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凯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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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白色恐怖中的上海(2)

一九三○年十一月十三日,他和秦邦宪经过一番密商,联名向中央写了一封信。信中把李立三的问题定性为“是反马克思主义和反列宁主义的路线”,并指出“三中全会的最大缺点就在于对与国际路线完全相反的立三同志的路线没有充分揭露其机会主义实质,没有使全党同志了解过去领导的失误而实行迅速的转变……”

四天以后,王明和秦邦宪感到第一封信还没有把事情说透,又联名给中共中央写了第二封信。信中最后写道:“一、正式公开宣布立三路线的错误实质,教育全党。二、正式公开在各种会议上及党报上宣布我们与立三同志争论的真相、撤销对我们的处罚。三、禁止任何同志在任何会议上继续对我们的污蔑和造谣!”

在王明、秦邦宪的呐喊下,不少干部和工人都卷入了反三中全会的浪潮里,使得中共中央领导的威信急剧下降。特别是十二月米夫的到来,把反三中全会的狂潮推向了高潮。在这期间,王明被米夫重用,破格出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十二月十六日,由米夫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会议通过了取消对王明、秦邦宪、王稼祥处分问题的决议。

一九三一年一月一日,米夫突然召开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将早已拟好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名单提交大会讨论。

王明既不是中央委员,也不是党代表,根本没有资格参加会议,但也列在名单中。

在这场斗争中,米夫强行通过了这个名单。结果政治局委员被确定为:向忠发、项英、周恩来、张国焘、徐锡根、卢福坦、王明、陈郁、任弼时;政治局候补委员是:罗登贤、关向应、温裕成、毛泽东、顾顺章、刘少奇、王克全。中央常委是:向忠发、周恩来、张国焘。总书记是向忠发。在以上人员名单付表决,有人提出周恩来应退出政治局,但因大多数人不同意这个意见,周恩来得以继续留任政治局。

瞿秋白、李立三从这次会议起,永远离开了中央决策中心。

在后来的半年里,向忠发虽然是总书记,但实际上是一个摆设。当年六月,向忠发被国民政府逮捕。王明正式代理中央总书记。

在这段时间的党内斗争中,何克全由于刚从苏联回国,充分相信共产国际,以至于在后来的回忆中说:“当时正是反立三路线,我参加了反立三路线。”在当时,反对李立三的“左”倾冒险错误是必要的,也是正确的。只是米夫和王明借机兜售他们的“私货”,违反党的组织原则,强行夺取了中央的最高领导权。

在与李立三作斗争的过程中,团中央派何克全去香港,对广东省的共青团工作进行全面巡视。

度过一九三一年党内斗争风刀霜剑的严冬,三月的上海,春天的气息已经来到了大街小巷。

外滩上的春花正在吐蕾,黄浦江边的新草正在泛绿,大街上的法国梧桐上已经有小鸟在放声歌唱。

这时,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四届四中全会在这里召开了。作为从事共青团领导工作的何克全,专程从香港回来上海,出席了这次会议。

会上,何克全被选为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委员。

会后不几天,何克全被任命为共青团广东省委书记。

在肩负重担、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就任的那一刻,团中央宣传部部长秦邦宪依依不舍地对何克全说:“克全,本想留你在团中央工作,但蒋介石去年十月取得中原大战的胜利后,已经腾出手来,调集十万大军,任命国民党江西省主席鲁涤平为总指挥,实施了对毛泽东、朱德的第一方面军的第一次‘围剿’。到去年底,在毛泽东‘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券’和‘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里歼敌人’的战法指导下,居然不可思议地歼灭了包括国民党第十八师主力在内的一万五千人,缴获枪支一万二千条,活捉了师长张辉瓒,打破了蒋介石的第一次‘围剿’。据情报反映,从今年二月开始,蒋介石又派军政部长何应钦,兼南昌行营主任,调集湘、鄂、赣、闽的部队,准备发动第二次更大规模的‘围剿’。中央考虑,香港、广州离赣南近,便于我们在粤、港筹集的军火、物资取捷径直接进入赣南。同时,还便于我党干部取道香港进入赣南。因此,中央决定你去那里工作。对组织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吧?”

何克全说:“没意见。现在我就想怎样把团省委书记当好。”

秦邦宪说:“这就好,香港一八四二年被英国占领后,已经被帝国主义经营了将近九十年。在那种地方开展地下工作,险象环生,风云多变,得格外小心喽。”

何克全说:“通过前段时间对香港、广东的巡视,我认为,越是敌人控制严密的地方,越利于我们开展工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嘛,我已经做好了严酷斗争的准备。”

秦邦宪说:“那就好。香港是早期工人运动的爆发地之一。一九二二年初,为解决物价飞涨和海员工资太低的问题,香港一百二十三艘轮船和六千五百多名工人进行了大罢工。尽管港英当局进行了血腥镇压,但由于有中共广东省委的声援,香港从此拉开了反抗港英统治的大幕。广东作为第一次国共成功合作的地方,是我党开展农民运动最早的地区之一,也是一九二四年成功平息由英国支持的商团叛乱的地方,还是广州起义的爆发地。在那里,国共两党创办的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眼下已成为国共双方拼杀的领军中坚。在那里创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学员,也成了国共对垒中的铁血骨干。相信你在那里能做出大成绩来。”

何克全信心百倍地点了点头,之后,悄悄地问:“听说张国焘和妻子杨子烈已经从莫斯科回来了?”

秦邦宪说:“他以留学德国回国、途经莫斯科为名,乘东行列车,途经满洲里、哈尔滨到达大连,之后,再搭日本的轮船到达的上海。”

何克全问:“他现在还在上海吗?”

秦邦宪摇了摇头,说:“昨天(四月一号)已经走了,去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是跟陈昌浩一起走的。国焘扮成大老板,昌浩扮成他的伙计,在杨树清码头搭去武汉的货船,离开了上海。”说到这里,秦邦宪话锋一转问:“是不是想你那位萍乡大哥了?”

何克全说:“是的,在异国他乡莫斯科,他曾认我是他的同乡。”

秦邦宪点了点头,之后,转了话题说:“克全,离家这么久,没想过家吗?”

何克全:“当然想过,可我们这些整天提着脑袋干革命的人,现在真是有家回不得呀。”

秦邦宪说:“不回家更好。当地熟悉我们的敌人,见我们没回去,还以为我们死了呢。我们一死,家里人就少遭好多罪。”

何克全点了点头说:“到了香港,我想给家里写封信,给他们报个平安。”

“不能写!”秦邦宪当即劝阻说。

“为什么?”

“国民党对来历不明的信件查得特别严格,搞不好就会给家人招来麻烦。”

何克全脸色骤然变了,他想起一件事来,说:“去年回国时,因为书籍太多,带不动,我通过第三国德国,往家里寄过一大包书,会不会……”

“什么?!”秦邦宪跟着大惊失色地说,“克全啊,你给家人添麻烦了。你不想想,在赣西那个小山村里,有谁能从国外寄东西回来?”

“是啊!”何克全顿感自己太欠考虑,懊悔不及地说:“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怪就怪自己惜书如命,特别是马克思、列宁的典籍,感觉非常重要,回国后还要照着它的启示和教导去做,舍不得丢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校园里。”

秦邦宪说:“你妻子肯定被敌人抓了。在敌人面前,如果她不宣布跟你脱离夫妻关系,肯定会被敌人杀害的。”

何克全急问:“你怎么知道?”

秦邦宪告诉说:“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毛泽东和朱德正在指挥江西红军反蒋介石‘围剿’的时候,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被国民党湖南省主席何键抓获。为了从杨开慧的嘴里获得党的机密,敌人使用了包括老虎凳在内的刑具,对杨开慧进行残酷折磨。杨开慧不愧是我党的优秀儿女,坚决不向敌人吐露半个字。最后,敌人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只要求杨开慧刊登一则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的声明,就放她出狱。可杨开慧说,为了崇高的理想和信念,女子到死心如铁。我这个共产党人,从不动摇自己的信仰。要我跟毛泽东离婚,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敌人恼羞成怒,将杨开慧杀害在长沙郊外。”

何克全听了,忧心如焚地望着家乡的方向,似乎听到妻子和父母在敌人的摧残下,正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叫喊。

十二、情真意切

一束阳光从铁窗口射进来,照在孙氏的脸上。这张原本白嫩细腻的脸,经过岁月之轮的碾压和摧残,已经变得分外粗糙。黏着草屑的乱发,半掩着孙氏的脸。她的嘴角和鼻孔流了不少血,那血已经风干,有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褴褛的衣衫明显是被打烂的,上面凝固了不少血迹。孙氏已经睡着,睡得很沉很沉。昨天夜里,孙氏又遭了一场折磨,保安团叫她说出何克全到底在国外做什么。

原来,何克全通过德国邮寄的书籍已被邮递员送到何家。

初见这么一大包东西,孙氏和她公公婆婆就像看到何克全突然回到身边一样,欣喜若狂地将大包抬进屋里,把大门紧闭起来。

因为邮递员告诉说,这东西是从国外寄回的。

全家人以为何克全在国外发了大财,寄回了金银珠宝。

当他们迫不及待地把包裹打开时,全傻了眼,里面包着的全是书籍。除了书籍,连一件家里用得着的东西都没有。这些书,除几本封面上写有“何克全”三个中国字外,其他都是印得整整齐齐的像豆芽菜一样的外国字,谁也认不出来。更不可思议的是,翻遍所有书籍,竟找不到何克全写给家人的只言片语。

何秋美破口大骂了:“祖宗啊,看看吧,这就是我何秋美生的儿子!四年多了,就寄回一堆书,一堆只有神仙才看得懂的天书,我真是白养他了!”

金氏也跟着埋怨说:“克全真不懂事,在外再赚不到钱,买几粒糖块,放在书里,给婆娘、崽女吃,也是当男人当爸爸的一点心意啊!”

何秋美说:“他出生时我就说过,天冷地冷地来到这个世上,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六岁的何明清听到奶奶提到糖,吵了起来说:“奶奶,我要糖,我要爸爸寄回来的糖!”

四岁的何淑英也跟着叫:“我要糖,我也要糖嘛!”

听到孙女吵闹,何秋美气不打一处出,将旱烟筒往地上一摔,恨恨地对金氏说:“书能当饭吃吗?赶紧抱到灶屋里,烧了!全都烧了!眼不见,心不烦!”

金氏说:“书又不咬人,烧它做什么?好歹也是克全从国外寄回的,给家报了平安。没有这些书,你能知道克全还活在世上吗?”

何秋美不想听金氏唠叨,径直前来,抱起书,往厨房里走去。

“爸,”一直待在一边的孙氏,这时站了起来,拦住何秋美说,“这东西不能烧!”

“为什么?”

“克全大老远把它寄回来,就是告诉家里人,这东西很珍贵,很值钱。说不定在他心里,这东西比汇票还重要呢。”

何秋美耐着性子说:“孩子,爸不把它烧了,出不了心里这口闷气啊!你想想,你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挨了多少保安团的打。他倒好,一人吃饱,在外逍遥,是人吗他?”

孙氏说:“爸,克全是做大事的男人,做大事的人就有做大事的脾气。你想想,一天到晚只知道在房前屋后转悠的男人,能读懂这些外国的书吗?”

何秋美说:“读得懂外国字的人就不吃饭,不穿衣,不住房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去买?肚子里越有墨水,就越应该懂得孝敬父母。肚子里越是有学问,就越应该懂得看重婆娘、崽女。像他这样,连几个字的信都不给家里写,还做得成大事?烧,全都烧了,不烧了它我这爸白当了!”何秋美推开孙氏,往厨房走去。

孙氏紧随上去,拦住何秋美,两腿一弯,跪在何秋美面前说:“爸,克全一走,什么都没给我娘女仨留下。你就给我们留点念想吧?这些书克全都摸过、读过,磨得那样破旧,上面还留着他的气味。你就让我每天闻闻他的气味吧,啊?”

面对苦苦哀求的儿媳,何秋美进退两难了。

是啊,孙氏进到何家以来,给她带了什么?不是带给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就是一次又一次流不尽的眼泪。尽管如此,孙氏无怨无悔,恪守妇道,认定丈夫一定在做大事,一定能做成事。何秋美抱着那些沉甸甸的书籍,仰天长叹说:“老天爷,你真是造孽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狗叫闹了起来,随之有人在粗暴地踢门:

“何秋美开门,快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可要砸了!”

听到恐吓声,全家里人都不敢做声。

孙氏首先从呆状中醒来,只见她扯过身边的米箩,将何秋美怀里的书籍一把夺过,塞进米箩里,再将米箩移到散落在地下的书堆边,将书全部拾进箩里。之后,她蹲下地,将米箩一举,扛着米箩快步往大厅后面奔去。

不等何秋美在孙氏的举动中缓过神来,门被撞开了,魏炽鸣在团丁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来到何秋美面前,逼问:“何秋美,大白天关着门做什么?”

何秋美说:“我家的门,还由得你管关还是不关?”

魏炽鸣扫了一遍厅堂,阴阴一笑说:“敲了半天门,为什么不开,怕是在屋里藏匿金银珠宝吧?”

何秋美知道,魏炽鸣是冲那些书来的,于是说:“金银珠宝跟何老倌是冤家对头,它肯进何家的门?现如今金银多得用不完,只能藏起来、埋起来的,除了魏团长你们这些官儿们,哪个有这能耐?”

“那你关着门做什么?”

“我怕你们这帮打家劫舍的家伙抢了我的屁去!”

“啪!”魏炽鸣一个耳光扫过来,打得何秋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爷爷!”何明清、何淑英吓得大声哭叫起来。

金氏把两个孙女搂进怀里,大声问:“为什么打人?是不是我们何家欠了你们什么?”

魏炽鸣说:“对,你们何家就是欠了国民政府的债,而且是大债,天大的债!赶紧把那包东西交出来!”

金氏问:“什么东西?”

魏炽鸣说:“就是那只邮包!那只邮递员送来的邮包!”

金氏问:“哪个邮递员给我家送过东西?我不知道!”

魏炽鸣说:“别想耍赖?乡邮员送包裹的单子上,还留着何老倌按的手印呢,敢说不知道?”

金氏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年头,我们按的手印多着呢,今日一个捐,明日一个税,后日还要给你们跑腿费,我们的手指都被按脱皮、按出血来了!”

“死老太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上,把她的小孙女抱过来。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就把她送到萍乡警察局喂狼狗!”

“敢!”何秋美怒发冲冠,一脸杀气地操起一把刀,举过头顶,冲向魏炽鸣,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爸!”孙氏闻声,从厅堂后面跑出来,她抱着一个包袱,给金氏使了个眼色说,“不就几件旧东西嘛,他们想要他们拿去,犯不着跟他们较劲!”

魏炽鸣抢上几步,夺过包袱,双手一掂,感觉不对,用力一抖,几件旧衣服散落到地上。

魏炽鸣逼视孙氏问:“就几件衣服?”

孙氏说:“你不是没长眼睛。”

魏炽鸣说:“狸猫换太子,骗鬼去吧,给老子搜!”

团丁又一次翻箱倒柜,却又一次一无所获,最后,只好把孙氏抓到保安分团进行逼问。

…………

魏炽鸣走进关押房,把手伸向孙氏的鼻孔,当感到孙氏还在呼吸时,抬脚就向孙氏踢去,吼道:“装什么死,起来!”

一阵痛感使孙氏慢慢睁开眼来,见是魏炽鸣,孙氏不屑地把头别向一边。

遭到孙氏的蔑视,魏炽鸣火冒三丈,又一脚踢到孙氏身上说:“不想理我?不想可以,先把共产国际的宣传品交出来,不然,老子叫你永远待在这里。来人!把这个死不开口的共党婆娘‘称半边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