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着就是希望。
周穆远在心底默默的想。
这样一场秋闱,周穆远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了一趟鬼门关,进了一次阎罗殿。
而就在阎王爷往生死簿上划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却又有谁一把将自己拉回来了一样。
周穆远由衷的庆幸。
盘坐校场中深深深深的呼气,感受天地间的风和日丽,再长长长长的吐气,享受自己短暂而渺小的生命。
比起幻阵里那绝望的挣扎,周穆远确实很享受现在。
一次死里逃生,他更加珍惜当下能够拥有的一切。
日薄西山,周穆远彻底恢复清明。
睁眼入目所及之处,黑压压一片狼藉的试炼弟子,大阵光幕迎着夕阳,前方是霞彩掩映下的夫子和教头。
脑海里浮现出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青灰色的袍子遮罩下的那片茫白,再看看周遭倒下来的人影,登时心下一片了然,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想来身边这群人跟自己都有着一样的遭遇。
周穆远不免忧心的瞧了瞧仅剩下的四道身影,伶仃的伫立在风里。
瑟瑟清风,拂过阵阵秋凉,吹的他们跟着摇摇欲坠。
周穆远对立着的这四位颇有些佩服。
他从幻境中死里逃生,多少有些了解那位青灰色人影的恐怖之处。
也正因为亲身经历过,才更深知,能在这位祖师爷手底下坚持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缥缈峰创派数千年的历史,打从有了“秋闱”这一说,往届千百次的大比,能够通过考核的人本就不多,更别提在这阵里撑上一两个时辰的了。
缥缈峰对招收弟子一事向来宽容,山下方圆千里之内,有心前来修行的凡夫俗子通常都是来者不拒。
即便是错过了修行的最佳年龄,甚至是上了年纪不再年轻的普通人。
但既然上了峰里,入了门里,一切就得从头开始。
修行之道,就跟一个人生来有美丑、有聪明愚钝一样,天赋才能由天定,可后天努力却一样很重要。
有的人走得快,最后未必走得远;有的人速度慢,假以时日苦修,以后总能赶得上的。
天才或许在修炼过程中更方便悟通悟能,勤奋心性却总能在最后关头决定一个人的高度。
缥缈峰入世收徒的准则,就是这两样都重视。
时间点滴流逝,周穆远瞧着仍立着的最后一人,心中不免有些自嘲,暗自下定决心,成了正式弟子以后要更加努力的修行才是。
另外三人都已淘汰,却足足撑了一个多半时辰,如今只剩下一位飘零在风里。
此时已接近日暮。
秋天的日头过的飞快,夜来的也是很急。
校场周围有经验的老手知道,这最后一人最多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赌桌上就此没了热闹,大多人意兴阑珊,觉得好没意思。
吃茶就点心的正起身收拾一地的果壳,赌徒们捶胸顿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果不其然,半盏茶时间还没到,那人当即两眼一翻,晕倒在地,却是没能撑足两个时辰,不免有些可惜。
夫子掐着时间,提笔记录,多写了两个字——“第一”在后面。
这一场秋闱如很多人所料,几乎是近十年来最差的一届——不止合格人数比往年低了不少,考核第一的成绩也不甚理想。
以往每年的秋闱,多少还有那么一两个拔尖出彩的人物,能在阵里坚持上两个时辰,今年的第一怎么看都有些差强人意。
可能唯一的意外要数周穆远这个异类了。
真要说起来,能在阵中恢复清明、挣脱出来的弟子,回溯过往的秋闱大比,虽说不常见,却也是大有人在。
这种弟子一旦出现,缥缈峰高层不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最近一次却还是数年之前,当时可是把当时的考核第一的风头都给盖了过去。
校场上的试炼弟子已经躺的躺,坐的坐(坐着唯有一个周穆远),秋闱大比算是结束了。
锅盖似的光幕正莹莹点点的散去,夫子先生们整理各自的册子,所有记录都会上缴新人招收处最后统计,筛选合格的试炼弟子。
教头们叫来不少人手,吩咐着将场上众人抬回山门处的休息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周穆远艰难的爬起身,又艰难的下了山。
临走时天色已然暗沉,却仍感觉有不少目光灼灼的投在自己身上。
望着不见尽头的山道,周穆远生出无尽的绝望。
石阶不高,可他感觉每一层都对自己抱着深深的恶意,而夜色下的山道透着死寂和漆黑黑,像史前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嘴。
披星戴月一路,直到瞅着自己破败的茅草屋,灵魂深处蔓延的痛楚和无望才稍稍减弱。
什么都没管顾,周穆远倒头瘫到在床铺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起来——感觉天崩地裂未必震得开他那双如山的眼皮。
缥缈峰群山环绕,山里天气阴晴不定,时而有风便是雨,无雨未必晴。
周穆远足足睡了两天。
管它雨打风吹去,却未入他耳里分毫。
若不是丁甲不停扣他的破板门,想来他还能继续再睡个两天三夜。
最后有些急了的丁甲几乎一脚拆了他的破茅屋。
周穆远吓了一大跳,朦胧之中瞧见门板飞出去半截,在草墙上钉出一个洞。
丁甲破口大嚷,一步就来到床铺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将之倒提起来,丝毫不费什么力气。
如果他愿意,绝对比甩扔一只鸡还要容易。
周穆远眯缝着眸子,轰隆一阵天旋地转,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这两日里,别说是人了,耗子爬在面上都没咬出他一个“不”字来,甚至于他连一个萌动的春梦也没做过。
这一甩摔,本就迷蒙的周穆远,更加感觉脑子里天昏地暗了。
秋闱大比的幻阵着实损耗了他不少精神和精力。
丁甲不是不清楚那阵法的厉害。
来的路上,已是见了不少参加考核的弟子,全部痨病鬼似的一幅病恹恹、行将就木快入土的凄然模样。
可自己身上带着任务来的,眼看天色又要暗下来,手头上还有好几人没有通知到,情急之下,不得不使出些非常手段。
“明日一早,到缥缈峰山门报道,到时自会有人过去接应你。”
丁甲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封,直接甩在周穆远脸上:
“这封书信便是你的凭证,明早记得一起带着。记住莫要迟到,来人可是过时不候,不然少不了一通麻烦。”
话刚说完,丁甲便一阵风也似的去了,整个草屋跟着一齐晃了晃。
一脸懵圈儿的周穆远也跟着颤了颤。
之前翻了好几个滚儿,若不是身上还痛着,他可能要一直懵圈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