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内,吕无病暴睁双眼。
刚醒转便轻嘶一声,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疼,内视自检,浑身经脉断了十之五六,真气剩余不足三成,左臂被洞穿,血流肩背。
他运功止了血,养生气功缓缓流转,修复体内伤势。
再一转头,见所处之地乃一破屋,屋顶正中塌了一个洞,从那投进一束惨白月光。
吕无病鹰目如电,借着月光,看到屋内有两人被绑在柱上,正是青青和黄世仁。
两人见有人闯进来,脸色惊讶,待看清是吕无病时,青青惊喜地叫了出来,黄世仁则更加萎靡,气若游丝。
两人跌进屋后,一场乱战,而后都被守株待兔的杨霜绑了起来。
“爹爹,快救我”
青青挣扎几下,晃动间仿佛整栋屋子都在摇晃,但始终无法挣脱身上儿臂粗的麻绳。
吕无病上前,伸手一扯,指尖锋芒把麻绳割断,哗啦掉了一地。
“青青,你先走,等下我再追上你”
吕无病摸了下青青的头,言语中带着决绝之意。
“我不,让我留下来帮你”
青青紧抓住头顶抚摸的手,身体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
不要丢下我。
想到激烈处,青青的双瞳骤然一变,左眼纯黑右眼纯白,十只手指指甲变得尖锐,漆黑如墨。
一股凶煞之气在青青身上萦绕。
见青青身上异状,吕无病生怕她失控暴走,赶紧握住她双肩,直直对视她的双眼,语气坚定地道:“青青,你逃了,我才能逃出去。”
“不然我们父女俩都得死在这儿”
青青沉默了一会儿,一双黑白双瞳越发诡异渗人。
她轻轻点头。
吕无病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她往破屋最里处的一面墙走去。
经过黄世仁时,见他双目圆瞪,吕无病随手一掌击在他肚皮上,里面扑腾一下后,便安静下来。
到了墙前,吕无病伸出食指,指尖气芒吞吐,在墙上纵横各画两道,而后一抠一抓,无声无息间,于墙上开了一道门。
“走吧”
吕无病把青青推出去,强笑着看了她一眼。
“爹爹”
青青泪珠子不断滴下,泣声如雏鸟哀鸣。
吕无病也觉眼角发涩,他硬起心肠。
嗤嗤一响,墙又被堵上了,严丝合缝,昏暗中几不可察。
见状,青青只好一抹眼泪,悄声逃去。
……
“现在只剩傅月池了”
吕无病暗中思忖,如何从常威手下救出傅月池。
常威也是先天高手,一把杀猪刀狠辣无比,从他刀下夺人,无异于虎口拔牙,一不小心,就会葬送傅月池性命。
想了一会儿,仍然无法。
吕无病无奈抬头,见头顶是屋顶参差缺口,外有一轮明月,自身便如坐井观月。
叹天地之浩浩,感余生之渺渺。
不觉一口真气长吐而出,如钓金蟾。
月光中,一缕月华被真气牵引,落到吕无病身上,凉润之感遍及周身,滋润了内外伤势。
养生气功随之而动,吕无病痴痴而立,身上气势缓缓内敛,不复乖张。
……
距吕无病倒飞进屋,已过了盏茶时间。
荒寺中庭,杨霜仍伫立在原地。
此时他身上衣衫鼓荡,头顶白气缭绕,显然是在疗伤,过了一会儿,他噗地吐出一口淤血,脸色变得煞白。
他看向漆黑的屋内,眉间一道被鹰爪划开的口子,鲜血流到眼睛里,染得双目赤红。
黄叶纷纷而下,夹在他的纷乱长发里,伫枪而立的身影显得越发苍凉。
他静气等着,等待生命中最灿烂一刻的到来。
寺门处,常威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脚尖一踢,几粒石子破空飞出,屋顶三个妖兵应声落下,其他妖兵见了,忙俯身趴低。
“去,看看他死了没”
三个妖兵相觑一眼,刚才亲眼目睹了这惊人一战,哪里不知道里面就是其中一个煞星,脚下磨磨蹭蹭,就是不敢靠近门口。
常威狰狞一笑,再次踢出几粒石子,正中三人腰间,妖兵们啊的一声,被打得前扑,踉踉跄跄跌了进去。
屋内一阵喧哗,烟尘逸出门口,而后又安静下来。
常威眼皮微跳,他有种预感,吕无病没死。
杀猪刀又往傅月池颈间移了一寸。
傅月池紧盯门口,祈祷恩公能迈出那道门槛,妖兵进去时,她屏住呼吸,生怕听到厄讯,但三人杳无声息,她心中便升起一股希望。
“老天保佑,若是恩公平安无事,我便是当场死去,也心甘情愿”
傅月池力贯足尖,只待吕无病从门内走出,她便向后倒踢,不求伤敌,只求速死,不沦为负累。
……
夜寒露重,一滴白露自檐角滴落。
滴答。
一只乌靴跨出门槛。
吕无病走出黑屋,现身于月光之下,青衣败如棉絮,气度却越发蕴藉。
两人对望,间隔三丈。
“杨兄,还能战否”
吕无病语气淡淡,意味却坚定不移,仿佛把鹰爪的锋芒都融入了精气神中。
对面锵地一声,枪尖自青石起出,斜指向地。
“最后一招”
大敌当前,杨霜竟闭上了眼。
刚才的一撞,让他的脑中翻江倒海,如饮醉酒,眼前事物都带上了重影,倒不如不看,凭气机感应对手位置。
至于对手招式变化?
不用理会,因为他即将出的一枪,本就直抒胸臆,出了,也就出了。
成?
败?
生?
死?
皆不足道。
七情枪——人生长恨。
杨霜一枪刺出,枪身颤动,枪势如大江东流般席卷而去,身随枪走,一人一枪,被这枪势裹挟着朝吕无病涌去。
虚空中仿佛突然降临一条浩荡长河,长枪竟消失了,兀地融入其中。
吕无病耳边响起惊涛拍岸声,枪影如长河决堤般轰然袭来,气机锁定之下,无可退避。
枪影刺到吕无病身上,爆出妖艳血光,吕无病脸上、身上、手上、腿上皆被切割出道道伤痕。
而这只是前奏。
一波接一波的枪影将吕无病淹没,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深深河底,周围暗潮汹涌,气劲打着旋儿地从他身上划过。
吕无病双手仍垂在身侧,悬而未发。
仿佛一弹指,又仿佛千万年。
吕无病眼中突然爆发出湛湛神光,双手缓缓提起,如铁索横江,无数枪影碰上双手后撞得倒折而回,转眼间双手已提到胸前。
枪影长河蓦地一乱,如遇长堤,倒卷翻滚。
这时,一杆长枪出现,傲立潮头。
雷声隆隆!
杨霜手中的长枪如一线潮般朝吕无病的拦江双手轰去。
鹰爪功——佛陀饲鹰。
吕无病双手成掌,缓缓合十,每合一寸都顶着千钧重压,双掌间隙越小,枪影冲击越重,吕无病胸膛已见粼粼白骨。
佛陀为救苍生,甘愿以身饲鹰,割肉越多,功德越盛,最终立地成佛。
吕无病此时已奄奄一息,他看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出生以来的幕幕场景走马观花般闪过。
而后一把长枪破画而出。
吕无病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哀叹,似是叹眼前这人的恨,又似在叹天下苍生的苦。
他抓住这一缕灵机,双掌毅然合拢,把长枪夹在掌中。
轰!
漫天枪影消散,江河倒流。
两人所在之地,周边三丈下陷三尺。
气劲横扫,荒寺房屋轰然倒塌,只余大殿一面墙巍然屹立。
吕无病仰天吐血,倒地晕厥。
杨霜倚枪伫立,面色死寂,一头黑发肉眼可见地变得雪白,精气神流失一空。
白发夹杂的黄叶飘然而落。
风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