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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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忠仆

中年人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闭目养神,听得屋里动静,睁开眼只见那少年依旧头发凌乱,只是眼中有了光彩,精神也更好些了。

中年人慌忙站起,恭敬道:“少爷。”

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去。

中年人快走追上:“少爷,您万不可再这般了,您……”

少年恼怒地看着中年人:“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

中年人神色尴尬,却坚持说:“少爷,您不认识我不要紧,可您得清楚自己呀?您可是,可是……”中年人看了看四周,慌忙闭了嘴。

少年冷冷一笑,说道:“我是谁?我是谁呀?”

中年人的眼眶红了,强忍着眼泪道:“老爷,老爷对您寄予厚望,您……”

少年大怒,吼道:“不要提我爹。”

中年人深深地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脚下的草已经枯黄,全无生机地仰躺在地上,有的断了根,在风中漂泊凌乱。

中年人在心里叹道:自己何尝不就是这枯草,已近暮年,却无处可依,漂泊零落,不知将要葬身何处。

古道上,除了荒草再无他物,空旷,辽远,只剩下主仆二人。这世界仿佛抛弃了他们,把他们遗弃在这无人的荒原上。

少年倒退几步,看看四周,仰天长啸:“啊——啊——”

“少爷。”

少年置若罔闻,抬腿向前走去。

“少爷,你当真忘记自己了吗?这世间人糊涂,不相信老爷,你也不相信吗?”

少年仰起头,无助地说道:“我相信,我相信有什么用——”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上。

中年人看着少年的背影,垂下眼泪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年喊够了,转过身来,看着中年人,哽咽道:“平叔。”

中年人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仰头道:“少爷,您,您……”说着,一把握住少年的手臂,哽咽不能语。

少年欲扶起平叔,中年人摇头道:“不,您,您一定要为老爷申冤呀。”说着痛哭起来,哭声悲怆哀戚,闻者无不落泪。

少年蹲下身子,眼泪簌簌而落,握紧拳头,环臂抱着膝盖,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好久都不曾转动一下。

平叔叫道:“少爷,少爷……”

少年的眼神瞟向远处,看向那虚无缥缈的不可及之处,哑着声音道:“我,我也知道我爹是冤枉的,可是,可是陛下派钦差大臣调查,证据确凿,天衣无缝。”

平叔着急道:“不,不是这样的。”

“如今,我爹的部下不是叛乱而死,就是被朝廷抓住斩杀,就是想找一人问明情况,也是难如上青天。”

平叔说:“少爷,老爷一生赤胆忠心,耿直刚正,万万不会有反叛之心。此事绝对是旁人做局诬赖,想要查明真相自然是难上加难。夫人已经离世,您是老爷唯一的骨血,您若是不理会这件事,怕是老爷就真的遗臭万年,永远背负骂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少年的眼中闪现着些许光彩,站起身子,自思:父亲一生征战沙场,胸怀天下,忠心可昭日月,若是这骂名不洗脱,岂不是要受万人唾骂?越想心里越是慌乱惶恐,不觉后背上竟湿透了。

平叔看着少爷怔怔地看着地面,良久,一动不动。

平叔心里也是惶恐不安,轻轻拍了拍少年,说道:“少爷,少爷……”

少年回神,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平叔,我……”

平叔长叹一声,说道:“少爷,此事着急不得,只可徐徐议之。对方恐怕图谋已久,竟然做得这般滴水不漏,至今都查不出半点头绪来。”

少年点头:“平叔所言极是。你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了,父亲的部将想必你都清楚,不知平叔以为此事应当从何查起?”

“少爷,跟在将军身边的部将基本都已经死了,留在京城的一些自然不知道事情真相。依老奴之意,还是悄悄到陇西查看一番,将军带去的随从应该还有幸存的,容老奴细细访之。”

少年点头:“好,平叔,我们即刻启程?”

平叔摇头:“少爷,您可千万不能去呀。陛下恩宽才赦免了您一命,您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地去陇西,岂不是枉顾圣恩,不敬陛下。”

少年道:“那我乔装改扮,不露真相。”

平叔说:“少爷,将军既是真的冤枉的,那对方就怕我们调查,自然会全力跟踪监视您。您哪里能避得开这些耳目。”

少年垂下头,一脸的颓然。

平叔道:“少爷,您千万照顾好自己,万万不能这般糟践自己了。您放心,老奴一定暗暗查访,非查它个水落石出。”

少年心中感动,上前一步,说道:“平叔,你,你身体还可以吗?”

平叔挺直脊背,昂首说道:“少爷,老奴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老爷冤死,必得还老爷一个清清白白。”

少年的眼泪滚滚而落,默默地偏过头去,看着远方。

“少爷,您别急,您就待在这京城里,陛下特赦您,谁都不敢拿您如何?将军、夫人待老奴甚好,给了不少田地,老奴在这郊外有一处小院,您将就……”平叔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好,好。平叔,我都听你的。”少年放声大哭。

平叔也是悲伤难以自抑,抬起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眼泪。

旭日东升,暖暖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两人却悲痛万分,只觉遍体寒冷,犹坠冰窖。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地,覆上片片落叶。

良久,平叔扬起头来,强行把眼泪留在眼眶里,哑着声音说道:“少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

“走吧。”少年直接抬脚走去,头也不回一下。

平叔看着少年摇摇晃晃的背影,眼眶里再次蓄满泪水,心想:若是将军活着,将军府没有被查抄充公,少爷该是何等风光。此时必是鲜衣怒马,扬鞭奔腾。又怎么会在这小路上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那少年,正是昔日声名赫赫的穆将军府嫡子——穆凌云。

那日,穆夫人自刎于朱雀门,穆凌云悲伤晕倒。醒来已经在国公府,刚刚经历父母双亡,尚未回过神来,却不料外祖母也撒手人寰。穆凌云本欲去拜见外祖母,在路上又听见下人议论父亲,心中不忿,挥拳打人,转身离去。这月余跌跌撞撞,流落街头。

一路上,人们只道这是个疯子,却绝不会想到他就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穆公子。如此云泥之别当真不可思议。

平叔快走几步,跟上穆凌云,说道:“少爷,这边。”

穆凌云默不作声,顺着他的手势走去。

平叔思索良久,宽慰道:“少爷,老奴有个侄子,这次也跟着将军查案,获罪名单上并没有他,想必他还活着。兴许对我们有帮助。”

穆凌云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旋即消失不见,说道:“我记得爹爹在陇西之时,家信曾提到二叔,我想去问问,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平叔停住脚步,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