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得没个尽头。
从大白天一直下到晌午时分，继续下到深夜里，再接着下过了第二天的破晓和清晨。
雪花断断续续，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就是没个完，似是压垮了天空仍不尽兴，还要掩埋了整个苍茫大地。
周穆远拢了宽大的袄子出门。
雪花还在飘，鹅毛般的飞絮轻悠悠的落下来，朵朵片片分明可见，遮掩的山景和天空全是斑斑点点。
整个缥缈峰上被尺许厚的积雪掩埋，远处还有枯枝和草屋生生被压折压垮了下来。
周穆远蹒跚跨着步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绕过藏书楼和课室，先去饭堂吃了早饭，他径自去了丹房做工。
自从入冬，丹房的生意也惨淡下来，铺子里经常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周穆远做的是杂役的活儿，所以来的比较早。
简单收拾了桌椅和柜台，自个儿找了个暖和的旮沓角里看雪花飘落。
整个世界笼罩在雪花的素白里，就像死人身上盖着的白布，茫茫素裹之下一片了无生气，静寂的倒真像是摆放了尸体的敛房。
丹房伙计陆续上工，在柜台环绕一圈，然后搬了板凳揣着手，跟着看大雪纷飞。
一众人惺忪着睡眼，哈欠打的漫天飞，有一阵没一阵的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倒是有人无意间提起了冬猎来。
周穆远恩声附和一句，继续双目游离，魂飞天外，发他的呆。
冬猎的话头引起来，趁着雪飞漫天，万里雪原，渐渐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他们都是缥缈峰里的老人，曾经都是有过这般经历的，话题轻轻松松的便聊开了，各种天寒地彻、雪地求生、冷风冻雨的冒险和刺激一一述说出来，倒得最后全被一笑付之。
听着他们口若悬河，周穆远扯了扯嘴角笑笑，继续望着铺子外越飘越紧的大雪出神。
雪地里人影鲜见，雪花簌簌的落在地上屋子上，尺许高的门槛已经拦阻不住堆塌进来的雪蔟。
眼见雪势不止，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一群人伸出头望望天、望望山川、望望四野和远方，自顾自话的摇摇头，表示今年哪儿也不去了。
周穆远知道他们这是不打算参加冬猎的意思。
之前就听这群人提起过，参加冬猎的人远不止今年新晋的那些弟子。
每年冬猎的弟子一般都有近千，其中新人弟子都是强制性的必须参加，只占了所有参与人员的一小半，剩下的那些都是自身有所求的人。
因为猎捕的兽元、探摘的药草等等都可以上缴缥缈峰，然后换取自己所需物资和钱财。
当然，一定的考验和磨炼对修行和破境也是很有必要。
甚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另遇到些机缘和造化，最后得宗门青睐也是有可能的。
周穆远压根儿不想外出历练。
——尤其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
这纯粹就是一场野外求生，而且还要持续月余数十天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连舍楼的房门都不会踏出一步。
可他却是众人里边唯一一个必须要参加冬猎的人。
厅堂里，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他的身上。
周穆远望着渐大的雪势，心里更想死了。
掌柜的施施然自后堂踱步出来，深邃的眸子似穿透了斑驳零碎的雪天，望进虚空里。
这场大雪持续到十二月初，足足落了四天。
天空难得放了一次晴，阳光冷幽幽的，像死人苍白的脸色。
树上和屋瓦上的积雪簌簌的掉落下来，和着雪水潺潺的声音。
这一天的校场上人头攒动，看着约莫有数百上千的人，一排排的人影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场中弥漫出一股莫名的悲壮。
诸人来来回回的踩踏，校场上的青石板覆盖了一层冰霜，冰砂里掺着细碎的雪屑。
人群之中，周穆远身上背负着包袱，整个人埋在宽大的冬袄里，只一双细长的眸子裸露在外面。
众人面前的高台上，有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端坐。
也不见他如何声高，每个人却清楚的听见他的说话，即便是在最嘈乱的人群里，雄浑的声音依然响在每个人的耳际。
老人是这次冬猎的组织人，也是缥缈峰的高层长老。
耐心听他罗里吧嗦讲完，周穆远一一记下其中的注意事项。
在一些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冬猎大军井然有序的撤出校场，涌出山门，顺着各条山道下山。
山道上的积雪更难化开，甚至凝固成了霜冻。
很多人踩着石阶几乎滑倒在地，引来阵阵的骚乱。
许是云雾笼罩的缘故，本是放晴的天色慢慢暗淡下去，山腰上还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一路下了山，冬猎算是正式开始。
缥缈峰方圆数百里之地，都是这次冬猎的活动范围。
周穆远所在的队伍仅是冬猎大军的一小支，在校场分流出的好几拨儿人下山，然后四散在茫茫山野。
在缥缈峰东面的山脚，周穆远混迹在人群之中，跟着大部队行走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
旷野静寂寂的，周围的一切都覆盖着皑皑白雪，仿佛置身在一个冰雪的国度，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宛若末世里的苦行僧般，几乎看不到其他什么活物。
偶尔有几声孤嚎和清啼回荡在天空里，也遥远的有些不真实，恍如隔了几个世纪似的。
众人反复踩着步子，压在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单调又枯燥。
走了不到半日的功夫，雪花再次飘落，视线所及之处，别说前方的路途，就连同伴的身影几乎都埋没在风雪里消失不见。
暮色渐渐降临，雪势丝毫不见，数十人的小队就像大海里飘零的小船。
冬猎的第一天，整个队伍行了不过十几里地，前后算起来都尚未走出缥缈峰的山脚。
众人寻了一处遮风挡雪的山坳，打算修整一夜重新出发。
这也算是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场雪势不止，本来就视线受阻，如果再抹黑赶路，难免迷失在这场风雪里，更指不定会遇见什么危险呢。
况且，大伙儿们也需要有个地方，商量商量第二日的行程，到底是继续跟着大部队，还是打算自个儿一人独身上路。
无论怎么着，这种大雪天的夜里都不适宜在外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