查,如此真抓实干,还派出侍从室人员出马?!很疑惑一贯宣称不管小事儿只抓大事的他这次为何如此热心要弄明白一个不可能有清白的贪污犯的死因。
一切都是谜团。
这只是抗战胜利前的一个小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