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五代十国风云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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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玉儿同昌大病 谏圣上三官遭贬

咸通十一年年末。

修然已经嫁给韦保衡也快一年了,韦家人视修然如同贵人一般。叫人好生服侍,生怕亏待了她。虽然如此,但修然每天夜里,还常常露出愁容。

修然发现她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花儿的芳香让她陶醉于其间。许久没有这么快活了。她起身来在花海中行走,突然一阵琴声传入她的耳朵。她寻着那声而去,只见乃一女子弹琴而歌:『君生我己去,至此寻君迹。问君得富贵,我且为君贺。我寻君天涯,君至我海角。』

歌声哀呜,修然伫足。听歌止,便问那女子:“姐姐是何处人氏,因何在此鼓琴?”

那女子道:“妹妹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修然问道。

此时花被微风吹动,花瓣在空中飘扬着。那女子的头发散落着,风让她的头发舞动。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薄纱。女子轻声的向修然倾诉:

“南齐时,大司马王敬则有一个乐伎叫潘玉儿。当时南齐太子萧宝卷在大司马府中偶然邂逅了她,萧宝卷对潘玉儿一见中情。萧宝卷继承帝位后,便将玉儿纳入后宫,封为贵妃,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萧宝卷宠爱玉儿,逐渐荒废了朝政。南齐永元三年,南齐雍州刺史萧衍起兵叛乱。当叛军攻打南齐国都金陵时,国破当日。萧宝卷对玉儿说道:快逃。但玉儿却说:妾本一乐伎,得遇陛下。享及荣华富贵,妾此生足矣,又怎可弃陛下而去。于是二人双双殉国。”

修然听完,问那女子:“莫非姐姐就是那潘玉儿。”

那女子答:“妹妹果然聪慧。”

“那姐姐为何又会出现在我面前。”

潘玉儿道:“我来寻妹妹,是来讨要萧宝卷给我的九鸾钗的。”

九鸾钗此时佩带在修然的头上,听玉儿如此说,便将钗取下,递予玉儿。“姐姐受此百年孤独,妹妹安能不成全姐姐。”

玉儿收了钗,“多谢妹妹了。”说罢,散成一缕青烟而去。

修然睁开眼睛,原来刚才都只是南柯一梦。

“姐姐你醒了。”是悠然的声音。

“悠然。”修然的声音很清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跟母妃来驸马府上,特来看望姐姐,见姐姐还在酣睡。故不忍打扰姐姐。”

“那母妃呢?”修然问道。

“正在大堂与驸马谈话。”悠然答道。

“同我一道去拜见母妃。”

姐妹二人一同去到了大堂。

“修然拜见母妃”修然多年在宫中,养成了一种皇家气度。

“修然快起。”郭淑妃将她扶起。

驸马韦保衡道:“我还要谢谢公主。”

“谢从何来?”修然面无表情的问道。

“多亏了公主,才致我家得此富贵。”韦保衡一边说,一边拉起了修然的手。

淑妃在旁道:“驸马爷真会说笑,你若无文采,安能配上公主。”

修然虽然脸上面露笑容,但做为妹妹的悠然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于表面上的礼节。

几人交谈至晚上,其间,修然向众人说起梦到遇潘玉儿之事。众人深以为奇。夜深了,淑妃自带悠然回宫去了。

天刚蒙蒙亮,韦保衡便骑着马闯入丹凤门,到了大明宫。说有紧急事务要见皇帝。

“陛下,公主她……病了。”韦保衡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李漼上前来拉住韦保衡的衣襟。

韦保衡被提了起来,脚跟离地,“公主昨夜突然咳血,臣府上的郎中用了人参灵芝,公主之疾还不见好。”

“即然如此,昨夜何不到宫中来请太医?”李漼怒问道。

“臣怕陛下劳累了龙体。”韦保衡无力的解释引来了李漼的一巴掌。

“给朕备车!”

李漼与淑妃,悠然携韩宗邵、康仲殷等数十名太医火速赶到驸马府。

“修然!”李漼抱起昏迷的修然。

“父……皇!”修然缓慢的睁开眼睛。

“姐姐!”悠然面带泪花。

“修然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李漼强忍着泪水。

修然点了下头,又闭上了眼睛,李漼见状叫太医们火速医治。

太医们不敢怠慢,马上就开始了诊断。

两个时辰后,韩宗邵前来禀报李漼道:“陛下,公主之病乃气血大损所致,现今要医治惟有两种药材可治。”

李漼问道:“那两种?”

韩宗邵道:“红蜜、白猿肉。”

李漼忙问身旁太监:“府库中可有此二物。”

太监道:“还有。”

李漼便命太监们速回宫去取红蜜与白猿肉,几刻钟后,红蜜与白猿肉送到了驸马府。

太医们用此二物熬制汤药,予修然服用。

修然又一次睁开眼。

“修然!”淑妃紧紧的抱着修然哭泣。

修然已不能言语,但好歹命保住了。李漼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

韩宗邵道:“陛下,公主之病还需医治除根,不可中止服用。”

“好!”李漼命令太医道:“你们今天就在驸马府中,给朕好生医治。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是!”数十名太医异口同声道。

“父皇!”悠然道:“今晚上就让我陪着姐姐吧!”

“好!”李漼允准。

李漼与淑妃便回宫去了,悠然和太医们留在府中。

在修然患病的这几天里,太医们对她是尽心尽力的医治。

月光照进修然房间里,姐妹同躺在一张床上,悠然紧紧的抱住修然。

“姐姐!”悠然己经十岁了,声音却依旧很稚嫩,“你现在不能说话了,真是太可怜了。”

修然嘴角露出微笑,但这场病使她又一次不能说话了。

悠然对她说道:“姐姐出嫁前的那天,跟我说道。我一定会遇到一个对我好的人。但我觉得,这天底下除了姐姐你以外,对我好也恐怕只有父皇和母妃了。我这几天做梦,时常梦到一白衣少年。他长发翩翩,骑着白马,手提三尺剑。姐姐你说那是会对我好的人吗?”

修然在旁静静的倾听,点了点头。

“还记得以前姐姐常跟我一起看着月亮,天上的星星眨阿眨。自从姐姐出嫁后,池边那棵柳树下,便就再也没有我们的身影。现在,悠然一个人在宫中。或许,我早就习惯了孤独。”

“好妹妹!”修然艰难的发出声音。

“姐姐!”悠然惊喜道:“姐姐,你会说话了。”

“好妹妹,我要去了。余生还望悠然珍重!”修然说罢闭上了眼睛。

“不!姐姐……姐姐……”悠然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姐姐,你不要丢下悠然啊!”瞬间,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此时皎洁月光洒在床上,悠然托起修然的身体。在月光的照耀下,修然的身体显得无比的圣洁。她最后一刻的表情,又显得多么的安详。

咸通十一年末,同昌公主薨逝,享年二十二岁。这成了晚唐的一大悬案,多年以来,人们对此事有诸多猜测。

得知女儿死迅的李漼和淑妃,皆痛不欲生。

“父王今日得活了……”修然第一次开口说的话,在李漼的心中一次次的回响,他拿着修然的画像,泪流满面,“一切恍如昨日,为何天要如此待朕。是朕治国失德否?没有啊!朕一继位便励精图治,延纳谠言。想要让先帝大中之治后,迎来一个咸通盛世。老天啊,如果是朕失德,你大可以降罪于朕,为何却让朕的女儿死去!”

“陛下不要再哭了!”淑妃自已也还流着泪,但见李漼如此伤心,只好劝慰道:“人生不能复生,陛下节哀。现在我们这些为父母的,惟一能做的,只有将修然厚葬了。”

此时太监来报韦保衡觐见,李漼允准。

韦保衡道:“公主薨逝,乃太医韩宗邵、康仲殷之责也。”

李漼道:“你说太医害人,可有凭据?”

韦保衡道:“我听有些太医说,公主之病乃凉寒之疾,红蜜与白猿肉乃至热之物。公主食了,安得不……”他话还没说完,就己流出热泪。

李漼听了此种话语,怒不可遏,“庸医胆敢对朕如此欺瞒!来人,将韩宗邵、康仲殷及给公主治病的太医们押到西市砍了。再把他们的家眷投入死牢,待公主出殡之日再斩了!”

韦保衡自从修然死后,一直胆战心惊。生怕李漼怪罪下来,便将公主病死之责悉数推予负责治疗的太医。

长安西市,韩宗邵、康仲殷等数十名太医被五花大绑。

“冤枉啊!”太医们高声呼喊,但却不能阻止令牌被掷于地上。大刀挥舞下来,西市瞬间充满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中书省大堂内,老宰相刘瞻愤怒的对谏官们说道:“陛下受到蒙敝,你们为什么不谏?”

谏官言道:“公主薨逝,陛下盛怒,如何敢谏?”

“为谏官者,本就该直言君之过失,怎可惧死?”刘瞻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那好!即然你们不谏,我一把老骨头了,我去谏!”刘瞻遂命人拿出纸笔,亲自写奏疏。

疏曰:『臣闻修短之期,人之定分。贤愚共一,今古攸同。乔松蕣花,禀气各异。至如篯铿寿考,不因有智而延龄;颜子早亡,不为不贤而促寿。此皆含灵禀气,修短自然之理也。一昨同昌公主久婴危疾,深轸圣慈。医药无征,幽明遽隔。陛下过钟宸爱,痛切追思,爰责医工,令从严宪。然韩宗邵等因缘艺术,备荷宠荣,想于诊候之时,无不尽其方术。亦欲病如沃雪,药暂通神,其奈祸福难移,竟成差跌。原其情状,亦可哀矜。而差误之愆,死未塞责。

自陛下雷霆一怒,朝野震惊,囚九族于狴牢,因两人之药误。老幼械系三百余人,咸云:“宗邵荷恩之日,寸禄不沾,进药之时,又不同议。此乃祸从天降,罪匪己为。”物议沸腾,道路嗟叹。

陛下以宽仁厚德,御宇十年,四海万邦,咸歌圣政。何事遽移前志,顿易初心。以达理知命之君,涉肆暴不明之谤。且殉宫女而违道,囚平人而结冤,此皆陛下安不思危,忿不顾难者也。

陛下信崇释典,留意生天,大要不过喜舍慈悲,方便布施,不生恶念,所谓福田。则业累尽消,往生忉利,比居浊恶,未可同年。伏望陛下尽释系囚,易怒为喜,虔奉空王之教,以资爱主之灵。中外臣僚,同深恳激。』

李漼看罢奏疏,将奏疏扯成两半,掷之于地,“刘瞻这个老东西,竟然也敢如此教训朕。来人,把那个老匹夫推出去斩了。”

“陛下不可!”郑畋阻道:“刘老宰相乃先帝之遗老,今若将其斩之,恐朝野非议。”

“那你给朕好好想想!那个老东西自担任宰相后,有何过失,通通给朕全部说出来!”

“这个恐怕没有。”郑畋道:“老宰相一直奉公守法,他现在在长安的住所仅有区区数亩,而且这住所还是租的。臣还听说,地方上的官员想要向他行贿,都被他给回绝了。长安城的百姓们都称他为‘张九龄在世’”

“当了十多年的宰相,到现在还没有自已的房子?”李漼听完很震惊。

此时刘瞻与京兆尹温璋求见,李漼命他二人进殿。

“陛下!”刘温二人跪拜道。

“老宰相所来何事?”李漼强忍着怒气。

“韩宗邵、康仲殷的亲族三百余人还在牢中,陛下可否放了。”

“放了?”李漼大怒:“那朕的女儿能活过来吗?”

“陛下!”刘瞻语重心长道:“公主之死,臣知陛下甚为伤痛。但陛下不能因一人之死而致血流成河啊!”

京兆尹温璋亦道:“陛下,为君者,当以仁礼治国。陛下此举,乃为失民心之举。”

“一派胡言!”李漼气得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把丢在了地上,气愤的说道:“这个国家!是朕的,这天下姓李!朕不需要你们要教训朕!”

“即如此!”刘瞻无奈道:“老臣不能再任宰相了,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说罢他将头上的乌纱帽摘除,双手奉予李漼。

李漼一把将乌纱帽夺来,掷于地上,他的脸被气得通红,“朕告诉你!老东西,别在这一副孝子忠臣状!你这样做,无非是要朕杀你。史书上会把你写成忠臣,将朕比做昏君。朕才不会上你的当,你要告老还乡!朕成全你!”

“老臣谢陛下!”此刻的刘瞻己经绝望了,摘掉了乌纱帽,白发更加明显。

“陛下不可!”郑畋谏道:“老宰相自先帝时为官,己近四十余年。一直以来,以公正廉洁闻名于天下,今将其罢官,恐寒了陛下臣子之心!”

“郑畋!你放肆。”李漼这股怒火越烧越旺,“你们三个都在家等着!贬书今天朕就写好。”

是日,李漼罢刘瞻首席宰相一职,改任韦保衡为首相。郑畋被贬为梧州刺史,贬温璋为振州司马,责令三人三日内离京。

温璋得到贬书后,长叹道:“生不逢时,死何足惜?”言罢饮毒酒而亡,李漼听闻后道:“苟无蠹害,何至于斯!恶实贯盈,死有馀责。宜令三日内且于城外权瘗,俟经恩宥,方许归葬,使中外快心,奸邪知惧。”

韦保衡任首相后,又将与刘瞻亲善的右谏议大夫高湘、比部郎中知制诰杨知至、礼部郎中魏筜等人贬至岭南。韦保衡又与另一位宰相路岩相互勾结,一时二人权倾朝野。后来二人争权,路岩失败,被迫离开长安,到西川去任节度使。离开长安的那天,路岩被长安城的百姓扔瓦砾。原来,刘瞻为相时,待民至亲。韦保衡便使人于长安城散布谣言,言刘瞻罢相,皆为路岩蒙敝圣上所致。路岩被百姓阻住了去路,只好去找京兆尹薛能求助道:“我要去西川,奈何百姓以瓦砾击我。还请京兆尹派人来保我出城。”

薛能同意了他的请求,却说道:“向来宰相出,府司无例发人防卫。路相可算是开了个先例了。”这句话使路岩的脸羞得通红,倍感渐愧。

李漼自修然逝后,己无心再管朝政,将大小事务交由韦保衡接管。韦保衡大肆排斥异已,致使朝政混乱,百官皆对韦保衡敢怒而不敢言。

修然被追谥为卫国文懿公主,送葬当日,李漼悲痛至极,自制挽歌,诏百僚为挽歌词、韦保衡撰神道碑,乐师李可及为其做《叹百年队舞》,令公主乳母殉葬。李漼与郭淑妃亲往延兴门送葬,当女儿灵车经过延兴门,二人痛哭不己。史载公主当日出葬情况:“葬文懿公主。韦氏之人争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银。凡服玩,每物皆百二十余,以锦绣、珠玉为仪卫、明器,辉焕二十馀里。赐酒百斛、饼炎四十橐驼,以饲体夫。服玩每物皆贰拾舆,锦绣珠玉,辉焕三十余里。中外闻者,无不伤泣。”

李漼思念公主不能已,以仙音烛赐安国寺,冀追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