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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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除夕

北风呼啸而来,吹起黄沙乱石,拍打在帐篷上,一声一声撞击着每一位将士的心。久闻塞外苦寒,却不知竟然苦寒若此,凌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翻个身想要继续睡去。怎奈一阵狂风吹起黄沙乱枝揭起帘子直直袭来,打在脸上犹如荆棘划过,好生疼痛。

凌云拍了拍肩上的灰尘,揉了揉眼睛,披衣下床去了。

黄沙铺地,万里无垠,天与地相接,凝成一条蜿蜒的线,好似匍匐于地的长蛇,偶有风沙飞起,此乃蛇之吐信也。空中黑蒙蒙一片,星光暗淡,原来星月都回家团聚过年去了,何况人乎?

今夜是除夕之夜,自然家家团聚守岁,喜迎新年,想必京城中万家灯火,鞭炮声声……若是在家父亲母亲必然站在廊下携手看烟火,而自己则和一帮小厮一起放鞭炮玩,追来打去,何等热闹,母亲还总是叮嘱自己小心些……

而今塞外冷清,寒夜漫漫,哪里有过年的味道。

营帐,篝火,黄沙。

凌云蹲下来抓了一把沙,使劲儿用力,沙从手指缝里漏走,越使劲漏得越快,最终手里空空,只余下几粒粘在手心里。看着手里的沙,凌云想着,这一年来何尝不是如此,最亲爱的父母亲双双撒手,外祖母更添病症,不敢打扰,最终驾鹤西去。往昔的亲朋好友一夜陌生,曾经的雄心壮志一去不返……

自己想要留下的一个都没能留住,如同风中折断的枯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穆公子不睡觉,在查看地形吗?”林明德说。

“明德,今夜当值吗?”凌云回答。

“世杰睡觉去了,我来替他站会儿岗。”

两人都看着远方,良久,林明德感慨地说:“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年了。从前是万万没想到还能与穆兄称兄道弟,还能得穆兄指点武艺。”

穆凌云拍拍林明德的肩膀,说道:“明德贤弟何须客气,你我同一军营里住,同一灶里吃饭,一起搏杀过敌军,如此交情怕是比亲兄弟还亲呢?”

林明德低头静默了。

半晌,林明德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凌云接道:“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两人相视一笑。

林明德道:“能与穆公子约为兄弟,确实是在下的福气。”

凌云道:“又见外了不是?”

“不是在下见外,而是……穆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实乃商贾出身,位居末流,不比穆公子天潢贵胄……”林明德突然停止了说话。

看着穆凌云并未有太大反应,接着说:“穆公子别介意,我不是有意要揭你的伤疤。”

穆凌云的脸上波澜不惊:“无妨,这么久了,我,已经听习惯了。”

“唉,穆兄,令尊之事,你,可有眉目了?”林明德叹了口气,忖度着小声说。

穆凌云静静地看着前方暗黑的天空,似乎想要看清楚那黑暗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穆凌云摇了摇头,说道:“实在棘手得很,家父带去的随从大多都已不在了,那矿山又被炸得粉碎,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浑似大海捞针。”

“穆兄不觉奇怪吗?令尊若是真贪污了万千银两,只需悄悄地灭掉知情之人,然后坦然回京,又何须轻装简从?”

“家父前去查案,就已说明那个矿山有问题,以我之见,家父定是查出了什么,牵连到某些要人。因此,秘而不宣,轻装回京想要亲自向陛下禀明此事。”

“既是金矿,自然少不了贪污。令尊刚正不阿,怕是……”

“穆兄,你也别太灰心,我家长久经商,还是有些门路的,暗暗帮你查访一番。”

穆凌云的眼中闪现着喜悦的光芒,激动地说:“那就有劳明德贤弟了。”

“嗨,何足挂齿。另外,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所谓‘无商不奸’,是以那些矿主通常都是一本明账,一本暗账。”

“你的意思是?”

“找到那本暗账。如此金贵的东西,想来不会销毁。”

穆凌云点点头,心潮起伏,自己在黑暗里彷徨不定,焦躁不安,现在终于看到了微茫的希望。

“爹,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平反冤案,还你清白。”穆凌云在心里发誓。

林明德指着左边的火堆道:“过去坐坐吧,好暖和暖和。”

凌云捡起旁边的木柴,一根一根折断,丢进火里,溅起点点火星。

林明德看着火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兄似有不痛快之事?”

“哼,如今时节,在这荒郊野外的谁能痛快?”

“除夕之夜,思乡之情愈甚,不过军中常事,并不稀奇。只是林兄这唉声叹气的样子怕不是单单想念双亲吧?”

“难不成是想媳妇啦?”帐篷里又走出一个人,穆凌云定睛细看,原来是阮世杰。

“你怎么没睡?”林明德说。

“这团圆之夜,许你们不睡,怎的就不许我不睡了?”阮世杰不满道。

“阮兄此言差矣,我睡不着,起来走走,这就去睡了。”穆凌云起身道。

“嗨,穆兄何必着急,既然睡不着那就聊聊呀,莫非你嫌我扰了你和林兄?”阮世杰佯作生气。

“深夜孤寂,你我三人能促膝谈心已是缘分,岂会有打扰之说。”穆凌云诚恳道,又坐下。

阮世杰付诸一笑,转头对着林明德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媳妇了?”

林明德低头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尚未娶妻。”

“那就是有心仪之人了?”

“也没有。”

“哈哈,你有也不要紧,还不好意思呀。让我来猜一猜。”阮世杰大笑着说。

“阮兄切莫胡说,我,我只是担心我姐姐。”林明德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远方。

阮世杰爽朗的笑声停止了,伸手拍了拍林明德的肩膀。

凌云听着他们的谈话,想着自己为家中独子,并无嫡亲兄弟姐妹,堂兄妹、表兄妹就不必说了。而今这举家团圆之日,自己除了父母双亲,当真无可以思念之人了吗?远处的长安城灯火璀璨,想必也不会有人记得自己吧?

凌云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一抹倩影涌上心头。在一片梅林里,只有一抹小小的影子穿梭其间,有寒梅之孤傲,又有寒梅之清雅。

她怯弱,她惆怅,她微笑……

“穆兄,穆兄,”凌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抬眼便是一脸奇怪表情的两个人。

穆凌云赶快道:“明德,他日你建功立业,出将入相,自然能够光耀门楣?”

“穆兄有所不知,他姐姐已经出嫁了,不过在夫家过得不好。”

“哈,到时候不知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你呢?”阮世杰调侃道。

林明德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抓起一把沙朝阮世杰砸去:“教你胡说!”

阮世杰一边挡着沙,一边还不甘示弱:“莫非被我说中了,你已经定过亲了?”

凌云看着他们打闹,不禁莞尔,伸手往火里添了些柴。

林明德喘着气跑过来坐下,看着穆凌云,勾唇一笑:“穆兄,想必你是定过亲的吧?”

阮世杰也过来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凌云。

穆凌云道:“定过,定的是韩家的姑娘,如今,做不得数了。”

“韩家,可是太傅之女?”阮世杰问道。

凌云点点头,不说话。

林明德问道:“久闻韩家乃簪缨世家,出过不少太子太师和皇后。听说而今许府老太太就是韩家的?”

穆凌云道:“是,许老太太是韩太师嫡女。”

“哦。”

阮世杰看着林明德那模样,很是好奇:“怎么?林兄同许家定了亲?”

穆凌云提起精神来,等着林明德的回答。

“哪有?前几日我表哥来信,说是去许家拜谒,想来该是定亲。”

“许家?那位姑娘啊?”阮世杰刨根究底。

“这我就不知道了。”

穆凌云看着火光,不知不觉间似乎看到许令浠的脸,伸手去摸,竟然被灼了一下。

阮世杰和林明德嘻嘻哈哈说着些玩笑话,划拳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穆凌云陷入深思:明德的表哥同许家定亲?尚在京城时就听闻许家大姑娘已经嫁入吴家,二姑娘乃嫡出小姐,怕是不会配商贾之家。就剩下三姑娘和四姑娘了,四姑娘年纪小,应该不合适。令浠?令浠不是嫁给东方良了吗?那和明德表哥定亲的又是谁?

林明德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凌云:“穆兄,来喝一杯吧。”

穆凌云笑了笑,站起来说道:“你们喝吧。”

穆凌云长长地叹了口气,眺望远方。只见远处的沙脊线在飞快地移动,整齐规则,浑似训练过的一般。

穆凌云笑道:“这沙也真是奇怪,竟然……”

突然,穆凌云睁大眼睛,紧盯着远方仔细看,只见所有的沙脊线都朝着自己的方向移动,整齐划一,绝不是天然风力之所为。

穆凌云踢一脚林明德:“明德,有情况。”

林明德,阮世杰霍然站起。

穆凌云道:“明德,你速去通知各营,让他们都埋伏好,切忌大张旗鼓。世杰,你速带领一队人马,悄悄埋伏在百米开外,待敌军撤退,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去报告将军。”

他二人领命而去。

穆凌云熄了火,沉着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