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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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傲雪

已是初冬,万物早已经肃杀殆尽。

院子里一片静默,偶或有两片卷曲枯黄的梧桐树叶子飘落下来,顺着地面翻滚飘移,发出“嚓——嚓——”的声音。

令浠独立院中,看着满院子的枯枝败叶,心里一片凄凉。花开时绚丽若彩虹,如今花落,零落成泥,归陇黄土。

令浠伸手摸了摸木槿花树,褐色的枝条光秃秃的,有些地方树皮破损,有些地方枝条折断。令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

“素纭,把昨天刺绣剩的碎布拿些过来。”令浠吩咐。

素纭很快跑出来,说道:“小姐,要碎布干什么?”

令浠随手拿起一块儿,小心翼翼地缠到树枝上,生怕把树枝折断了,说道:“冬天太冷,给树穿件衣服,你也快来帮忙吧。”

“姑娘,一棵树而已,有什么要紧?”素纭不满道。

“傻丫头,岂不闻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姑娘,你这般怜惜照顾这棵树,人家未必感激你呀?”

“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好它,做好我能做的每一件事。纵使结局不好,我已竭尽全力,便不会留遗憾了。”

“姑娘,东方公子好多日子都没有消息了?听说,听说东方府昨日宴请宾客,是为了庆贺东方公子定亲。”素纭觑着令浠的脸色,低声说道。

令浠的手握着布条,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素纭低下头,小声说:“定的是,是董家的二姑娘。”

令浠仰起头,忍住眼角的泪珠,抿紧嘴唇,轻轻地闭上眼睛。而后,低下头,嘴角挂着凉凉的笑容,说道:“甚好,甚好啊。”

素纭流下泪来,姑娘分明笑得痛苦,笑得勉强,笑得无可奈何。这带着泪的笑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姑娘听说了自己的身世之后。

“姑娘,姑娘你……”

令浠道:“素纭,你看这样绑结实不结实?”

“哼,这东方良实在是可恶?明明跟姑娘有白首之约,还……”

“闭嘴,你在说什么。”令浠厉声斥道。

“啊,”素纭闻言打个寒噤,刚刚擦干的眼泪瞬间蔓延开来。

令浠看着素纭那泪眼滂沱的样子,心生不忍,说道:“你别吃心,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我是觉得东方良没有做错什么。”

“姑娘,奴婢自幼服侍姑娘,怎会怪姑娘!奴婢实在是为姑娘不平啊。东方良怎能这样待姑娘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把姑娘当什么了?”素纭哽咽道。

“素纭,这怪不得是人家。董双喜乃是董家嫡出小姐,身份尊贵,独得宠爱,哪里是我能比的。”

“姑娘倒是挺想得通的。可惜了姑娘一番情意,偏偏被他给辜负了,真真可惜。”素纭撇着嘴说道。

“呵呵,哪里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不过都是你情我愿,若有一方放手,那便放手好了,没有谁对不起谁的。”

“姑娘……”

令浠转过身来,看着天边的那轮红日,说道:“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舍弃一些,不过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选择。”

令浠长舒一口气,说道:“而我,不是他更重要的选择。”

“姑娘,那我们就这样算了?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别人了。”素纭道。

“不这样还能怎样,难不成真要过去把东方良痛打一顿?即使痛打他一顿,与我又有何益?”

“那姑娘是……”素纭擦擦眼泪问道。

“既然他已定亲,我便放手。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天涯。”令浠依旧看着那轮红日,只觉眼前有些模糊。

令浠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何时看清楚过,也许自己从未看清楚过。

“姑娘,起风了,我们快进屋吧,怕是要下雨呢?”素纭麻利地收拾起碎布。

牡丹花架旁的陈姨娘靠着柱子静静地站着,看着院中的一切,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天,悄声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青莲观。

大雨如注,哗啦啦下了一夜。虽是早晨,却依旧烟雨迷蒙,看不到一星半点儿太阳的光。

“太阳哪里去了?他躲在哪儿吃酒呀?”穆凌云拿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闯进青莲观的后园。

穆凌云头发凌乱,衣衫破旧,沾染了不少的泥浆和油渍。若不细看,还以为哪里的叫花子呢?

只见他背靠着墙壁,顺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头猛地喝了一口酒。白酒辛辣,呛得他直咳嗽。

他仰起头,傻笑着,不时用后脑勺撞着墙壁,眼神木然,呆呆地看着房顶。

“你二叔不在,你快点儿走吧!”

“二婶,二叔到底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这我怎么会知道。”

“二婶,我都来了这么多次了,你让我见见二叔。”

“你二叔不在,快走,快走!”二婶一边说一遍关门,不想让穆凌云进去。

“凌云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相问,烦请二婶告知。”穆凌云挤在门边,用力推着。

“重要的事情?你现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穆凌云,你还是听婶子一句劝,找个庄子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好,不要再这般抛头露面了!”

“二婶此话何意?”穆凌云惊道。

“穆凌云呀穆凌云,你当真是不明白?你父亲犯下大错,你能活着已属法外开恩,你不知收敛,还这般恣意妄为吗?”

“二婶,我父亲是被人诬陷的,我来找二叔,为的就是……”

“哈哈,穆凌云,你是真糊涂了呀!”

“二叔同我父亲乃是嫡亲的兄弟,难道你们也不信我父亲的为人?”

“嫡亲的兄弟?你现在落了难,知道他们是嫡亲的兄弟了?你家风光得意之时有谁想起过我们?”

“二婶,话怎能这样讲?”

“你父亲还是亲哥哥呢,为你二叔做过什么事情?他位居大将军之时,可曾提拔过你二叔;他攀上高门千金,春风得意,你二叔做得个小小军官,苦苦挣扎,受人嘲笑。你们一家三口,深受隆恩,何曾恩泽过我们?”

“二婶!你真是这样想的?我父亲为人刚正不阿,公正廉明,岂会徇私枉法?再者……”

“对,他高尚,他公正,他就是怕我们这些穷亲戚给他丢人现眼!他这是爱惜羽翼,这才是自私自利呢!”

“哈——哈哈——昔日廉洁奉公、严谨治军的大将军,竟然被二婶说成了自私自利、爱惜羽翼的伪君子,当真是可笑又可悲!”穆凌云怒极反笑。

“是可笑,你口中的大将军不还是众人眼中的谋反逆贼吗?”

穆凌云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凶狠的光。

“你,你要干什么?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漆黑的夜,不及亲友的心黑;寒冷的雨,不如凌云心头的彻骨寒。

踽踽独行,终于走到了姑姑家,敲了半天门,谁知开门的小童看是穆凌云,直接就合上了门。不到片刻,门又打开,从里面胡乱丢出了几件衣服,就又关上。

深夜静寂无声,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穆凌云踢起一件衣服,冷冷笑道:“你们早知道我会来,早准备好了呀?”

泥浆混杂着雨水,蔓延在脸上,不冷,一点都不冷,只有木然,木然。

辽远的钟声传来,惊醒了穆凌云,他又猛地喝了一口酒,“呼”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