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寒风肃杀万物，路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都逃亡奔走，消失殆尽。秋风过处，万物凋零，有谁敢与之相抗，另辟天地，独放光彩？
日暮时分，大雨倾盆而降，无情地拍打着每一个人。有的人赶忙撑起伞，急速奔去；有的人以袖遮头，躲到房檐下；有的人高声呼喊，乞与人共伞……绵绵雨幕里，有一个身影，踽踽独行。
只见那人大踏步走着，似乎不辨方向，随意乱走。
道路泥泞难走，他不管；风雨交加冷相袭，他不顾；众人嘲笑指责，他不闻。
他，只走他的，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
有好事者，故意走到他身旁，仔细一看，只见：此人衣服虽然凌乱，但却是上等布料，绣有华贵繁复的花纹，衣服该是多日未换，粘了不少油渍泥垢。头发凌乱，松松束着，竟有一半散落下来。此人身形摇晃，好似喝醉酒一般。
也有好心之人，撑伞走到他跟前，问道：“小伙子，你是哪家的？下这么大雨，你快回去吧。”
那人冷笑一声，仰天大喊：“我是哪家的？我是哪家的？”
又有人劝道：“年轻人，不要年轻气盛，莫要在这雨地里斗气赌狠，快回家去，免得你爹娘伤怀挂念。”
闻言，那人全身都抖了一下，向说话的人问道：“我爹娘，我爹娘呢？我爹娘呢？”
“你爹娘当然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喃喃几句，忽然摇头，急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路人奇道：“嗨，这个人？这是个疯子吗？”
那人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泪流满面，眼泪混合着雨水而落，不知是泪？是雨？抬起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总也擦不干。
那人忽而发起怒来，跌倒在地，挥打着雨水，仰天长啸：“啊——啊——”
路人见状，只觉这是个疯子，根本说不清话，便收起善心，纷纷四散离去。
灰白色的天空毫无声响，无人来理会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唯一能回答的就是绵密寒凉的雨滴。
“哼，”他笑了笑，摇晃着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
上灯了，一点黄晕的光晕出一片温暖的天地。
小茶亭里的灯笼亮起来，温暖了每一个路人的心。亭中避雨的人越来越多，使得狭窄的亭子显得有些拥挤。主人竟也不嫌烦，热心地为每一位客人送上免费的热茶，好驱寒祛湿。
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道：“看，那疯子也来了。”
“哦，是他。呵呵，看来他还不疯，知道要避雨。”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庄户人家，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公子，哪家的公子会落魄到这般地步？”
疯子走近来，一把抱住柱子，咧嘴一笑，推开柱子，一甩手向门口扑去。
众人见他神态古怪，脚步虚浮摇晃，都纷纷让开路，闪到一侧。
疯子大步向前，长驱直入，根本不把众人放到眼里。走到亭里，身子一斜，直接扑到一张桌子上，手一挥摸，杯盘碗碟顿时掉落，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这一桌客人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何事。碎裂声惊醒了他们，才意识到来客是多么得无理取闹，不知分寸。
“喂，你存心惹事不是？”
疯子抬手摸摸，嗯，桌角的酒壶还在，拿起便直往口中灌，丝毫不理会别人说些什么。
客人瞪大眼睛，气愤异常，天底下还有这般无耻之徒，砸了自己的东西不说，还公然抢酒喝。
喝得这般豪情满怀，酣畅淋漓，旁若无人！
“喂？”
“哼，废话什么？他就是欠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说着，三个大汉撸起袖子，握紧拳头，高高举起，准备狠狠地打这个抢酒贼。
“三位大爷且慢，和为贵，和为贵。”小二满脸赔笑地走过来。
“哼，这个疯子，占了我们的桌子，毁了我们的酒菜，抢了我们的酒，此仇如何能不报？”一个粗壮的大汉说道。
小二笑道：“这位爷，您也说了，这是个疯子。您呀，就别跟个疯子一般见识，不是？”
“疯子，让他尝尝大爷的拳头就不疯了。”
小二道：“这位爷，消消气。这些酒菜都不收钱，让厨房给您另外备下几个下酒菜。跟个疯子比武，没得折了您的身价。”
小二一番奉承，几个粗壮大汉心里甚是熨帖，说道：“罢了。”
其中一个大汉道：“真是便宜了这个疯子。”
小二打量一眼疯子，快速地收拾完残杯碎碗。
夜色渐浓，亭子里的客人陆陆续续都走完了。
疯子不住的吆喝，喊小二：“拿酒来。”
小二数了数，桌上竟然有十个空酒壶，张大嘴巴，惊得下巴就要掉下来了。寻常客人至多两壶酒，像那几个粗野大汉，估计最多五六壶。这个疯子，看着年级轻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级，竟然一口气喝了十壶酒！
小二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疯子趴在桌子上，口中喃喃自语。桌子上酒壶倾倒，杯盘凌乱，一片狼藉。小二见此情景，心下叹道：莫不是酒壶杯盘也疯了？
夜深了。
小二坐在柜台前打瞌睡，头如捣蒜一般，一点一点的，“咚”，下巴撞到了柜台上。小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疯子的旁边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小二揉揉眼睛，对，没看错。
于是，上前招呼道：“这位客官，你……”
中年人看着疯子，满面地悲悯同情之色，抬起右手，示意小二不要讲话。
中年人静静地坐了良久，沉默不语，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坐到柜台前问道：“这位公子欠了多少钱？”
小二打起算盘，正要合计，店主走出来道：“些许酒钱，何足挂齿？”
中年人拱手道：“主人家实在是太客气了，老朽还要多谢主人家收留之恩。”
店主拱手回礼，道：“不敢当，不知那位是？”
中年人神色陡然有些尴尬，迟疑道：“是我家少爷。老爷辞世，少爷受不住刺激，以致神志不清。”
店主肃然起敬，说道：“这位少爷还真是至孝之人。相信你家老爷定会含笑九泉。”
中年人扯着嘴角笑了笑，眼中却尽是伤感之色。
中年人走过来，扶起少爷，将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向门口走去。
店主向前一步，道：“这位爷，你家少爷酒醉难醒，现在又大雨如注，出门去也是寸步难行，不如权且在寒舍将就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中年人看了看少爷，说道：“如此，便只好打扰了。”
店主招呼小二收拾屋子去，自己也过来扶着少年。
那少年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偶尔还会冒出几句梦话。中年人整理了少年的头发，又掏出帕子帮少年擦了擦脸，仔细地盖好被子，才随店主出去。
店主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少年，自言自语道：“这个人十分面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