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凯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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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白色恐怖中的上海(3)

“称半边猪”,就是把人的同一边的手脚分别吊起,悬到梁上,进行折磨。若是被悬在梁上的人不肯交代问题,就将他放下,将吊手脚的绳子解开,吊在他的大脚趾和大拇指上,再将他扯上梁去。被悬的人还不交代,审问者就往下撕扯被“称”人另一边的手脚。事实证明,绝大多数人因经不起身体被撕裂的痛楚,都会老老实实招出心中的秘密。

保安分团副团长纪在兴,见团丁们要“称”孙氏,叫住了他们,之后,把魏炽鸣拉到一边,提醒说:“团座,团部办公经费可是吃紧得很哪。要是把这女人弄死了,上个月你欠的赌债和风流债,还有这个月的烟酒钱,可就没有来路了。”

魏炽鸣瞪了眼纪在兴,说:“上头逼得这样紧,这婆娘不开口,别说到时还赌债,就连我们现有的饭碗都会被他们砸了去!”

纪在兴笑了笑问:“他们会砸你的饭碗吗?”

魏炽鸣反问:“为什么不会?”

纪在兴不屑地说:“老关这地方,是江西跟湖南的结合部。共党的‘黑杀党’跨省活动十分频繁,经常有为党国办事的人被暗杀,县里哪个敢来这个要命的地方当团长?这是不会影响你饭碗的原因之一。其二,何克全寄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谁也没见过。谁能认定这东西就是共产党的宣传品?听那些懂得外国字的人讲,这东西是从德国寄来的。在德国,共产党可是没有太大的市场。何克全去了德国,不一定就是共产党。你想想,如果上头已经认定何克全的确切身份,这婆娘还能活到今天吗?有以上两条,你就放心当你的分团长吧。”

魏炽鸣听后,眼睛像鸡啄米一样一阵急眨,认为纪在兴这话说得有道理,就问:“你的意思是……”

纪在兴眼珠子阴阴转了一转说:“何秋美不是有田产吗?就叫他拿出几亩田给保安团,让他赎回这婆娘去。之后,你将这些田一出手,换成袁大头,不就解决你还赌债、风流债的急需了?”

魏炽鸣就像眼前突然掉下块狗头金,大睁着眼睛对纪在兴说:“亏你小子想得出来!”

纪在兴继续道:“另外一条更重要。”

魏炽鸣说:“还有更重要的?说,快说!”

纪在兴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何秋美送来的田被我们花销完了,我们还可以找条理由,再把孙氏弄进来,叫何秋美再拿东西来赎。”

魏炽鸣大叫:“要是何老倌子的田没有了呢?”

纪在兴说:“田完了还有土,土完了还有山,山完了还有何氏家族人的田地。过去讲,一人犯法,九族株连。现在是非常时期,难道何氏家族不该为他们族里出了个大人物付出代价吗?在平头百姓那里,有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财源。”

魏炽鸣一拳击在纪在兴胸脯上,大声骂道:“妈那个巴子的,你小子今生今世不短命,下世都得变畜生!”

纪在兴奸诈地笑着说:“这年头,不想点办法,能活得下去吗?上方贪得无厌,下方也得活命。上方当阎王,下方就得变恶鬼。都说老百姓是衣食父母,不吃他们还能吃谁去?”

“你妈怎么生你这么一副好舌头?这话说得蒋总司令都得给你颁大奖!”魏炽鸣一声大叫:“来人,去请何老倌家里的人!”

纪在兴说:“不用叫,何秋美就在门外,急着等救儿媳妇出去呢。”

十三、不屈于香港铁窗

五月的香港,热得只能穿着短袖衫。

热风带着大海中的腥味,一阵接着一阵地刮过来,将郊外的椰树林、荔枝林、芒果林摇得沙沙作响。

天空碧蓝如洗,大朵大朵的云彩正缓缓移动,仿佛一队队天兵天将在搬运着一车又一车沉甸甸的雪白棉花,去玉皇大帝那里邀功请赏。

拥挤的街道上,到处是穿着薄衣单衫的男女。在他们头顶和身边的建筑物上,悬挂着鼓钉一样密集的广告牌,招贴画上展示着的,净是些袒胸露背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商铺喇叭里的叫卖声特别刺耳,歌厅留声机里的音乐分外激情。汽车行进中的鸣叫,在大街小巷里不停地打着惊叹号。

已经化名为凯丰的何克全,坐在临街的办公地点里,无心顾及身边繁华多姿的初夏。

由于何克全在武汉上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通缉名单,加上从苏联回国后,已被反动派获悉。为了隐蔽身份,使“何克全”这个姓名在大众心目中完全消失,经党组织批准,何克全取了“凯丰”这个化名。

不少人认为,何克全这是取了河南省开封市的地名为化名,凯丰是从“开封”的谐音演变而来的。其实,何克全的人生与河南开封没有任何关系,也从没去过河南,为什么要选个北方地名为自己的化名呢?况且何克全本人也没有说过他化名来自地名开封。因此,将凯丰这一化名说成源自开封是没有道理的。何克全是位大知识分子,当然知道“开封”的反义词是“关闭”。何克全的老家是萍乡老关,他是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因此取了家乡“老关”的反义词“开封”作为自己的化名的。而“开封”还表示,自己已经走出封闭的家庭、家乡,在异地他乡从事着革命活动。

凯丰刚往中央苏区送走一批熟悉无线电技术的青年,以供军事斗争的急需。此时,他握着电话筒,正在调拨一批子弹和药品运往赣南。

一九三一年初,苏区领导机构发生了变化。一月五日,苏区中央局在宁都成立,中央指定周恩来、项英、毛泽东、朱德、任弼时、余飞、曾山等任委员,周恩来任书记。在周恩来到达之前,书记暂由项英代理。项英代行苏区中央局书记后,根据中央批示,撤销了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成立了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项英任主席,朱德任副主席兼方面军总司令,毛泽东任副主席兼总政委。四月中旬,苏区中央局第一次扩大会议召开,会议传达了中央六届四次会议精神。会议决议肯定了毛泽东为书记的红四军前委的工作。在决定第二次反“围剿”的战略方针时,面对敌二十万我三万的强弱局面,项英主张将红军转移到根据地以外,使敌人的包围落空。毛泽东表示反对,主张依托根据地的有利条件,就地诱敌深入,军民联手,集中优势兵力击破敌人的“围剿”。朱德对毛泽东的意见表示支持。在项、毛争执不下的时候,毛泽东提议扩大会议范围,大家来讨论这个至关重要的战略方针问题。结果,在第二天继续的会议上,彭德怀、林彪、滕代远、黄公略、罗荣桓、罗炳辉、谭震林等红军将领都一致支持毛泽东的意见。于是,中央红军按照毛泽东和朱德的部署,自西向东,横扫七百里,取得了五战五捷的胜利。两个多月的战斗,歼敌三万余人,缴枪两万多支,取得了反第二次大“围剿”的完全胜利。

一九三一年四月初,何应钦吸取第一次“围剿”惨败的教训,调集二十个师加三个旅共二十万兵力,从江西吉安到福建建宁,构成东西八百里的弧形战线,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法,向以瑞金为中心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全力推进。

江西苏区的严峻形势,使凯丰不能不忘我地工作。

从上海来到香港,出任共青团广东省委书记后,凯丰立即召开团省委负责人会议。在会上,他对共青团四届四中全会精神进行了传达,要求广东被破坏的共青团组织立即恢复,还没有建立团组织的地区要求马上建立;并要求各地团组织在确保政治上可靠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团员,壮大团的工作队伍。会议结束后,凯丰不顾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四处都是白色恐怖的局面,冒着生命危险,分赴广东各地秘密指导共青团工作的开展。

在共青团广州市委召开的一次秘密会议上,会场突然被敌人包围。三十名与会团骨干面对紧急形势,操木棍的操木棍,举凳子的举凳子,要冒险冲出敌人的包围,掩护凯丰安全脱险。

负责凯丰安全保卫的史志刚,则拔出手枪,想杀开一条血路,把敌人引走,让凯丰趁机转移。

凯丰喝住了大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叫大家保持镇静。吩咐停当,只见他快步走到窗子边,将那块垂在窗边的大红窗帘“哗”地拉上。随即,就听得街道对面的楼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枪口指处,一名特务应声倒地。街头敌人看到自己人倒地,惊得脖子一缩,同时趴倒在地上,将惊悸的目光投向那楼上。

“哒……”“哒……”这时候,那楼上响起了连发枪声,而且动静越闹越大,间或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

特务头子不敢迟疑,手枪一挥,指挥特务向那楼上猛冲过去。

凯丰见敌人转移了目标,一声“快走!”,指挥团干部们四散脱险。

当最后撤离的凯丰来到另一个秘密会址时,转移的团干部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一位青年惊奇地问:“凯丰同志,那楼上的枪手是你预先埋伏好的吗?”

凯丰点了下头,说:“对敌人斗争,就得未雨绸缪,多长个几个心眼。”

青年问:“那楼上怕有好几位同志吧,枪弹声响得那么厉害?”

凯丰摇了摇头,说:“就一个同志,一支手枪。那些密集的枪弹声,全是放的大小爆竹。我的老家萍乡,有生产爆竹的历史,乡亲们经常用爆竹驱邪去魔。我就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敌人。”

“哈……”青年们被何克全的话逗乐了。

说笑间,一位女青年走进会场,女青年打扮得干练利落,鸭蛋形脸上有两弯柳叶眉,一对眼睛异常地明亮,红润的嘴唇配着洁白的牙齿,给人以灵巧奔放的感觉。

凯丰把女青年让到众人面前说:“介绍一下,她就是刚才掩护我们转移的同志,大名廖似光。”

在场者瞪大了眼睛,他们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位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把敌人吸引过去的勇士。在把敌人引开后,她自己又能安全脱身。

“继续开会吧,我给大家倒茶。”廖似光就像回到自己家里,招呼大家坐定后,手脚麻利地忙了起来。

廖似光,广东惠阳人,受中共广东省委书记谢启大的派遣,在凯丰身边工作。为了隐蔽战线工作方便,组织决定廖似光以凯丰妻子的身份,掩护协助凯丰工作。

…………

在共青团广东省委香港办公地点,凯丰办公桌的对面就是廖似光的办公桌。外间房子,是秘书兼警卫史志刚的。史志刚来自海南岛琼崖县,青年骨干。凯丰、廖似光平时都称史志刚为小史。

工作尽管紧张忙碌,但为安全起见,人手安排得极少,因此,团省委工作只能没日没夜地进行。

这时,凯丰感觉饥饿难挨,一看怀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正要叫廖似光和小史去街上吃饭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廖似光:“似光,秘书长林汉文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廖似光也有些纳闷,寻思了一下说:“是啊,我正想问你呢,会不会是去了谢启大书记那里了?”

凯丰说:“谢书记昨天去了广州,林汉文是知道的。他今天怎么会去找谢书记?”

廖似光说:“会不会去了省委其他同志那里?”

小史说:“我刚从省委取文件回来,没看到林秘书长呀。”

廖似光说:“这就奇怪了!你不是经常给我们重申地下工作的纪律,外出半天以上必须经你批准吗?”

“这不正常。”凯丰紧张起来,他以特有的警惕吩咐廖似光和史志刚说,“赶紧处理机密文件,林汉文可能出事了!”

搬到这个临时办公地点的时间不很长,文件不多,三人手脚并用地抢起时间来。就在他们紧锣密鼓收拾东西准备转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凯丰对廖似光和史志刚使了个眼色。

他俩急忙抓起几份本想带走的文件,溜进卫生间。

廖似光三下五除二将文件撕毁,扔进便池。史志刚一拉抽水马桶,水流将纸屑冲得无影无踪。

凯丰从容地打开厅门。

巡警如饿狼般冲了进来。

进屋的巡警兵分几路,翻箱倒柜地搜查着。经过一通折腾,最终只搜到一些毫无价值的纸张。

进门后一直不说话的巡警队长,见一无所获,把手一挥说:“没有搜到东西,就把人带走!”

不由凯丰他们争辩,粗壮的巡警四人抓一人,粗暴地将何克全、廖似光、史志刚拖出房间,塞进警车。

凯丰和廖似光、史志刚被分别关押。

凯丰所在的审讯室又闷又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墙上挂着、地下放着的刑具应有尽有,嗜血的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发出贪婪无比的叫唤。

阳光从窄小的窗口射进来,照在凯丰的身上。凯丰的脸上和肩上,交织着一条条鞭痕和血痂。白衬衫上两条袖筒早已被打没,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此时,他被两个彪形大汉按在一把破椅子上。

因前两次审问没有一点收获,这次巡警队长要亲自过凯丰的堂。

背对着阳光的巡警队长,有张刀条型脸,这脸显得十分阴沉。巡警队长以带着粤地口音的北京话问:“姓名?”

凯丰答:“已经回答过两遍。”

“姓名?!”

“张有文。”

“籍贯?”

“湖南醴陵。”

“什么时候来香港的?”

“三天前。”

“来香港做什么?”

“想在香港报馆找个事做。”

“找到了吗?”

“香港失业人多,个个都为活命奔忙,找不到。”

“你在香港的住所是哪个介绍的?”

“一个湖南老乡,姓金。”

“现在在哪里?”

“前天去了新加坡。”

“新加坡?这么巧?”

“无巧不成人间。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会遭你们恶魔一样的折腾吗?看看我身上,我要到港督府控告你们!”

“啪!”探长一拍桌子,呵斥道:“一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比起你们共党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户、均贫富那是小巫见大巫。在你们棍棒下,有多少地主老财被你们活活打死?有多少富豪商贾被你们砍了脑壳?你这共党头目还敢在我面前讲控告!”

“我不是共产党。”

“不是共产党?”巡警队长将一份从凯丰办公处搜到的文件拍在桌上,问,“这是什么?”说完叫下属拿给凯丰看,又道:“别以你们处理文件诡秘快捷,告诉你,智者千虑,难免一失,这是从你们住所搜出的。白纸黑字,还想过关?!”

凯丰一时语塞,这是那份来不及处理的广东团省委工作简报。

“你是何克全,中共青年团的头头!还兼广东团省委书记!广东共党、共青团在广州被围剿得站不住脚,逃到香港躲难,哪个不知道?告诉你,香港不是共党分子的避难地,也不是共党的避风港。这里是赤色分子的绝命场、阎王殿!”

“我不是何克全,更不是共青团的头头。”

“哼哼,这份文件长了翅膀,自己飞到你房间的?告诉你,你的同伙已经招供了一切,别想在我面前撬口不开。”

凯丰笑了,笑得很得意。敌人既然取得了廖似光和史志刚的口供,还用得着在自己身上费时费力吗?敌人这是想利用廖似光、史志刚和自己分开审讯之际,让三人在互相不知底的情况下,以各个击破的方式,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以达到他们想达到的目的。凯丰心想: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可以被敌人消灭肉体,但绝对夺不走他们为事业献身的信念。凯丰在心里对巡警队长说:“长期跟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家伙打交道,这点雕虫小技还敢在我面前玩弄?”

受巡警队长“撬口不开”的启示,凯丰不再说话了。他相信,廖似光和史志刚也会跟他一样,正在坚守党的秘密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廖似光、史志刚和凯丰是心灵相通的,敌人的严刑拷打,并没有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队长见凯丰身躯后仰着,盯在天花板上,气得跳了起来吼道:“何克全,我的忍耐非常有限,再不招出共党在广东香港的机关,我马上送你去广州,交给国民政府问你的死罪!”

凯丰眯缝着眼,斜看着队长。他知道,这家伙已黔驴技穷,再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